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铮缓缓起身,瞥着面前之人,正经说道:“我与郡主和夫人相识,一同出游合情合理,你又凭何?”
曲茂泽神色一顿,随即坦然一笑:“凭借脸皮一二?”
“……”
齐铮转头就走
他们步伐大,没一会儿就跟上了牛铁兰和宋锦
母女俩站在一边和马师傅说着话,主要是牛铁兰在说,她温声细语:“今日麻烦您了”
马师傅红着一张黑脸,摆着手:“哪有哪有,多大点事,还得多亏夫人你们帮我,不然这一车粮食还不知道浪费多少。看你们这是不继续看了?要不多逛一下,一会儿吃个饭再走,今日有难得的金辉鱼,很好吃的”
牛铁兰笑着拒绝:“马师傅太客气了,不过我们还有事,等下次再来尝”
马师傅自然看出她的拒绝意思,叹着气,有些失落难受,但也不觉奇怪,他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耷着脑袋回去后厨忙活了
曲茂泽嘴角噙笑,眸色深深:“夫人可真受欢迎”
“关你屁事”宋锦看着这些个试图勾搭自家老娘的臭玩意儿就烦,绕过来挤开他,没好气道,“该去哪儿去哪,我们回家了,是不是娘?”
牛铁兰没说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蔚蓝,不见半片云朵
今日天色格外漂亮
她道:“去爬山吧”
宋锦一愣,不情愿道:“大热天爬什么山啊,娘,你身体不好,我陪你回去看竹子去……”
牛铁兰只道:“好多年没爬过山了”
宋锦动了动嘴皮,一肚子的话一瞬便咽了下去,她立马跳了起来,压下那些不情愿,带着灿烂笑容提议:“爬,就去爬山,等下个月就冷下来了,现在不爬什么时候爬?城里有好几座山,我想想,嗯”
宋锦想了想想不出来,干脆问一旁的齐铮:“岐王觉得哪座山
好玩一点?”
这可真问住他了,齐铮一番思索
曲茂泽扬着嘴角,眸光深深地看着牛铁兰,提议:“不如去金陵山?现在金铃花开正盛,正是赏花好时节”
牛铁兰瞥着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倏然一笑:“曲公子再三提起,想来应该很熟,不知可愿为我们带路?”
曲茂泽眸色,声音缓缓:“为夫人带路,是在下的荣幸”
牛铁兰嗤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宋锦眯着眼睛,警惕又狐疑,看看她娘,再转头看看曲茂泽,再看看曲茂泽,再盯着人,眉头皱得都快要夹苍蝇了
曲茂泽像是看不出她的疑惑一般,冲着她笑了笑,便越过她走到牛铁兰身侧,两个人并肩走着
宋锦站在原地,伸手指着自己,气笑了:“他这是在挑衅我吧?”
齐铮安抚:“应该不是,他笑得和善”
宋锦冷笑:“这玩意儿刚才就应该被打死才对,我刚才就不应该光看着”
齐铮叹气:“别气了,你娘走远了”
宋锦不语,她抬头看过去,两人并肩走着,嘴唇轻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郎才女貌,宛如画卷
她重重抓了抓头发,狠狠咬牙,带着些不确定地问道:“这玩意儿应该不可能是我那死鬼爹吧?”
齐铮没法安慰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第63章 是人还是鬼?
庆安三年,阮金玲在湿冷的春雨中走了半月,总算走出了那囚禁她十年的女园
淅淅沥沥的春雨不间断地下着,一路在山涧逃窜的阮金玲浑身湿透,衣服更是被草木划得破破烂烂,连带着脸上脖子也有或深或浅的红痕,乌黑的秀发用木棍子随意的捆着,凌乱的碎发一摞一摞地顺着贴着脑袋
连续半个月的奔波,她的脚腕红肿,脚底全是水泡,整个人累得不行,她小心翼翼地蹲坐在草丛里,用枝叶把自己盖住,紧张地看着道路上奔走的人马
惊慌之下,又难掩好奇
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他们骑着强健的马匹,一个个健硕高大,腰挂佩刀,拉着缰绳策马奔腾,很是英俊
尤其是带头的男人,看着二十上下,五官俊美,眉眼染着坚毅,凤眸清亮,身着一身白衣,更是衬得他宛如天上神君,霁月光风,正直忠毅
女园人来人往,守着的男人要么丑陋不堪,像是地里蹦哒的□□,要么眼神浑浊,如同腐烂的尸体,恶臭恶心
阮金玲已经很久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或者说是人了
她想起了她爹,但是十年过去,她已经想不起她爹的模样了,只记得应当也是个俊美温和的男人,他会抱着她坐在肩头,也会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会一声声温和地喊着她囡囡
而她娘,再更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荒淫的帝王带不出正直的朝臣,整个朝廷从内到外都腐烂个彻底,乱世之中人如草芥,普通杂草生于地上抬脚可踩,漂亮的兰草被摘于花房,随手碾死
阮金玲瑟缩间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生怕被这些人发现了
但事与愿违,随着那哒哒的马蹄声停在附近,嘈杂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她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她想也不想地重新钻入山林,打算开启另一场新的逃难
至于一路上带的干粮所剩无几,她的体力濒临极限,再次进山她可能无法像之前那般顺利的活着
她也顾不上了
人死后由外向内腐坏恶臭,让人畏惧,但是人活着一动不动,也不过是从内而外一点点糟碎腐烂
阮金玲只想跑
她跑得远远的,便是跑不过,她也要跑
她像是赤兔一般穿梭在丛林,拼尽了全力越过了山坡,直到身后不再有搜寻的声音,她的脸上露出两分笑容,一口气刚松下来
一人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俊美宛如神君的人,阮金玲心中撑着她奔走的气也随着消散,她一个腿软直接倒地,宛如被猎物抓住的林间小鹿,惊慌无措
那段时间的一路逃窜颠簸,让她清瘦不少,本就巴掌大的脸蛋下巴尖尖,一双杏眸无端瞪大,里面写满了惊慌茫然,像是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
……
她喃喃:“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曲茂泽被按在树上,低头看着攥着他衣襟的人,忍不住闷笑出声,语气带着揶揄:“夫人觉得呢?”
那一年,惊慌宛如小鹿一般的阮金玲带着些祈求地看着他,轻声问他是不是神仙?
现如今,早已脱离往日困境、改名换姓的牛铁兰强硬地把他这‘不知根底’的男人按在树上,强势扯开他的衣襟,问他是人是鬼
时间啊,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曲茂泽仰头闷笑出声,头顶的枝叶稀疏,细碎的阳光照在他清朗俊美的脸上,比起记忆中那张宛如神祇一般淡漠的脸庞,更多了些鲜活气
牛铁兰攥着他的衣襟,怔怔地看着敞露的胸口,皮肤洁白无瑕,没有数不清的交错疤痕,更没有什么浅淡的青痣
她眼眸湿润,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正欢的人,手上力道逐渐收紧,声音从牙缝里传来
“你到底是谁?”
曲茂泽收了笑,低下头,和仰头的牛铁兰相望,看着那双湿润的杏眸,他眸色渐深,慢条斯理地咬着字
“夫人这问的,让我都分不清我们到底是谁失忆了。在下曲茂泽,同夫人一路从上杨村回来,夫人就忘了吗?还是说”
牛铁兰怔怔地看着他
他轻挑眉头,嘴角一点点扬起,带着两分揶揄:“夫人又把我当成谁了?虽然夫人貌美如花,但在下家中说不定也有如花美眷相待,您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牛铁兰仿若被烫到一般,立马松开了拉着他衣服的手,但是不过一瞬,她又压着人按了回去,伸手往他脸上抓
温热的,皮骨皆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脂粉
是一张正正经经的真人
若是这般又怎么会
牛铁兰不信邪,她对着曲茂泽戏谑的神情,扯开他的腰带
曲茂泽闷笑着按住她的手,声音缱绻:“夫人,这不太好吧?在下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您这样考验人不太合适吧?这金陵山上人来人往,嗯,您若真想,不如改日换个地方”
牛铁兰一把抽回手后退两步,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这人:“你到底是谁?”
完全不被他牵着走
曲茂泽轻轻叹气,悠悠:“在下曲茂泽啊”
牛铁兰看着他这幅模样,怒火一点点涌上心头,更多的却还是无力,她低下了脑袋,转过头朝着山坡下走去
金陵山上栽满了大小不同的金铃树,秋日树叶发黄,宛如一片片金叶子,飘满山坡,而花开又如一串串金色铃铛,挂在金色叶片下,在秋风中叮叮作响
满山的金铃花盛开,汇在一起搭起一座富丽的金山
牛铁兰一路走到了下面的溪流旁边,找了个草垛坐下,脱了脚下的鞋袜,将脚丫探到了水中
秋日已来,溪水微凉
她下意识抬起脚尖,玉足赛雪,细腻柔滑,轻点微凉的水面,她脚趾修长匀称,脚踝轻轻舒展,脚背微微弯上,宛如弓曲一般顺滑,漂亮得宛如画中一般
她就坐在绿草上,踮着脚试试了几下,等到适应了水温之后,才把两只脚都放入溪水中,轻轻拧着脚丫,舒展着走了一路的脚掌
曲茂泽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水中俏皮的脚丫,轻笑:“溪水清凉,夫人小心风寒”
牛铁兰没有回头,她捡起一块指甲大小的水贝,感受着流水的温滑,她低低道:“风寒算什么?我这些年哪日不是吃药渡过?以前吃药觉得烦,现在还要吃起虫子,我这辈子,吃过最多的果然还是还是苦”
曲茂泽眼眸微动,轻声安慰:“先苦后甜,夫人日后必定是吃不完的甜”
牛铁兰没说话,她双手搭在脖子上,径直躺下靠在草地上,垂着眼睛,身上带着浓烈的忧郁怅然,她轻轻一嗤
“以后?谁说得准还有没有?”
她以为自己早就逃出了女园,结果逃了十来年身上还是带着烙印,不知能不能取下
她一个人自然能多活一日就算一日,怎么也不亏,但若哪天她不在了,她闺女一个人怎么办?
那孩子本来性子就不好,警惕心又强,这么多年下来看起来和谁都说得上话,但是真放到心上的没有两个。哪天若是她不在
了,光是想着那孩子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模样,牛铁兰一颗心都攥在一起,纤长的眼睫上也沾上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