军部庞大的黑色装甲车在轨道旁飞速驶过,有几个猎杀队成员坐在里面,低头擦拭着武器上的刺目鲜血。
许多门店学着旧世界的样子,在大门外贴着红色对联,只是这里没有繁闹的人群与耀眼的灯光,唯一的亮眼光影是中央商场的投影屏,上面用巨大无比的黑色字体写着“恭喜基因变异技术出现四十年”,屏幕右下角有个倒计时,计算着还有几时几分几秒到第四十一年。
几分钟后,梁燃若有所思地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
她在车窗镜子里打量起自己。
梁燃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了,刚穿来那阵她只要一睡醒就会跑去卫生间照镜子,但现在她早就不再做这种蠢事。
她如今很符合以前地球人对末世研究员的刻板印象,高挑偏瘦,黑发垂肩,皮肤因为常年在实验室带着不健康的白,一眼望过去气质有些阴郁。
总之看起来不好相处,也不太有存在感。
“叮——”
“向阳小区即将到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到家了。梁燃停下脑内的漫游,起身下了车。到家后,她简单冲了个澡,一边擦着半干的短发一边走进卧室,翻开桌上的日记本。
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记录自己的心情,而是从抽屉暗格里摸出一支笔,而后把笔尖与笔杆相接的地方轻轻旋转了三下。
梁燃动作刚停,笔尖处就有红光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十分具有隐蔽性的双用激光笔,梁燃熟练地翻到日记前一页,照向纸张右下角。
如她所料。
就和之前的几百天一样,她用无色药剂做的标记上再次出现了指印。
又私闯民宅啦。
天天监视也不嫌累。
梁燃默默吐槽了句,甩了下笔,开始在日记本上进行创作。
“今天很开心,”她埋头写道,“我在晨间新闻又听到了姐姐的名字,我感激大家还记得梁点,也感谢主城对姐姐的厚爱,让她的名字可以永垂不朽。”
“但痛苦依旧存在。”
梁燃酝酿了下情绪,落笔都用力了几分:“我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愧疚感与怀念之情。三年了,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如果没有姐姐动用指挥长权力,我根本无权进入主城学习,更没有办法进入研究所成为研究员。是我一意孤行跟随晨曦小队行动,没有帮上什么忙,还一直在拖累队伍。”
“我每天都在自省和赎罪,可我今天又做错事了。”
梁燃认真写道:“我再次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每次难过的时候情绪都会波动很大,那时的我好像不是我了。姐姐死后,我总是希望用诋毁自己或者攻击他人的方式让旁人辱骂指责我,这会让我心里好受些。”
“我很痛苦,我每天都很痛苦。”
“我好像总在做错事。”
写完了。
梁燃拂过纸张,欣赏了会儿自己的大作。
今天她敢对小助手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及敢去怼戳人脊梁骨的小屁孩,就是因为这个——她总有办法找补,因为她已经处于各方监视下三年。
比如主城监管部。
当年她孤身回到希望区,浑身鲜血,监管部长站在高墙上,当场命令她脱掉所有衣物检查身上伤口。
梁燃那会儿思想还完全属于现代,短时间无法理解这种指令,所以她的衣服是大庭广众之下被强行扒下来的。
梁燃后来想过这件事,其实那时对方只需要检查她手上有没有伤口就好,毕竟隐形异种只会通过手部伤口寄生人类。
但因为对方曾被她姐姐救过命,又认为姐姐的死与她有关,因此对方没有只检查她的手,一切行为都带上了强烈的羞辱与惩罚意味。
之后梁燃经历了漫长的审讯,幸运的是,主城中央对那个触手怪物虽讳莫如深但又几乎一无所知。
梁燃根据苏醒
时看到的那群人的伤口大小以及残肢形状展开了猜测性叙述,最后以自己中途被吓晕做了总结。
她那时真的非常想活,毕竟她不清楚旧世界的自己情况如何,如果她已经死亡,那她在这里死掉后必定没有办法穿回原世界。
所以为了防止身份暴露,被抓去进行切片研究,梁燃被安置回家后,对房内关于原主的一切进行了填鸭式学习。
惊喜的是,模仿起来并不困难。
这个女孩的父母早早在猎杀任务中死亡,她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外表看上去孤僻冷漠,但内心脆弱又敏感,拒绝社交也拒绝朋友,因此梁燃不需要去处理原主的人际关系。
不过原主也有很厉害的梦想,比如进入研究所、成为姐姐所在的晨曦小队的随行研究员。
但除了梁点外,没人有兴趣去了解梁燃的灵魂与理想。
正是因为这点,哪怕没有任何关于原主的记忆,梁燃也在监管部的长期监视下安定了下来——不过他们监管她倒不是怀疑她不是梁燃本人,而是质疑她为什么能活着回来,以及晨曦小队的覆灭是否与她有关——他们想在她身上挖到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此外,长期关注她的还有二等公民建立的末日共生组织。
这群人曾把提升地位的希望寄托在梁点这个性格温柔的最强基因变异者身上,梁点死后,这个组织的部分人没少编排诅咒梁燃。
新来的小助手就是基因勉强合格的二等公民,明显属于这一组织——
他们既想要她自杀谢罪,又想让她痛苦地赎罪,后来担忧这样的想法会不会显得人性缺失,于是在发现梁燃真的表现得很痛苦外,又会适当地给予一些让人动容的鼓励和关怀。
梁燃一边想,一边摩挲着手下的纸张。
她对这些很清楚。
对这些恶意都格外清楚。
而她可以清醒分辨这些恶意的原因是,她经常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觉来审视自己与周围的一切。
梁燃不是自愿穿来的,穿来的时候原主也已经死亡,她承受了原主本要面临的诸多羞辱与打压,没有义务再去继承她“该有”的愧疚与悔过。她已经莫名其妙受了很多气了,刚穿来那会儿想好好活着是真的,现在活得没有方向也是真的。
梁燃无奈地靠向椅背,把日记本翻开盖在脸上。
房间里一时只有钟表转动的滴答声,梁燃像个被时间遗忘的人,生命停滞在这个房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声。
梁燃看向手机,一行黑色的小字赫然在上。
【三级公民梁燃,监管部收到相关人员举报,请明天早上八点来监管大厅核实举报内容。】
是监管部发来的。
梁燃点开消息,虽然是匿名举报,但从具体内容上看,这个举报明显来自于小助手。梁燃对此已经准备妥当,当即把日记本规整地摆在了桌面上。
万事俱备,只差睡觉。
梁燃打了个哈欠,刚要起身洗漱,手机又发出一道烦人的提示音。
“滴滴——”
谁又举报我。
梁燃嘟囔了句,一边走出卧室,一边划开短信。
这次跳出的信息并不是监管部发来的。
但梁燃并没有感到开心。
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梁燃脸上闲适的表情消失了,可客厅不是卧室,她不能为所欲为。
梁燃的余光扫过客厅装饰画后极具隐蔽性的摄像头,她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表情恢复正常。
“梁燃。”
短信上写道:
“明晚十点,我们在子宫见一面吧。”
第3章 监察部
子宫,末日繁衍中心。
末日刚开始的几年,人口一直呈现断崖式负增长,几乎没有婴儿出生。因此主城中央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建立子宫,颁布强制法令,要求所有适龄男女去子宫输入基因信息,等待配对。
就像旧世界的那句龙生龙凤生凤的俗语一样,一等公民结合生出的孩子,先天拥有高基因的概率十分高,如果父母双方基因等级都达到了A+及以上,那么他们生出高基因孩子的概率甚至接近百分之百。
末世已经运行五十多年,配置基因药剂所需的材料已经所剩无几,除了主城中央的高层现在还有机会让自己平凡的孩子后天注射变异药剂外,其余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定下了。
所以为了实现基因变异者数量的最大化,也为了最大程度的扩大先天变异者群体,目前子宫进行配对的唯一标准就是基因匹配。
梁燃是个三等公民,因此她上周匹配成功的男人也是一个三等公民。
她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匹配成功后,系统把男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了梁燃,当时梁燃用短信尴尬地问了句好,但男人一个字都没回,梁燃猜测对方应该是回复的过程中突发重疾死了。
没想到他只是没礼貌。
不远处就是监控,梁燃没展露出情绪,她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压惊,之后转身回到卧室。
一关上门,她就垮下脸,把拖鞋一脚踹进床底,然后对着地毯好一顿踩,厚实的隔音垫很好的把她的焦虑与烦躁隔绝在狭窄的房间内。
这几年,主城不断修订法令,把适育年龄一降再降。梁燃早就到了规定的生育年龄,但因为她穿来那天为了活命把诸多强效药剂注射进身体,身体状况一直不适合受孕。
在最近的一次身体检测中,她体内的药剂终于代谢干净。
梁燃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言简意赅的几个破字,吐出一口浊气。她当然可以找个借口拖延几天,十几天,但无论怎么推延,问题总要面对。躲避并不可取。
“所以要怎么办呢……”
梁燃盯着手机思考起来。
事实上,从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强制繁衍的法令后,就一直在思考对策——比如注射药剂让自己的身体维持在难以生育的状态,或者干脆让自己永远无法生育,但这些都没有执行的可行性。
首先研究所的药剂是严格管控的,她用了哪些全部有精准记录,其次即使她用了些手段弄到药剂,但异种研究所里的药物都是作用在异种身上的,具有强大的灭杀性以及不确定性,一旦注射,她失去的大概率不仅是生育能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末世已经持续五十二年,繁衍法令也颁布了三十余年,梁燃只有二十三岁,她如果是原住民,自出生起就会被这个法令笼罩,配对与繁衍成了共识,生育与存亡挂钩。
她无法表达她的不满,也不会有人帮她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梁燃一边思索,一边趴在地毯上,艰难地用扫帚把刚踹到床底的拖鞋扒拉出来,忿忿穿回脚上。
好烦…还要找拖鞋!
卧室床头的镜子上照出了梁燃此时的表情,虽然神情焦灼,却是少有的鲜活。梁燃的余光扫到镜子,冲它呲了下牙。
世界以拳揍我,我疼的呲牙咧嘴。
梁燃苦中作乐地调侃了下自己。想了半天,最终决定明天还是先去子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