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刚来不久,我有些紧张,”林百不断重复着“我”,试图让执法者相信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我不小心拿颠倒了针管,我只承认我做错了这个。”
“作为新手你当然可以紧张,”执法队来的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女人,她穿着合体的白色执法服,飞速浏览者手中的通讯设备,对着林百提出了一个疑问,“但你前天刚举报过这个研究员,你讨厌她。”
“你有令人怀疑的行为动机。”
林百焦虑地绞紧了双手,他争辩道,“是的…确实如此,这个我无法否认,但您也看过录像,我回过神后就立刻往回收手了,我没想要害她,我真的只是走神拿错了,或者说我太累了!”
梁燃闭着眼睛认真地听两人的对话,最后得出结论——
全在计划之内。
梁燃的解剖台上方有个镜子,如果角度卡得恰到好处,她是可以用余光看到身后场景的。
所以一旦小助手有了不好的念头,她可以精准避开针尖,不让自己的手受伤,同时又让少量的铂尔粉溶液注射进自己的血管。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其他准备。
如果林百完全没有害她的心思,她也可以在解剖异种的途中假装头晕,错手用针尖擦破自己手腕——毕竟她已经在家里的监控前展现过自己通宵研究后的差劲状态。
总之无论过程如何,她今天都一定会被注射致盲类药剂,视力受损。
这出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的科研成果成天被一群人瓜分,那群一等公民们扒在她身上吸血,如果不给自己来点狠的,让自己失去所谓的科研价值,那群人怎么可能放她走?
这边梁燃在思索后续发展,那边争论还在继续。
林百是真的觉得自己无辜,做事合该论迹不论心,就算他真起了一点不好的念头,但他也准备收手了,并且还帮梁燃摁了警铃,让她尽早接受了治疗。
可他又确实举报过梁燃,举报原因里还说了些恶劣的话,比如诅咒她快死什么的,但很多人私底下都这么说,梁燃应该也习惯了,这好像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所以
他完全猜不出执法队会怎么处理他。
“我……”
林百嗫嚅着看向严肃的女人,他提出了自己想了半天的解决办法,“如果我愿意支付治疗费用呢?”
“这种试剂应该都有消解剂吧,梁燃她…她注射的量很少,不会真致盲的…”
执法者看向手术台边的医生,医生关闭了头顶的照明灯,汇报道:
“铂尔粉晶体消解剂的原材料在重度污染区,院内已经没有储备,就算有也不会用在三等公民身上。此外,注射量确实极少,还没达到致盲量,但视力受影响是肯定的。”
“看她醒了后的反应吧,如果视力出现严重下降,我个人建议让她离开实验室。”
一边说话,医生一边摘下了眼镜,吐出的话极为冷酷,“毕竟解剖台上任何切割点的错误都会造成异种出现异常,任何一只异种失去研究价值都是主城极大的损失。”
“麻烦你了,”执法者对着医生点了下头。
医生再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用了,所以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研究所。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梁燃知道该她醒了,于是缓缓睁开眼睛。
刚睁开双眼,她就意识到自己视力确实下降了,眼前有些模糊,像是遮了层薄薄的纱。
如果硬要形容,大概就是一个视力2.0的人突然变成1.0,确实模糊了,但也比一般人要好,完全不影响生活,更不影响她看清异种的模样。
虽然对自己的注射量有把握,但当梁燃确认这点后,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种程度的视力受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最重要的是,这种视力受损不是不可逆的,只要找到消解剂的原材料,她的视力就会恢复如初。
注意到梁燃醒了,林百迅速跑到她面前,举起手指在她眼前晃:“你能看清这是几吗?”
梁燃点点头。
林百猛地松了口气,他刚要说话,执法者就拿起一个培养皿,递到梁燃面前:
“我需要确定你的视力受损情况,可以数清上面有多少活血管吗?”
梁燃抿了下唇,凑近了去瞧。
这个培养皿内装着的是食人鲵骨椎的一小截,大多数血管已经坏死发黑,只有少数十几条血管还是鲜红色的。
但那血管实在太细了,最细的蚕丝都比不上它那若隐若现的细度。梁燃费了点劲才数清,可她并没有说话。
静默了足足两分钟,她才乱说道:“十三条,是十三条吗?”
林百瞬间屏住了呼吸,他惊慌地看向执法者,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如今研究员如此稀缺,每一个都受到主城额外的保护,从研究所特意从A级医院叫来医生就能看出来,即便梁燃只是一个三等公民,研究所也愿意去浪费一个一等公民的时间,让她为梁燃看病。
而他现在让梁燃的视力受损了。
谁都清楚,研究员可以身体欠佳,但绝对不能视力有碍,如今的梁燃已经很难再在解剖台前工作了。
林百双腿一软,竟哆嗦着瘫在了地上。
但等了许久,他想象中狂风暴雨般的惩戒并没有出现。
执法者叹了口气,她把自己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枪别回腰带,又正了正帽檐:
“林百…是叫林百对吧?你明天记得去监管部缴纳罚款,以后搞实验小心点,别再出现这种事。”
林百:“……”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甚至可以说是不敢置信,两相对比之下,梁燃就接受良好了。
她隐晦地扯了下唇角。
依然是意料之中。
毕竟一个是已经失去价值的三等公民,一个是有点用处的二等公民,执法队的人如何选择根本就不用想。
这也是她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去做这件事的原因——林百曾经当面辱骂过她,作为惩罚,她想要他害怕一下,反正他也不会受到实质性处罚。
梁燃闭着眼睛躺回床上。
不远处林百的恭维声不断涌入她的脑袋,诸如“我从没见过您这么公平的人”,诸如“如果所有执法者都像您这样秉公执法就好了”。
梁燃掀起眼皮瞄了眼林百,决定给他起个通俗易懂的外号。
就叫他二等及二等以上公民的公平捍卫者吧。
简称公公。
第7章 我想回去很久了
之后的一切进展都很快。
研究所的副所长前来匆忙核实梁燃的视力情况,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紧张。
林百送走执法者后彻底不慌了,开始说起风凉话,“换一个嘛。”
他站在副所长身后,帮他分忧,“所长您不知道,梁燃工作起来问题可大了,我都看见她直接上手摸异种胸腔了,那么锋利的牙齿啊,迟早手部受伤被寄生。”
“现在的结果对大家都好。”
副所长忍无可忍地转过头,大声呵斥道:“不知道就闭嘴!”
这话戾气极重,林百又被吓得不敢动了。
副所长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轻声询问梁燃现在的视力情况。
梁燃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落寞的表情:“很不好。”
“培养皿内细小残肢的生长情况我已经看不清了。”
副所长追问道:“是晶状体的问题吗?我这里有镜片,或许可以解决。”
梁燃再次摇头:“不是,就是眼前多了层雾,有时候还会发黑,和晶状体无关,是神经层面出了问题…”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想待在研究所,但情况确实不乐观。”
“不知道我修养一阵会不会好转。”
副所长没回这句话,烦躁地揉起眉心。
执法者、医生以及绝大多数研究所工作人员都不知道的事,他可知道得清清楚楚。
梁燃在研究所的价值非比寻常,来的时候就是人才基地最优秀毕业生,三年前遭受重创重回研究所,她更是在外界庞大的精神压力下,各方面能力都出现了质的提升,无论是研究意识还是科研能力都更高了。
最近两年,研究所刊登的多个被主城表彰的异种分析文章,很多就是基于梁燃提供的数据。哪怕研究所把这些研究成果分摊在了各个基因等级高的研究员身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有匹配的实力了。
有能力的是梁燃本人。
那种对科研的热爱,对精准数据的追求,以及大胆的推测能力,这些都不是什么变异基因能带来的,只源于一个人的天赋和后天努力。
有时候副所长也会可惜,如果梁燃是一等公民就好了,这样她就有可能成为这一代研究所的领军人物,但没办法,她只是最普通的三等公民。
三等公民里不需要太优秀的人。
不过事已至此,再想什么都无济于事。副所长走出实验室,给监管部门打了电话。
三年前,梁燃从污染区回来后,监管部就嘱咐他派人盯紧梁燃,保证梁燃在研究所工作期间的人身安全。当时他询问对方原因,对方回答说梁燃有用处,说不定隐藏了晨曦小队覆灭的真正原因。
现在他打电话是去问梁燃的后续安排,毕竟梁燃现在的情况,暂时没办法再当好一个研究员,最起码在消解剂出来前,都不能亲自拿着解剖刀上手工作。
他想要知道,如若梁燃需要离开研究所,监管部那边是否还要他这边辅助监视。
电话拨通后,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阴影处,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点着头。
梁燃支起身子,顺着门缝看去。
声音实在太小了,她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口型。
梁燃穿越前来自公安家庭,父母职级都比较高,做的事情都挺危险,仇家也很多。
为了梁燃的安全着想,父母从小就培养她对监控器的敏感度,学习如何逃生,如何拆解组装各类仪器,还教她辨别口型等等。
这些技巧不止一次在末世帮了梁燃,比如家里的监控,也比如现在。
副所长站的地方距离有些远,梁燃辨别得比较困难,但还是能读出部分。
“之前您说只需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其他都无所谓,对对……她遇到很多困难……”
“是是,那些成果说出去也没人信……”
“我还是想申请帮她修复视力,所内缺这样的人……目前科研成果最多的,除了张芝蔓就是她与阿黛尔了,不过张芝蔓年纪大了,已经没几年可活……”
梁燃有点着急了。
对方怎么还想着帮她恢复视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