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已经很听话了”
她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这个听起来很糟糕、但却是事实的事
宋锦乖乖坐在那儿,一没动手,二没骂人,三没做动作威胁人,顶多是说话的语气硬了点,说的话太‘实在’了些……
用不着管,小孩子有点脾气很正常
牛铁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淡定,淡定得虫老心中一梗
是他的错,他就不该寄希望于她这当娘的,当娘的真要舍得下狠心收拾,也不会教出这么个不尊老不爱幼、不讲理还嚣张的孩子了
不过对比第一次见面,现在的宋锦确实‘听话礼貌’,虫老没法反驳,只能憋着气过去给牛铁兰把脉,又问了问她这几日的一些起居变化,心里有数了
“你身体底子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不过要是不好,也不会撑到现在了,你很厉害,不愧是”那人能看中的人
在牛铁兰不解的目光下他把话咽下了,改口道:“能养出这么个熊孩子的人”
母女俩:……
反将一军的虫老得意一笑,道:“你先把这个药喝了,再喝八次,三日一次,二十四日后正好月圆,便以月影虫为引,开启你的蛊女路。成功了,你以后无惧任何疾病伤害,便是脑袋落地,只要能一炷香之内连起来,都能平安无事”
母女俩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锦伸手按住张开的下巴,不可思议道:“你在开玩笑吧?”
虫老说了半天就等着见她们这副吃惊的模样,现在见到了,他满意一笑,带着浓浓的自傲
“我们蛊族便是这般,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蛊族少有外出?你娘这个,如果可以,回圣地最好的,那里有古族上千年的虫荫,治疗事半功倍,可惜已经毁了,你娘也没有时间了”
宋锦还是不信:“按照你这么说,成了蛊女之后不是不会死了?”
虫老摇头:“自然不是,蛊女会比寻常人更惧火怕热,火烧也是对她最有伤害的攻击方式,其余的毒、病、寒、外伤内伤,只要还有一息生机,蛊女都能愈合,每任蛊女皆如此”
宋锦咽咽口水:“这般神奇的体质,岂不是谁都想要?”
“你以为蛊族是如何颠覆的?你又以为蛊族为何千年以来少有人知?为何那般多的贵人不求这长生?”虫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极其严肃又残忍地说道
“因为练蛊者,万不存一,而那一者,又非天眷者不可成。练蛊者需日日承受穿心之痛,受万蛊侵蚀,但凡有一点意外,便死无全尸,非万不得已不可寻。但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接下来的二十四日便是你最后的自由时间,练蛊之后,你的衣食住,甚至行,都必须听从我的要求,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
母女俩走出阁楼,狭窄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掩盖了她们的沉默,一直到下到院子里
牛铁兰停下了步子,她低着脑袋,眉头轻蹙,神色迟疑,扯扯嘴角想说点什么
宋锦一个蹦跳转,身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双凤眸亮得和那天上挂着的太阳似的,里面全是激动和兴奋
“娘娘娘,你听到没有,你以后就跟那山里的石头似的,砍不烂、敲不碎、淹不死,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但在这之前,她有一万种可能会坚持不下去,也有一万种乱七八糟的死法
牛铁兰不觉得自己会有‘神眷’,她若真有这般幸运,前半生也不会过得如此坎坷
幼时亡家、少年被抓,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看着心爱的人去世,再后面没了健康,现在有点希望了,治疗又如此艰险
她这一辈子就和幸运不沾关系,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在灭门祸事中活下去、从地狱一般的女园逃出去、费劲办法顶身份、立女户、带大孩子、攒下家业……
一步步全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牛铁兰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心中的忐忑退缩也跟着散去,她轻扬起嘴角,轻笑:“是啊,你娘以后就是‘不死’之身了,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真给你腿打断”
宋锦抱着她的胳膊,笑眯眯:“娘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没听你说话了?”
牛铁兰轻哼:“别给我抠字眼”
宋锦笑嘻嘻挽着她向外走去:“哪有啊,走,我们去外面转一转,这都城风水还是不错的,咱们娘俩来了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好呢”
她娘的身体有了解决办法,还能拥有强大的愈合体质——宋锦其实并不太怀疑,说到底,这边的内力就是前世的异能,那蛊女之体说是拥有强大的愈合异能,听起来就非常合理了
而她自己,现在郡主之位在身,说起来在都城也是横着走了
这三清观还是有点东西
宋锦笑道:“娘,我们去道学看看?”
养兽堂不远处就有道学院和武学院,附近很多‘奇才’都出自那边,而且据说那边招收的人都有男有女,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牛铁兰扬着笑,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是至少此后的二十四天,她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她们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牵着狗抱着猫甚至还有拎着灰老鼠鸟笼的人
牛铁兰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一直到走出了兽堂,也没见到那眼熟的人,她不知该遗憾还是该松口气
她的脑海中又晃过上次见面的画面
金铃花开
金铃
阮金玲,她的原名
牛铁兰坐在牛车后座,看着后退的街道行人,目光落在那散落的桂花树上,桂花金黄,香味馥郁,可以观赏,又可以用来制香酿酒入药做食,是很有用的花树
还有丁香、木兰、栀子、牡丹、秋菊……
每一样她都能说出数十种用处
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那时数年日复一日的研磨,让她早就将其融入骨血,那是她以往最为厌烦的东西,却也是她这些年的立身之本
牛铁兰想起那年十死一生的出逃,当年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他们刻意而为,不然她哪能这么顺利地跑出去,还一出去就碰上了那人
只不过当时的她被喜悦冲昏头脑,完全没去想那些
直到那人出事,她身子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下去,她才察觉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去,只不过从一个小园子里跑到了大园子
她当时就想,她得跑,跑得越远越好,就是死也要死在外头。她顾不得那么多,易了容雇了人马离开,跨过了大半个大衍,去到了青郡府,在路上碰上了被土匪杀死的宋家夫妇
看着那和她形态相似的‘牛铁兰’,她就产生了这么个鸠占鹊巢的想法,她也确实成功了,简单易容后,她顶替‘牛铁兰’的身份入了宋家,后又常年不出小院,等到孩子能走动了,又被‘赶’了出来
自此,世间再无阮金铃,唯有寡妇牛铁兰
即便现在她这壳子被撬得差不多,她也并不打算做什么改变,她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现在这个自由的她,能怒能骂能吼,能打牌能挖地能爬树,是她曾经梦过千万次的生活
曾经的阮金玲,只不过是那乱世中,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而现在的牛铁兰,是一个丧夫但快乐幸福的寡妇。她觉得挺好的,就是有些杂乱的谜团杵在眼前,让她不知道该不该翻一翻
“翻”
一声清脆大叫传来
牛铁兰杂乱的思绪顿住,再一转头,她旁边那么大一个闺女消失,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跑到了前面十来米的位置,压着马上就翻倒的马车,接住了掉落的麻袋扔回去
“翻了翻了,师傅你注意一点,以后别装这么多东西,绳子栓稳一点儿”
车上的师傅眼睁睁看着掀起的马车又侧了回来,一颗心也砰砰狠跳,他狠狠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跳下牛车,再一看宋锦,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声音变形
“哎哟,就你一个小丫头?东西掉了就掉了,砸到你怎么办,你没伤着吧”
宋锦手肘按在车上,神采飞扬:“别怕,我力气大着呢,师傅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手”
马车师傅也才有空注意自己,他嘶了一声:“应该是刚才扯到了,不碍事,我把东西送过去就去看看,谢谢你了姑娘”
宋锦瞅了两眼:“要不我帮你看看?我学过几年医”
那马车师傅看着宋锦这长相和衣服,怎么看怎么不像医女,但是联系到她刚才帮的忙,他顿了下点点头:“那就麻烦姑娘了”
宋锦过去,拉过马车师傅的手,他手上肌肉爆起,青筋扭动,一看就是常年干用手的,这会儿手肘微微有些扭曲,她轻轻按了按,在马车师傅嘶气声中,两只手那么一扯,咔擦一声
马车师傅懵了一下,再低头看看手,看看宋锦,再看看手,惊奇:“好,好了?”
宋锦笑着放开人,挑眉:“手艺还行吧?”
马车师傅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是这个,姑娘你不会是武学院的学生吧?”
“没呢,不过听说武学院和道学院就挨在一起,我和我娘正打算去那边看看,哎,不对,我娘呢?娘,娘”
宋锦说着一个转头,后面马车上已经没了牛铁兰的身影,她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左右转了一圈,见到了不知何时上千的人影,她松了口气,幽怨
“娘你怎么乱跑啊”
“这话留给你自己”牛铁兰手上抓着一把粟米,瞥瞥她,把粟米放回那麻布袋子里面,对着牛车师傅道,“袋子破了,捆一下吧”
牛车师傅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都能看出两分红意,他连连点头:“哎,哎,哎好的,夫人,我看看,看看”
宋锦撇了撇嘴,拉过她娘后退两步,道:“走吧娘,这边也没几步了,我们走过去”
牛铁兰嗯了一声
那师傅连忙道:“哎,姑娘,夫人,你们等等,等等,是去道学院吧?我是那边后厨的,我带你们去吧”
宋锦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五大三粗黑漆漆的中年大叔,嘴皮一动
牛铁兰揪着她的头发后退,冲着人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师傅了,我们来都城没几日,第一次过来这边”
师傅重新绑了绑车子,就走在路边赶着马车,红着黑脸:“我听着也不太像,你们是青郡府那边来的吧?”
牛铁兰:“能听得出来?”
马车师傅笑:“能,学院里胃口最大的小子就是青郡府来的,我听着口音有点像,你们是过来都城是?”
牛铁兰言简意赅:“看病,师傅是都城本地的?”
师傅:“是呢,我祖上三代都在这边了,以前开了个饭馆,但是前朝那狗皇帝不做人,唉,家里店实在开不下去了,后面这些年就一直在道院里面帮厨,今日是原本拉东西的老杨生病了,我过来替一替他”
宋锦撇嘴:“难不怪要翻车”
师傅尴尬:“还好有丫头你,不然粮食掉了,大家晚饭只有饿肚子了,你们说去学院看比武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里面看,今天人多不好挤进去”
宋锦挑眉:“比武?你们道学院也这样呢?我还以为只有武学院有呢”
师傅哈哈一笑:“也没说错,就是我们道士学院和武学院比武,弄了好几年了,每月十六一小比,新年一大比。小比在院里,大比在外面,大家没钱捧个人场有钱捧个钱场,还会有坐庄押胜负的,可热闹了,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看看”
宋锦来了兴趣:“还能这样?这院长还挺有赚钱头脑啊”
也不怪这些个学院这般兴盛,除了信教以外,人家还会赚钱呢
又是摆摊算命看风水,又是表演才艺,现在还搞格斗场
师傅也不生气,哈哈大笑:“大家看个热闹,我们也混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