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姨,老板忘记收钱。”
小富翁可不占人家便宜,舔了舔嘴角:“明天来还给他。”
豪仔气喘吁吁地回来,目光越过祝晴,落在那位正比划着什么的聋哑人身上。
他瞬间睁大眼睛,惊喜道:“找、找到了?!”
宋思嘉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中还保护着自己摊位上的货物。
她还不知道眼前的两位是什么人,忐忑地拧着眉心。
祝晴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照着手册上的手语比划。
“别怕。”她一边打手语,一边放慢语速,盯着对方的眼睛,“我们只是想和你聊聊。”
……
宋思嘉能读唇语,却不识字。
而祝晴和豪仔则根本不懂得手语。
手语手册上教的,最多只是能与她简单交流。比如宋思嘉比划的“为什么”、“什么”等等,祝晴现学现用,能看明白。
可想要完全搞清楚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根本不可能做到。
豪仔用祝晴的手提电话联系莫sir。
“莫sir,找到了,找到宋思嘉了。”
“我们没办法和她交流,是不是call手语翻译?”
祝晴这边,暂时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拖延。
她还是经验不足,出门时只带了手语手册,却忘记带纸笔。
好在宋思嘉从口袋里掏出本子,随意翻到空白一页,给祝晴比了一个手势。
对方不识字,祝晴就只能在上面画画。就像是盛放小朋友勾勒的简单线条,她画的也是简笔画。
豪仔通知完阿头转身,恰好看见祝晴在纸张上留下一个大拇指的简笔画。
豪仔:……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是现在,他们只能靠这样的方式暂且稳住她。
毕竟靠现学的手语或简笔画提及许明远医生、提及他的诱导,本来就不现实。
祝晴不清楚对方能不能完全读懂自己的唇语,便对照着那本手语手册,指着上面的图示,朝宋思嘉比划。
“安、全。”
“不、要、怕。”
宋思嘉的眉心紧紧锁着,以防备姿态,身体往后躲。
就像是随时可能转身就跑。
“晴仔……”盛放的声音在不远处飘来。
盛家小少爷不能吃完一整份雪花冰,太凉了,现在是起冷风的秋天,而他是个宝宝。
他终于愿意听话,配合地将小手塞进萍姨的手心里,准备回家。本来是想要和外甥女说“掰掰”的,不过晴仔太忙了,只和萍姨对视颔首,没再多看他一眼。
萍姨小声提醒盛放。
“少爷仔,明天晴晴肯定要和你算账。”
“十点钟还不睡觉,下楼游荡。还有刚才追雪花冰的推车,差点冲出马路……”
其实他刚才没打算冲出马路,但是崽崽深知辩解会被驳回,就没再解释。
此时他回头,看着外甥女的背影,有一点点后怕。
“萍姨。”盛放心事重重道,“我希望她今天能破案。”
估计只有破了案,晴仔才会好心情地放他一马。
盛放小朋友一步三回头,望着正在工作的晴仔。
“努力,晴仔!”他默默握拳。
杂货摊位前,宋思嘉的手在身前摆动。
也不知道是在拒绝沟通,还是单纯地表达恐惧。
祝晴不知道比划了多久,慢慢地,才让她紧绷的肩膀舒展开来。
最后,宋思嘉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画一个笑脸,递了过来。
祝晴不知道这样的沟通是否有效,但在手语和社工到来之前,她只能这么做。放放小朋友有一对可爱的梨涡,平日里画小人儿,他就在嘴角点两个小梨涡,祝晴便也有样学样,在笑脸旁边补上一个更大的笑容。
对方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些。
这个世界闹哄哄、乱糟糟,宋思嘉听不见。
但是,她能看到善意。
十五分钟后,莫振邦赶到,同时赶到的还有手语翻译。
“无法排除风险,先带宋思嘉回警署,委婉地告诉她——”莫sir对手语翻译说,“我们警方必须按程序保护她。”
“我马上联系社工。”豪仔说。
连日来,他们一刻都没有停歇。
回警署的路上,祝晴耳畔仿佛还响着夜市刺耳的哨声。
她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找到了,就这样找到了。
之后的一系列流程,就像是被时间推着走。
CID办公室里,同事们仍旧忙碌,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带来一个个消息。
“是莫sir和黎叔亲自审讯许明远,听见宋思嘉被找到的消息,他很失望。”
“社工到了,一直在陪着宋思嘉,手语翻译已经解释清楚,她不再慌张。刚才应该是夜市太乱了,她听不见,又无法表达,所以没有安全感。”
“但是宋思嘉不愿意指认许明远。手语翻译说,宋思嘉有一个聋哑朋友,朋友告诉她,报纸上登着康恩医疗中心疗愈会的地址。她不过是想试试看,才走进那所机构,果然,没有人懂得手语。她的世界是无声的,太寂静孤独了,宋思嘉并不是真的对这间疗愈会抱有希望,也不指望有人理解她。”
“谁知道就在那天她出了康恩医疗中心,意外碰上许明远。”
“许明远儿时住在姑妈家,家隔壁的邻居是特殊学校的老师,懂得手语,所以他可以用手语和宋思嘉沟通。”
祝晴记录着:“宋思嘉开始接受许明远的治疗,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
也就是,在游敏敏死后不久。
“宋思嘉告诉手语翻译,许明远是她见过最好的医生。他非常有耐心,愿意设身处地站在患者这一边,为患者着想。”
“她果然不愿意指认他。”
“如果宋思嘉不愿意作证,我们就告不了他。”
“其他四名死者已经永远无法开口,疗愈会那名财务只能证明他非法获取患者资料,但他的罪名应该是教唆自杀。”
“怎么办?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刑事侦查组的办公室里,大家安静下来。
喧嚣过后的宁静,让人身心俱疲。
只是这样而已吗?
大家做好打这一场硬仗的准备,却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救下原本要自杀的宋思嘉。”梁奇凯说,“至少,我们做到了。”
……
祝晴到家时,又是深夜。
其实重案B组的警员们,没一个是愿意回家的。即便找到宋思嘉,但证据链的断裂,让案件再次陷入僵局,背负着这样的无力感,谁都不肯收工,只希望再坚持一下,再想想办法。
也许还有线索,藏在厚重的案卷里,也许某一个细节,被他们疏忽遗漏。
是莫振邦赶大家回去的。
查案固然重要,但人不能垮,莫sir勒令所有警员,不许在警署过夜。这样的体恤,大家都能感受到,但是老实听令是不可能的,就算回家,也得带上厚厚的档案,关上卧室的房门继续熬。
疗愈会的名单摊在祝晴的书桌上。
名字密密麻麻,大部分用蓝笔和黑笔做了记号,一共四百七十名女性会员,原本有十九位联系不上,如今划去了宋思嘉。
还剩十八位。
祝晴按照日期,将剩下的名单重新分类。
疗愈会创立已经三年,九三年和九四年入会的会员,会不会有些已经不在人世?
有没有可能,并不只有四位受害者?
如果仍在案件尘封着,那么挖出尘封的悲剧,也许能找到给许明远定罪的证据。
桌边的台灯始终亮着。
房门虽紧闭,底下缝隙里却传来微弱的光亮。
萍姨有起夜的习惯,注意到她还没休息,站在门外心疼地叹息。
感觉又像是回到几十年前,当时盛佩蓉还年轻,也是这样拼命,祝晴和她母亲一样,不管做什么,一定要竭尽所能。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萍姨敲了敲门。
进来时,她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
“这么晚还不睡吗?”萍姨将玻璃杯放在桌角。
“快了。”祝晴低头,视线仍停留在档案上,“再核对几份名单。”
萍姨知道多说无用,在心底盘算着明天的菜谱。
得变着花样地煲滋补靓汤,每日不重样,好好给孩子补一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