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叫虫鸣,还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在林子里
……
宋锦盯着这未来二嫂好一会儿,见她还是装睡,挑着眉头,过去用脚踢了踢她,粗声粗气:“快起来,别以为老娘没看到你,别想着逃,你敢逃,就给你腿打断”
说完,她还是一动不动
哟嚯,还挺能装的
宋锦清清嗓子,继续:“再装睡,我就把臭袜子塞你嘴里的哈”
“……”
滕千璇装不下去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眼睛因为风寒还有些发红模糊,她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马车内的情况
先是她身上的被料,柔软厚实,上面的牡丹花纹精致而艳丽,一看就是上等的绣娘之作,更别说这马车宽大,一木一料,都带着真金实银的质感
舅舅家没这个资本
她猛地坐了起来,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眸,黑白分明,眸光清亮,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滕千璇瞬间失语,好一会儿,哑着声音:“宋,家妹妹?”
这几个月宋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便是远在这边,她也听了些动静,知道宋家多了位小姐,乃宋首辅亲女,和他长得极像
巧了,滕千璇在都城的那几年见过宋商,并且记住了人
一瞬间,她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自己没希望了
几年过去,表妹和她长得本就相像,她再乔装打扮一番,以长开的名义,完全说得过去。本身,他们其实也没见过几面,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再那之前,见面也不过寥寥几次
她十四定亲,定亲没几日就随着爹赴任地方,不过月余便生变故,十五爹死,十七娘走,十九爷去,一年年下来,她也从碧玉年华到桃李之季,曾经的友人也成婚育孩,她战战兢兢
一开始担心那人退婚,她以后无依,后面又担心自己拖累于人,少有安宁,好不容易终见希望,又被亲人陷害
滕千璇紧紧捏着被子,心绪起伏万分,眼角也一点点湿润,想到记忆中那人,心中涌着酸意
宋锦看她这幅模样,赶紧往后挪动,靠在马车边上,警惕:“你干什么?你哭也跟我没
关系,别想告我的状”
她不吃这套
滕千璇悲痛之意散去,哭笑不得:“宋小妹多虑了,我就是喜不自禁,我还以为这次得下去陪我爹娘了,没想到”
说到这,她捏着被子的手紧了紧,眼神也不自觉看向车帘处,眼神中带着期盼,一副欣喜又娇羞的模样
宋锦搓了搓胳膊:“得,我去喊人”
说着,她就要拉开起帘子喊人
滕千璇赶紧拉住她,咬着唇:“别,别喊”
她在小偏房关了几日,不用细看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糟糕
头发凌乱,衣服乱糟糟,浑身大喊,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
按照年纪来说,滕千璇已经算不得小姑娘了,今年二十一岁,但是按照事实,她从十五起就开始守孝,年复一年少有出门,每日接触都是书画
实在很难淡然下去
宋锦被她拉着,挑起眉头打量着这个未来二嫂,不得不说,那人对待五个儿子看似不上心,但是处处都是最好的
替宋行之选的杨彦珺就不说了,除去眼神不太好,容貌、家世、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性子强势直爽,和宋行之的耐心温意相搭配
至于滕千璇,婉约秀美,温柔聪颖,大方稳重,便是被亲人陷害,不知前路,醒来也镇定自若,没有要死要活,很快看清处境,却也不卑不亢
和宋顺之定能处到一起
当然,再是镇定,经历这般大事,她眼底还是带着些惊慌和怯意,宋锦这般打量着人,眼珠转动,摆了摆手:“行,我不叫,你先放开我”
滕千璇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刚要解释一番
下一秒,刚才还答应得好好的宋锦一个扭身,拉开车帘探出脑袋
外面天色昏暗下来,左右前后的车队前行,左右的镖人有坐着牛车骡车的,也有骑着马匹的,整体速度说不上快,但是昼夜交替下来,速度在这年头还真说不上慢
她探着脑袋左右看看,没瞅到宋顺之的身影,但是没关系,她扯着嗓子大喊:“二哥二哥,你未婚妻醒了——”
滕千璇:……
随着声音落下,很快就有马蹄声传了过来
很明显,因为担心未婚妻的情况,宋顺之一路都是骑在边上,没有回去马车里休息的
宋锦收回脑袋,看着滕千璇一言难尽的表情,狡黠一笑,摆摆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掀开门帘跳下马车,跑回去骚扰自家老娘了
滕千璇哑然,但随着外面马蹄声接近,她担心也跟着跳得快了几分,看着有些乱糟糟的马车,咬了咬唇,想收拾,也不知道从哪里收拾,只能用手理了理头发,一摸就是一手的油意,她手一僵,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果不其然还是一脸的油和汗
还好现在是冬日,若是夏日
滕千璇打了个寒颤,加快速度简单打理,直到马车外传来略显低沉的声音:“方便进来吗?”
她咬着唇,低头看着自己乱糟糟的模样,想喊人回去,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最后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进吧”
门帘掀开,宋顺之踩着脚踏,利落进来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那时候滕千璇爷爷去世,她在都城再无亲人,舅家发出邀请,她思前想后还是拒绝了宋家的提议,独身来到这边昌渡府,一待就是两年
两年过去,宋顺之明显成熟不少,身形宽阔几分,眉眼也多了些坚毅,完全褪去了少年气,看过去就是个成熟坚毅的好男子
对比起来,滕千璇头发衣着凌乱,身上发着汗气,皮肤因为风寒发红,看起来格外狼狈
她咬着唇,心情很是复杂
滕家和宋家门第差距一直都在
她爹还在的时候,虽然他为人能干,寒门出生,不过十来年就成为三品大员,在朝廷也是后起之秀,但是和宋家绝无相提并论的可能
现在她爹娘皆已去世,她家和宋家更是天壤之别,不然她舅舅他们也不至于干出这般荒谬之事了
滕千璇看着这个久未相见的未婚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顺之倒是不似她一般想那么多,他进了马车,走到人的跟前,伸手就按向她的额头,冬日寒凉下,她额头还是有些烫,还未褪去病意
大冷的天,她就倒在冰冷的石砖上,周围没有一个丫鬟看顾,他若是再晚一些寻到人,人指不定会如何
宋顺之愤怒之余,就越发怜惜人了,压着声音:“还有些烧,一会儿再吃点药,再有一个时辰的就有驿站,晚上好好休息一日,后面几日恐都要赶路,只能委屈你了”
滕千璇眼泪瞬间淌出,心里的惶恐后怕也藏不住:“不委屈,你能来,就是我之幸”
宋顺之本就是话少的人,家里兄弟四个,一个比一个能搞事,生命力就跟蟑螂似的,并不需要多照顾什么,好不容易来了个宋锦就更别说了
他有些无措,犹豫之下,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轻声:“别哭,等去了都城就好了,那些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想到舅家亲人,滕千璇心中悲痛,哽咽沙哑:“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我娘可是他亲姐姐啊,她走的时候,还挂念着他们……”
宋顺之耐心地听着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看着她通红的眼,眼中是藏不住的怜惜心疼,又顾忌男女之别,直到她一声对不起传来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重重搂入怀里,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真的没事,你无恙就好……”
**
从昌渡府到永安城,日夜不歇的话,十来日也就到了
可惜,现在是冬日时候,从安东郡出来还好,一路往北,到了苍虹郡就开始下起了小雪,路况泥泞了起来,再往北走,一路上雨雪就没停过,尤其是走入永安境内
雪最深的地方,有膝盖那般高,车马路过艰难
这还是官道平地,月月皆有人维护,若换做其他小道山路
车马落陷,天寒地冻,猛兽侵袭……
宋锦穿着厚袄皮靴,骑在马上,眯着眼看着远处山坡上嚎叫的身影,手上的长弓捏紧,一点点拉开,再放,长箭破空,宛如星火,直接穿破雪面
“嗷呜——”
狼群发出哀嚎,失去了狼王的群狼逐渐四散开来,一点点退开
“今年是近五年以来最冷的一年”
曲茂泽坐在车边,从车窗看向外面,雪花一点点落下,覆在天地间,入眼皆是白意,仔细看,能看到被雪压倒的树木,还有小屋
又是一年灾年啊
牛铁兰以往没见过雪,还有些憧憬,这一路下来,她就差裹成熊了,手脚都裹着不想露出,一张脸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看向骑行的宋锦,担心:“你要不还是进来吧,外面冷,那么多侍卫镖师,没事的”
宋锦笑了笑,只是伸手过来
牛铁兰下意识握上去,暖洋洋的,还有些烫
宋锦咧着嘴:“别担心我,娘,快把帘子落下吧,你看看你冻的”
他们车上带着炭火,但是马车内燃烧到底不安全,只靠棉被这些,还是有些冷
牛铁兰见她如此,也没劝她,只道:“那你自己注意,有什么事喊我们”
宋锦笑:“行,我知道,你快歇着吧”
牛铁兰这才缩了回去,外面的风吹着冻得很,她脸都快开裂了
曲茂泽摇摇头,也嘱咐两句,就拉下帘子
宋锦扭了扭肩,看了看远处的山脉,有些遗憾地把弓箭收回
但凡那些狼胆子大一点,靠近一些她就能捡回来,狼皮做披风,狼肉喂老虎,多好啊,可惜太远了
她离开都城一月有余力,永安城雪大,觅食艰难,也不知道自家虎闺女日子过得如何了
宋锦拉着缰绳,骑着走在路上,全程巡视四周,一旦有兽类冒出头来,就直接一箭过去,免得饿极了眼的玩意儿下来惊了马
就这么一路下去,他们总算在启程的第二十三日,踏入了永安城的范围
那高大的山脉高耸于前,白幕之间,一道金影宛如金日,虎目铮铮地盯着山下一长串的队伍,金黄的眸中带着野兽的冷酷,它站在山巅,就这么盯着车队,直到看到了什么,它尾巴一点点立起,然后仰天长啸
“吼——”
虎啸之下,山中雪堆散落,它飞速朝着车队跳跃过来
枝叶晃动,山雪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