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少爷仔单手托腮,继续玩游戏。
放放小朋友嘴角翘得高高,脸上写满骄傲。
他的外甥女,肯定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人吧!
……
晨光透进窗子,波波坐在地板上摆弄玩具。
家里有小孩,就算整理得再勤快,还是看着乱糟糟的。游一康将儿子从沙发底下揪出来时,又好气又好笑,掸了掸他身上的灰。
“爸爸——”波波小手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游一康眼神一紧,迅速弯腰抽走,塞进自己的口袋。
他语气生硬:“下次不要再爬到沙发底下了。”
他的太太温秋端着刚冲泡好的牛奶,从厨房走出来。
“爸、妈,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敏敏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向前看,总闷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游父和游母坐在餐桌前,目光空洞地望着女儿常坐的位置。
恍惚间觉得,女儿好像还坐在那里吃着饭。她总是安静,吃饭时很少夹菜,作为爷爷奶奶,他们忙着照顾闹腾的波波,谁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怎么就自杀了……”游母喃喃道,“还要嫁祸给你哥哥……”
这些日子,父母总是这样。
游一康已经习惯,低声嘱咐妻子照看着点,整理领带,拿起公文包:“我去上班了。”
他打开门,突然愣住。
身后游母强打起精神,说道:“柚子叶还没准备好,等你下班回来再祛晦气。”
游一康已经听不见母亲说了些什么。
三名警察堵在门口,举起证件。
“游一康先生,现在怀疑你与一宗谋杀案有关。”
“你有权保持沉默——”
游一康心跳如雷,冷汗浸湿后背。
他强装镇定地扯了扯嘴角:“又是这样,查不出真凶,就随便抓人定罪?”
“周二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警方打断他的话,“你在西环码头搭乘私人渔船逃离现场。”
“船主已经指认你了。”黎叔向前逼近一步,“请配合调查。”
游母踉跄着冲过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儿子的衣袖。
“不是说敏敏是自杀的吗?上次还说她自杀嫁祸给一康!”
“你们不要冤枉好人,我儿子最疼他妹妹。一康,你快解释啊!”
话未说完,波波突然拽住父亲的西装下摆。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孩子从游一康口袋里揪出那张皱巴巴的纸。
他学着爸爸的刚才样子,将纸张狠狠捏皱,拧着眉头,又赌气般再揉了一次。
温秋弯腰拾起纸团,展开的瞬间,脸色顿时煞白。
那是大伯寄来的信。
之前游敏敏在书房里翻找的,就是这封信。阴差阳错间,它被波波塞进玩具桶,又滚落至沙发底下。
“一康。”温秋声音发抖,“到底怎么回事?你和阿sir说清楚。”
游一康低下头。
朝夕相处的家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异常?房间里静得可怕,游父游母像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他们总说儿子最疼妹妹,总说自己从不偏心,总说敏敏性格阴暗……
就好像,他们已经付出了一切,只是她不领情。
哥哥对妹妹非常好,是妹妹总是将他推开,性格别扭地指责哥哥的不是。作为父母,他们是这样说的,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仿佛所有的过错都在那个不懂感恩的女儿身上。
当得知游敏敏设计“陷害”哥哥,他们甚至并不意外。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理扭曲,一直误解他的哥哥。
然而讽刺的是,到了最后,妹妹的猜疑竟不是“误解”。
游一康真的杀死了游敏敏。
一声脆响,两位老人亲眼看见警方给自己的儿子戴上手铐。
手铐锁死游一康的手腕。
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的沟壑流下,游母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波波吓得钻进母亲怀里,尖锐的哭声在这间出租屋里回荡。
……
审讯室里,灯光刺眼地亮着。
游一康坐在审讯椅上,双手被紧紧铐住。
他盯着这副手铐,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因过于使劲,指节泛白。
黎叔敲了敲桌面:“交代犯罪经过吧。”
警方想过,也许游一康没有这么轻易认罪。他应该还会给自己找说辞狡辩,毕竟这个狡猾的嫌疑人,之前几次和警察打交道时,都没有露出破绽。
出乎意料的是,漫长的沉默后,游一康开口,声音沙哑。
“我求过她的。”
游一康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可怕,他双目无神,像是连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结婚后才知道,原来生活这么难。我和我太太为了房子的事,吵过无数次,爸妈住在身边,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我太太强调过,这是她的底线,可如果连自己的窝都没有,她不能接受。”
“你太太婚前不知道你没房?”
“当时她没想到,和我父母、妹妹住在一起,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她们经常闹不愉快,我太太心直口快,敏敏又总是——她们没办法好好相处。”
“我们搬出去后,又照顾不好孩子,所以爸妈也搬过来了。其实相当于……我们把房子让给了敏敏。”
“我也在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法,本来打算让敏敏出去租房子住。结果没想到,爷爷去世了,给她留下一套房子。”
游一康再次强调:“我真的求过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说,她一个女孩子,要房子做什么?”
“我知道,她觉得爸妈偏心。但那是爸妈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我对她难道不够好吗?”
游一康的视线垂下去。
那天,他跑遍整座城市,就为了买妹妹儿时最喜欢的白糖糕。他买到了,欢天喜地送到唱片行,换来的却是更激烈的争吵。
游一康忘记他们争执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游敏敏站在风里。
是寒冷的冬天,凛冽的风将她的控诉刮得支离破碎,她重复着,什么都是哥哥的了,现在连房子都要抢走吗?
“敏敏从小就不会争……”
“我什么都可以给她,但是那套房子,我太需要了。”
黎叔打断他的回忆:“是预谋杀人?”
游一康摇头。
那晚和陈总谈崩后,他独自买醉。
一整包烟都被游一康抽完,他出门去买,告诉服务生,先不要收拾自己的桌子,他还会回来的。
但出了酒吧的门,初秋的凉风将他吹得一激灵。游一康彻底惊醒过来,喝闷酒没有用,他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其实他收入不低,只要不买房子,足够用了。
只要解决房子的问题,他就可以轻松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一个人在兰桂坊走,看见一辆巴士,是去西环的。”
警方查过当晚那个时段所有经过兰桂坊的巴士,但是司机和乘客都对游一康毫无印象。
巴士司机每天载这么多乘客,而车厢内的乘客则都是昏昏欲睡,没有人会特别留意某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我和妹妹不止一次因为这件事闹矛盾。”
“敏敏连话都说不清楚,生气也只知道闷在心里……除了那次,她在我房间里找大伯的信,没有找到,所有人都指责她疑神疑鬼。他们说,我怎么可能在私底下和大伯联系?”
“我回西环老房子,是想再和敏敏好好谈一谈。尾角街的房子,她可以一直住着,随便住到什么时候,我都没有意见。就算是将来嫁人,她还是可以随时回来住,只要爸妈不介意,我和温秋都不会说什么的。”
“但是爷爷的房子,必须给我。”
游一康说,为这套房子,游敏敏拒绝了他很多次。
其实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然而当房门打开,他往屋里走。
忽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挣扎的、呛水的声音。
他的动作越来越轻。
后来——
游一康闭*上眼睛:“我想,就这样吧。她死了,对我们大家都好。”
审讯室里安静了几秒。
“后悔吗?”曾咏珊问。
游一康的肩膀微微塌陷,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为了一套房子,杀死妹妹,真的值得吗?
直到警察告诉他,游敏敏自杀前布置了现场,甚至试图嫁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