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远猛地低下头，脸颊“唰”的一下全红了。
唐安颜骑着车子往家里走，十来分钟后到了机械厂所在的家属区。
远远的还没进去呢，便见巷子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堆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好不热闹。
巷子口的外墙上是机械厂的布告栏，寻常有些什么需要公示的政策文件一类会贴在这里。
多半又是出了什么新规定吧，不过她并非机械厂的人，也是与她无关了。
唐安颜自行车的泡沫箱子里装着卖盒饭挣来的钱，她琢磨着先回家将那些毛票理顺了，再出来一探究竟。
但还没等她走近，有人远远看到她骑车过来的身影，议论声骤然增大。
隐约可以听见几句：
“回来了回来了！”
“哎哟，没工作的无业青年回来咯。”
“这姑娘是不是脑子坏了啊？”
唐安颜从人群旁路过，见那些审视的眼神，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这布告栏上贴的恐怕是她的自愿放弃申请和唐泽宇的录取公示。
看这些围观人群比自己家亲爹妈还要上心，唐安颜嗤笑一声摇摇头，推着车子准备回家。
“哎，安颜回来了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孙阿姨扒开人群凑到前面，笑眯眯跟唐安颜打招呼，张丽跟在身边，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
“嗯，孙阿姨好。”
她招呼过后要走，孙阿姨却死死拦着路。
“安颜，你自愿放弃进厂了啊？”
“嗯。”
“哎哟喂，怎么那么想不开啊。”
其余邻居和厂里职工子弟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八卦着。
“真是你自愿的？还是被逼的啊？”
“你这姑娘，咋那么傻啊！你就死不愿意，难道你二叔家还就拿刀逼着你写吗？！”
“安颜，你成绩好，别灰心，万一厂里改变主意多给一个名额呢。”
“啧啧，小姑娘精得很，该不会是收了钱了吧。”
放弃进厂对唐安颜来讲是个早已决定的事情，她并无任何情绪，反倒在平静中能够泰然自若观察这些邻居的反应。
有几个是真心替她着急的，但大多数都是幸灾乐祸的。
比如孙阿姨和张丽为首的那一大家子不要太明显。
“不进厂也好呀，”孙阿姨笑开了花，这下唐安颜怕是这辈子都比不过她家闺女喽，“看看我们丽丽，哎呀被安排到一线车间，跟着最资深的林师傅学，林师傅严厉得很呐！还是你们个体户好，自由。”
张丽轻蔑地抬着下巴：“唐安颜，你上了那么多年学就是为了去当个体户啊？我真没想到你会自愿放弃进厂哎，你这书读了有什么用呢？”
“丽丽，讲话要注意一点，安颜刚经历了这种大事，你作为同学、又是国营厂的正式编制，你得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要好好安慰下进不了厂的同志。”
“知道了，妈。”
母女俩一唱一和，比电视上放的小品还要招笑，唐安颜勾勾唇角没应声。
张叔凑上前来：“安颜啊，你做个体户得早做打算呢，这跟你上学时候死读书可不一样了，死记硬背只对老师好使。”
“我听说营业执照根本办不下来，这条路，啧，我看不好走。”
“百货大楼门前那条街好多摆摊的，听说他们现在都认那个东哥的做大哥，抱团排挤新人呢，你一个小姑娘肯定受不少欺负。”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替唐安颜“畅想”未来生活，说得绘声绘色，已经帮她将日后的凄惨处境安排好了。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唐安颜选择放弃进厂，有她悔到肠子青的时候！
巷子里的邻居整日听爷爷奶奶絮叨林娟的不是，久而久之总归会受影响，加上这一批孩子里唐安颜的学习成绩常年第一，邻居们多多少少抱着些见不得她好的阴暗心态。
看吧，那小妮子上学时候威风，现在混得可不如我家孩子好！
我家孩子在国营厂端着铁饭碗吃香的喝辣的，唐安颜还在街头吹风受冻、被那大哥带头排挤呢！
大家叽里呱啦讲半天，肯定是需要反馈的。
他们迫切想要看到唐安颜后悔莫及的反应……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唐安颜一脸平静，好像在听不相干的故事。
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那感觉，仿佛他们这群凑上去“关心她”的，才是真正的小丑。
这下围观的人登时不乐意了。
“安颜，你这是什么表情？你都不为自己未来担忧吗？叔叔阿姨真是替你干着急！”
唐安颜揉揉太阳穴打了个呵欠：“那不然您先替我急着，我挺困了，想回家睡会。”
大家这才注意到，唐安颜刚刚是骑着车从外面回来的，自行车后座还绑了个巨大的泡沫箱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张叔问道：“安颜，你这是已经开始做生意了？做的什么营生？”
“没什么，卖点盒饭。”
切，那孤傲清高的模样，还以为她找到了什么好出路呢。
原来不进国营厂，就是为了去卖这点破盒饭啊！
真是听着不体面，做起来也累人的活计，说出去能笑死人，家里人这颜面往哪儿搁啊！
张叔的轻蔑之意不要太明显：“你要是有困难就跟我说，我嫂子在卖衣服，你去帮忙搬个货什么的。”
唐安颜一副蛮有兴趣的样子：“哦？那一天能赚多少，能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害，小生意，一天也就赚个十块八块的，工资能给你开个一两块钱吧。”
机械厂刚进厂的实习工工资很低，张叔比着那个数额报了个价，他自诩唐安颜一定眼热不已、巴巴求着他去呢。
没成想唐安颜略一思索：“哦，那是挺小的生意呢。”
张叔的笑僵在脸上，气急败坏道：“小姑娘吹什么大话，你卖盒饭一天又能赚多少了？”
唐安颜腼腆一笑：“这……不能说，赚得不多，但我怕您跟我借钱。”
“你这丫头！你赚得那块儿八毛的，还这么藏着掖着，真是招笑！”
唐安颜只打哈哈过去，她现在还没真正拿下盒饭的承包权，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这赚钱的营生？想炫耀也不急在这一时，财不外露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模样彻底惹恼了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他们说话愈发肆无忌惮。
“别高兴太早，小孩子不知道这社会险恶！”
“你就等着吧，不说别的，就那个东哥，迟早得给你个教训！”
大家正摆着长辈架子教育唐安颜呢，忽的外面那圈人群骤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高马大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过来，虽是大冬天没法光膀子，但他脖颈处隐约可见盘绕而上的满印纹身，眼角的刀疤更是清晰可见。
背后真是说不得人，刚提到东哥，东哥就真的来了！
大家自动让开一条道。
唐安颜还敢嘚瑟，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22章 吃耳光喽
唐安颜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东哥”。
她在街上闲逛时候有所耳闻,这位曾经在港城混过，身上那满印的纹身就是证明，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到了大陆。
东哥这种个体户,还是过往经历丰富、脸上带伤疤的个体户，在机械厂铁饭碗眼里看起来自然是百般不顺眼，但唐安颜听摆摊的人说,东哥还挺仗义热心的。
“你是唐安颜？”
东哥走到近前,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询问,声线也如他的外表一样粗犷。
孙阿姨和张叔嘀咕道：“我说怎么好几次碰到她晚上才回来呢,原来净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啧啧啧,丽丽，你以后离她远点，咱们正式工不跟他们个体户瞎混。”
张丽躲在孙阿姨身后小声道：“谁要跟他们同流合污啊，又脏又臭的。”
唐安颜还没等回答东哥的话,听见孙阿姨一家子在耳朵旁嘀嘀咕咕，她率先恼了。
“孙阿姨,张叔,张丽。”唐安颜陡然加大了数倍音量点名，登时把他们吓了一跳，“嘴贱是你们家的遗传吗？不怕遭报应啊！”
“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不对吗？”唐安颜对这一家子并无半分好感，“从我回来开始你们跟狗似的摇着尾巴上赶着来嘚瑟,问东问西,我请问我做什么关你们一家屁事！”
“孙阿姨,你最好管管你那张贱嘴贱舌头，张叔上次评职称是被你到处炫耀吹牛给吹没的,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吧？！”
“张叔，你在巷子里到处说自己家婆娘恶毒，说想换个老婆，是你原话吧？”
“还有张丽，”唐安颜轻蔑笑了笑，“厂里一年顶岗的有几十上百号人，怎么就你鼻孔朝天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啊，是有多自卑才觉得进个厂就能做人上人了？”
唐安颜被大家议论了一中午都没怎么说话，一开口就是王炸。
张叔他们一家子不止在巷子里出名，全厂也是招人恨的大嘴巴，大家怀揣着阴暗心理幸灾乐祸唐安颜是一码事，讨厌张叔一家子是另一码事。
平常都不敢抱怨呢，一点儿小摩擦就会被张叔和孙阿姨无限放大了到处讲。
此刻终于有人替他们把心里话讲了出来，大家都悄悄捂着嘴看笑话。
孙阿姨和张叔听完便炸毛了！眼见得就要开始互殴，但打之前他们没忘了自己还有个共同的敌人唐安颜。
“臭丫头，你一个破个体户也有脸……”
话未讲完，一直沉默的东哥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再说一遍，个体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