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便找机会把药放进贾宝玉的饮食里。
自从上次挨打已经过去数月,在大夫和丫鬟的精力照料、贾母和王夫人的殷殷期盼中,贾宝玉的伤总算好彻底了。只是到底伤了底子,身子骨比从前差了许多,脸唇发白,便是流水时的补品吃着,也不如从前瞧着康健。
为着这个贾母几次训斥贾政,贾宝玉倒不是很在意,反而有点开心。
——身体变差之后,母亲都不催促他念书了,父亲偶尔提起一两回,也会立刻被祖母驳斥回去,只说贾政心狠,儿子都这样了还要逼他念书,是诚心想逼死他云云,如此几回,贾政便再不敢提这话了。
故而贾宝玉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潇洒,每日里吃喝玩乐,想念书就念几页,不想念便干点别的,好不快活。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某日出去玩了一日回来,陪贾母用了晚膳,回去就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把袭人等吓了一跳,连忙使人告诉老太太,让请大夫来。
大夫很快被请来,把了半日的脉,迟疑道:“二爷身子有些虚弱,除此之外没有大碍啊。”
“这怎么可能?”贾母有些着急地说,“没有大碍怎么吐成这样,你看他的脸色,像是没有毛病的样子吗?”
“这……”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一拱手道,“在下医术不精,请贵府另请高明吧。”
贾家又请了好几个大夫,其中不乏名医,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偶尔有人看出贾宝玉身上有用药的痕迹,但因为药效浅淡,加上贾宝玉病的这些日子本就一直在用药,并没有察觉到不妥。
眼看着贾宝玉日日昏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苍白憔悴,唇色也有些暗红发青,叫贾母和王夫人揪心似的疼。
贾母对贾政说:“你使人去薛家走一趟,好好与薛家大哥儿说说,看能不能把太医院院使请来给宝玉瞧瞧。”
贾政在外头道:“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来,院使又能有什么法子?母亲不要太过伤心了,人各有命,原不能强求,这许就是宝玉的命,与其强留他在人间受罪,不如叫他早早去了罢。”
在场之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看向贾政,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当父亲的说出来的话。
贾母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指着贾政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丧天良的,我知道,你就是恨不得我们都死了,自己一个人好清净!”
贾政又是跪地又是求饶,场面混乱无比。
正在此时,小厮领着一个人进来,说道:“老太太、老爷、太太,有位道长登门,说有办法治二爷的病。”
贾母皱了皱眉,这种自行登门的僧道多半没什么本事,或是单纯想化碗斋饭,或是装神弄鬼骗点银子,这些年来过贾家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们家这几日为了宝玉的病求医问药,知道的人不少,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也不足为奇,只是贾母已经焦头烂额,再没有心力应付骗子,正要使人将人送出去,便看到了小厮身后跟着的道长。
这道长年纪应该很大了,头发、眉毛和胡子都已白透,然而皮肤白嫩紧致、面色红润,宛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大步流星,慢条斯理地跟在小跑的小厮身后,却并没有落下一星半点,颇有种举重若轻之感。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手肘上搭着个有点秃的拂尘,然而仙风道骨,真一副世外高人风范。
贾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挤出一丝笑意问:“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如今在哪个道观清修?”
道长瞥她一眼,淡淡道:“闲话少叙,我是为了病人而来。”
众人:“……”
贾母被人驳了面子也不恼,说道:“病的是我孙子,道长的意思是,我孙子的病与……有关?”
道长只回了一个字:“嗯。”
众人恍然大悟,怪道大夫怎么也查不出病因,原来竟不是普通病症啊!
贾母连忙道:“道长进去看看吧,若有法子救我孙子,府里必定重谢。”
道长没接话,也没进去看,只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是掐指又是看罗盘,好一会儿才收了神通,问道:“我便直接说了,你们家中是否有待嫁的姑娘?”
贾母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道长:“是否有一个年纪大些,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是。”贾母沉吟道,“可是这丫头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只是命格与病中这位小爷相冲,若放手不管,过了今年也就好了。”
众人:……宝玉都病成这样了,哪里撑得住一年?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道长似乎能看透他们似的,淡淡说:“只是相克罢了,并非要命。这位小爷命数未尽,死不了的,只是多受些罪而已。”
众人:“……”
岂止是受一点罪,这样一年下来,即便不死,人也废了。
王夫人抹掉眼泪,红着一双眼睛说道:“求道长救救我儿子,只要您能治好他,我们一家定会好好感谢。”
“重谢便不必了,我行善是为了积德成仙,不需要你们的报酬。”道长说道,“要想解决此事也不难,只要将此女许婚即可,届时她不再是府上的人,自然克不到你的孙子。”
王夫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追问:“要嫁到什么地方?出阁日子可有要求?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好?”
“只要两家交换婚书,这桩亲事便算成了,届时你儿子自可逐渐痊愈。”道长说道,“其他的都没要求,只一点,尽快!”
王夫人应了一声,期待地看向贾母:“母亲……”
贾母叹了一声,沉吟道:“女儿家婚事哪有这般随意的,便是许婚,一时半刻上哪找合适的人家?”
正如王熙凤他们所料,贾母对迎春的婚事自有想法。原本留着迎春,是想着有备无患,万一宫里的元春被皇上看中,需要帮手时有现成的人选。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迎春都长成大姑娘了,元春那边还没有动静。
如此算来,将迎春嫁了也无妨,即便元春今年得幸于皇帝,头两三年是不需要家里人进宫的,等她用得上的时候,探春也长成了。
只是按照贾母的想法,她的孙女嫁人即便不高嫁,也不能差得太多。最好的自然是与太子属官联姻,连带贾家在太子跟前的话语权也能重一些。
只是大户人家娶妻讲究得很,迎春身上背着污名,贾家地位也不如从前,想要寻一门满意的亲事并不容易,如今时间这么紧张,就更不可能了。
道长微微一笑:“姻缘本天定 ,贵府女郎君的姻缘已经在路上了。”
“哦?”贾母来了精神,“是哪家?”
道长高深莫测:“到你知道时自然便知道了,我只告诉你们,三两日内他们便将上门提婚事。”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连贾母早准备好的银子都没要,三两下就没了身影。
贾母看着托盘里丝毫未动的银子,感慨:“果真高人!鸳鸯,把这些钱换成米,以道长的名义布施给百姓吧。”
鸳鸯:“是!”
却不知道那道长一离开贾家,到了僻静无人处便换了一个样子,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表情也变得十分灵动,还发出猥琐的笑声:“嘿!嘿嘿!嘿嘿嘿!”
其实贾母猜得没错,他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就是用这个身份骗人罢了。
什么鹤发童颜都是假的!他今年其实就是二十出头,只是从小到大头发、睫毛,到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是白的。
时下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所以他幼时过得非常艰难,后来父母去世,他更是无人理会,只能自己出来讨生活。
渐渐地,他也发现自己这缺陷的妙用,就是装神仙特别容易取信一人,干脆打磨演技、完善人设,一心一意地做起骗子来,这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成就,手里有一些积蓄。
这次会来贾家,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他演一场戏,如今戏演完,他也该去领赏了!
第67章 迎春订婚
果然如那道长所说,过了两日,顾家请的媒人就上门了。
贾母不知王熙凤已经带迎春与顾家的儿子相看过,还以为顾家看中他们家和迎春,所以请媒人上门探探口风,这原也是常有的,并不算失礼。
她对顾家并不满意,但是考虑到道长的话,并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考虑考虑。
这时候姑娘家矜贵,往往都要矜持几回才会允婚,往往没有媒人上门一次便答应的道理,这都在媒人和顾家的预料之中,只想着过两日再来也就罢了。
等到媒人走后,贾母将两个儿子和儿媳叫来,与他们说起此事。
贾母:“那家人倒是不错,哥儿也聪明上进,只是家世低了些,你们的意思呢?”
不等旁人开口,贾赦率先道:“不成!这家世太低了,二丫头好歹出身国公府,就算不是嫡女,也断断没有配给五品官的道理,叫人知道了笑话!”
王夫人摇摇头,反驳道:“女子嫁人原不在乎家世,也不能一味顾虑旁人,最主要的还是看人品家风,若是女婿知道疼人,处处待二姑娘好,家世低一些又有何妨?”
“这不是屁话吗?没有本事,拿什么待二丫头好,嫁过去还不是要过苦日子?”
王夫人皱了皱眉,似乎嫌弃贾赦说话太过粗鄙,慢条斯理地说:“顾家官职虽小,然而累代官宦,家底还是有些的。听说他们家住着三进院子,在京城已经算很不错了,哪里会叫迎春吃苦?”
贾赦冷哼一声:“三进?我家姑娘就没住过那么小的院子!”
王夫人眼睑微垂,说道:“道长刚说这两日会有人来提亲,可巧顾家就来了,可见这是天定的姻缘,合该这两个孩子到一处。”
贾赦冷笑:“少跟我扯这些犊子,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收买那老道,叫他胡言乱语一通?我今儿就把话放这了,要想我闺女给你们家宝玉冲喜也行,给她找个门第、样貌、品行、能力样样好的夫婿,我就答应他们尽快定亲。”
这……
王夫人叹气:“我们也想给二姑娘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婚事,只是从前没有相看,眼下这一时半会,上哪找这样的郎君呢?”
还有一句话王夫人没说出来,即便有这样的郎君,人家又凭什么看上迎春?迎春虽然貌美,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绝色,性子又不讨喜,又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名声上还有污点,根本不可能攀上这样的婚事。
幸好她没有说,否则一定会被贾赦喷死,迎春当日名声受损是因为谁?如今被逼紧急定亲又是为了谁?要不是贾宝玉,迎春还在好好做她的大家千金,哪里能遇到这么多糟心事?
他听了王夫人的话,凉凉一笑:“那关我什么事,找不到也没办法,合不能为了你儿子,耽误我闺女的一生吧?老二,你说呢?”
他看向贾政,贾政臊得脸色通红,对贾母道:“那孽障自己命数不济,没有让侄女替他受过的道理,他能熬过这一年自然是好,熬不过也是他的命,还请母亲不要费心了。”
“你胡说什么!”贾母瞪了贾政一眼。
王夫人也拿帕子抹眼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去了,我也不活了!”
贾母也跟着淌下泪来,口中喊着宝玉。
就连贾政也眼眶发红。
王夫人哽咽着说:“大伯是看着宝玉长大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丢掉性命吗?再则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一向不好,只怕受不住这个打击。还请大伯念在素日的情分上给二丫头定个亲事,若是实在不喜欢,等翻过年再退了便是。届时我再叫娘家和薛家好好寻摸,必定给二丫头找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
贾赦冷笑不已:“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吗?”
众人:“……”
你不是吗?
贾赦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继续冷笑:“你也别把我当傻子糊弄,姑娘家无故退亲,这是什么好名声?莫说能不能寻到好亲事,便是寻到了,人家能真心待她吗?再说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与王家和薛家关系平平,人家早就不爱理你了,哪里会卖你的面子?”
直把王夫人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贾母看闹得不像,脸色也不好看。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将迎春许给顾家,如今心思也坚定下来,一拍桌子道:“好了,别再吵了。”
众人安静下来。
贾母看向贾赦,沉声缓缓道:“你说吧,如何才能答应这样婚事?”
贾赦的心沉了下去,纵然早知道贾母偏心,且宝玉的性命比迎春的婚事重要,迟早要给她定下亲事,但还是希望贾母能多犹豫一阵,没想到她竟这么快下定决心,叫贾赦如何不寒心。
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客气了,将早就想好的条件说出来:“旁的也就罢了,为了宝玉,迎春牺牲一些也不算什么,但我们得保证二丫头嫁过去不能受委屈,至少钱财上得充足,否则我这个做父亲的万万放心不下。”
贾母便明白了,点点头:“既然如此,二丫头的嫁妆就按惯例再加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