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钟若兰识字的过程中他发现她很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教会她基础认字后,钟若兰甚至懂得比他这个上过学的人还多。
主要也是因为他上课不怎么认真,有些知识不记得,就开始瞎教,一旦出现自相矛盾的地方,钟若兰总是迅速发现,还反过来指正他。
熟悉之后,两人经常一起相约去湖边,去后山。
钟若兰在后山磨刀,他则在旁边看着,偶尔出现猎物就用弹弓打。
他还是经常看见她脸上出现的伤痕,有时是脸上,有时是手臂,有时是腿上。
陈洋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她衣服遮挡的地方,肯定还有更多伤痕。
偶尔看见新增的伤痕,陈洋会问:“你后爸是不是又打你了?”
钟若兰则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不喜欢把自己的伤口呈现给别人看。
大概,她心里也清楚,就算她把伤口呈给村民看,也没有人会帮她,他们看到后充其量只会或同情或可怜地啧啧两句。
可这苍白的同情和可怜,既没用也不能改善她的现状。
没人会向她伸出援手,她只能自己帮自己。
所以她磨刀。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相约去湖边。
钟若兰在湖边洗衣服,陈洋则在湖里摸鱼。
有一次,陈洋心血来潮,说要烤鱼给钟若兰吃,钟若兰欣然答应,然后两人就开始搭柴火堆烤鱼。
纵使钟若兰再装老成,也改变不了她仅是个八岁的女孩事实。
小孩一玩起来就容易忘记时辰,尤其是玩得太开心的时候。
这一玩导致钟若兰比往常晚回家两三个小时。
钟若兰抱着装满衣服的木盆回家,一到家就看见坐在桌旁的赵龙海,他看见晚回来的钟若兰,满脸怒意。
大概已经提前到预料女儿的下场,旁边的章菊花见状,一把夺过她手里衣服。
她骂骂咧咧道:“洗个衣服洗一上午,饭也不知道做,干什么去了。”
章菊花骂人的间隙,赵龙海猛地起身,几步冲到钟若兰面前,把她都给吓了一跳。
走到钟若兰身边的赵龙海一声不吭,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就直接往房里拖。
接下来等来她的自然是一顿毒打。
章菊花听着屋里传来的惨叫声,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照旧晾衣服,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埋怨。
她刚刚去抢女儿手里的衣服盆,完全是因为怕赵龙海打钟若兰的时候,把刚洗好的衣服弄地上,这样她就要再洗一遍了。
翌日,陈洋再见到钟若兰,发现她身上和脸上突然多了很多新伤,就连额头也肿起一个大包。
陈洋愤怒地握起拳头:“是不是赵龙海打的?”
钟若兰没说话。
陈洋:“他为什么又打你?”
钟若兰:“他打我不需要理由。”
陈洋:“这个畜生,自己断子绝孙生不出孩子,就去打别人。”
“我去找他算账去?”说罢陈洋捡起一块砖头就准备走。
钟若兰没有出声阻拦他,而是语气格外平静道:“你打得过赵龙海吗?”
听到这话的陈洋停下脚步。
他,好像确实打不过赵龙海。
他十三岁,而赵龙海是正值壮年的二十八岁。
无论从力量还是体型,他都是毫无疑问的输。
“既然打不过就别去了,除了平白挨一顿打你还能得到什么呢,”她语气平淡道,“你无父无母,惹上他,说不定以后他会盯着你打。”
“那你挨的打就这么算了?”陈洋拿着砖头走回来道。
钟若兰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知道我的刀早就磨好了吧。”
陈洋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去杀他们吗?”她问。
陈洋摇头。
“因为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回答。
“机会只有一次,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不会轻易浪费这宝贵的机会的。”
“你知道我失败的后果吗?”她又问。
这回陈洋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因为他好像大概猜测出来了。
“我会被赵龙海活活打死,然后丢到后山上随便埋了。”
“对外他们会说我贪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村民们当然也不会太在意,因为对于一个女娃的生死大家都很无所谓。”
说到这,她又顿了顿,并问道:“你知道村里很多人生下女娃后就闷死然后随便丢在后山埋掉吗?”
“因为他们养活不起那么多孩子,但又想多生儿子,而女娃是迟早要嫁人的赔钱货,他们不想养。”
陈洋点点头:“我以前听我妈说过。”
这事也是钟若兰去山上的时候偶然听到,两个村民去山上挖笋,在角落看见腐烂了一半的死婴,死婴的旁边是个不算深的坑。
“我的天啊,我说这边怎么这么臭呢,原来是有个死小孩。”
“这是被狗刨出来的吧。”另一人道。
“十有八九是,”开头说话的人回答,“也不知道是咱村谁家的,埋也不知道埋深一点,就随便糊弄一下,挖个浅坑一埋就算了。”
“你看,被狗刨出来了吧,真是造孽哦。”
……
后来钟若兰又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关于后山死婴的事,原来死婴其实是女婴,女婴也不是一生下就是死的,而是被闷死的。
因为那家人想再生个儿子,可他家已经连生两个女儿。
他家只养活得起四个孩子,所以这第四胎必须得是儿子。
再后来,钟若兰还听说村里很多人都这样干,不仅大湖村,其他村也一样。
也是那时,她意识到,原来女娃的命在这些人眼中,跟一根草一样贱。
许是话匣子打开,钟若兰开始跟陈洋说起自己的杀人计划。
说是杀人计划其实也很简单,钟若兰不过是想在他们熟睡的时候,用那把磨好的刀捅死他们。
可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她不能保证他们真的睡得很熟,也不能保证捅完一刀后,赵龙海会立即惊醒,并开始反抗。
一刀是捅不死人的,而且赵龙海的旁边还有章菊花,她到时肯定会帮他。
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对付两个成年人,这几乎是个无解的事。
“你知道有一种西药可以让人睡得跟死猪一样吗?”陈洋突然说。
钟若兰闻言双眼一亮,问:“还有这种药?可以买到吗?”
陈洋点头:“以前我爸带我妈去城里看病,我听医生提到过,医生是对另一个病患说的,那个病患好像是睡不着觉,然后医生就给他开了这种药。”
“好像是叫安眠药。”他道。
“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吗?”她又问了一遍。
“你小孩去买,医生肯定不会开的,得大人去买。”陈洋说。
钟若兰皱眉低下头,像是在思索对策。
“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别人手上买到这种药。”他说。
钟若兰抬起头,突然无比郑重道:“你要是帮我买到安眠药,我会一辈子感谢你。”
听到她的这句话,陈洋觉得自己就是把命豁出去也值得,只为她记自己一辈子。
后面陈洋辗转几次还真买到了安眠药。
实施计划的前一天,钟若兰又被赵龙海打了,这回赵龙海喝了酒,打得特别狠。
钟若兰被酒瓶子砸破了头,流了好多血。
“
跟个臭虫一样,怎么拍都拍不死。”赵龙海摔完酒瓶子,瞅了一眼蜷缩在地上捂着头的钟若兰骂骂咧咧道。
然后他径直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开始呼呼大睡。
章菊花手挎着菜篮子从地里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但她却跟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从女儿身上跨过去,往厨房走去。
钟若兰忍着痛跑去了陈洋家里,陈洋看见站在门口流着满脸血的钟若兰,吓得手里的碗都摔地上了。
他顾不得去捡地上的碗,连忙把钟若兰拉进屋内,然后手脚笨拙地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伤口总算包扎完,陈洋的眼神由一开始的担忧、心疼,变得阴郁低沉起来。
“又是赵龙海打的?”他问。
钟若兰没说话,但答案不言而喻。
给她包扎完后,陈洋在她面前蹲下。
“要不我们离开大湖村吧,我们去别的地方,我身上还有点爸妈留下来的钱,而且我也可以在外面打工养活我们两个。”他说。
“我们跑得远远的,让赵龙海找不到你,这样你就不会再挨打了。”
钟若兰就拒绝了:“要跑我早就跑了,不用等到现在白挨这么多打。”
“我就是要杀了他们,要他们付出代价。”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她语气十分坚决地说出这句话,根本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