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潮舞蹈艺术中心。
根据调查资料显示,林汀潮于不久前学成归国。这间装修考究的舞蹈中心开业仅三个月就招满生源,墙上的照片展示着她与各界名流的合影。
“请喝茶。”
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散落着几个米色靠垫。
林汀潮手腕微倾,握着茶壶,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争气,没有多余的装饰。与人交谈时,她会专注地凝视对方的眼睛,目光既不咄咄逼人,也不躲闪,是恰到好处的温和。
“几位警官,请问……”
警方将林汀潮的照片与邝小燕的画像并排放在茶几上。
乍看确实有几分相似,都是标准的鹅蛋脸,杏眼薄唇。但是细看之下,林汀潮的眼神更加温润,眉宇间透着从容。而邝小燕的眉峰则更锋利,照片里的她,总是微抬着下巴,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像是随时准备与命运争辩什么。
林汀潮的目光在画像上停顿,转而将茶壶放下,调转方向。又抬起手,拿起一个茶杯,送到唇边。
“你认识邝小燕吗?”祝晴直接问。
林汀潮的手指顿了一下。
“邝小燕?”她微微偏头,微笑着问道,“是我们这里的员工吗?舞蹈中心刚开业时,我对师资要求很严格,人员流动比较大。或许你说她的英文名,我会有印象。”
祝晴指着茶几上的拼图照片,将它轻轻推到林汀潮面前:“她失踪三年了。”
林汀潮垂下眼帘,指尖停留在画像上,她思索许久,刚要摇头,忽地听见警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林小姐,我们在来的路上查过一些资料。”
“七年前,你获得香江青少年芭蕾舞大赛一等奖。当时你的脚踝旧伤复发,医生建议退赛。但最终,你还是坚持注射镇痛剂完成了比赛。”
“那时候多少评委心痛惋惜,以为比赛结束后,要失去一位天才舞者。没想到你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坚持了下来。”
曾咏珊翻开笔记本,盯着其中被潦草记下的一行字:“巧合的是,那段时间,邝小燕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有关于借寿改运的迷信,在富豪圈格外盛行。
林汀潮的脚伤在医生断言可能断送舞蹈生涯后突然好转,而当时,邝小燕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是巧合,是她故意接近邝小燕,还是在发现邝小燕能为自己“挡灾”后,开始利用对方?
但破绽在于,七年前,林汀潮十七岁,邝小燕十六岁。
这个年纪的富家女真会懂这些?而邝小燕又是怎么在十五岁辍学后,出现在贵族学校的林汀潮身边?
“三年半前,你因再生障碍性贫血秘密入院。”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能找到合适骨髓的概率比中头彩还低。全港几百万人都找不出几个能匹配的。”
“没想到,你从住院到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
林汀潮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所有医护人员都说,你简直是撞大运了。”
“手术出奇地顺利,没过多久,你赴英留学。”祝晴抬眼,“而邝小燕,恰好在那段时间失踪了。”
休息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就只有远处悠扬的钢琴声隐约传来,小朋友们用稚嫩的童声数着节拍。
“现在,我们发现了这个。”曾咏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
里面是一张断趾的特写照片,旁边附着一张写有邝小燕生辰八字的纸条。
林汀潮的嘴唇微微发抖,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祝晴:“我们查到,邝小燕……可能还活着。”
林汀潮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她在哪里?”祝晴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被你们林家……”
“关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衬得室内的气氛愈发窒息。
梁奇凯适时补上:“林小姐,请跟我们回警署协助调查。”
林汀潮的手在膝盖上攥紧又松开。
“不是这样,你们误会了。”过了许久,她平静下来:“稍等,我需要交代课程安排。”
看着她走向前台的背影,祝晴压低声音对曾咏珊说:“如果只是因为长相相似,就相信能交换命格,这也太荒谬了。”
“但正是这种荒谬,才让邝小燕更加执着。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一个是住笼屋穿二手校服的穷苦女孩……”
“倒是林汀潮,愿意和邝小燕扯上关系才奇怪吧。她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除非纯粹是真信了命格的说法——你怎么看?”
“说不上来。”祝晴摇头,“但林汀潮听到邝小燕还活着,反应错愕。”
曾咏珊:“太反常了,对不对?”
她们靠在休息室外的走廊上轻声交谈,磨砂玻璃透出舞蹈房里孩子们模糊的身影。
梁奇凯与林汀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没有野蛮催促,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时不时用眼神向她示意时间。
就在这时,一道糯糯的呼唤从走廊尽头传来。
“外甥女吗?”
祝晴回头时,看见穿着鹅黄色舞蹈服的小女孩正探头探脑。
她居然偶遇小椰丝。
“哇,真的是你啊!”小女孩欢快地跑过来。
曾咏珊瞪大眼睛:“你现在是全港幼稚园小朋友的共享外甥女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祝晴无力挣扎,抬手揉揉椰丝宝宝的小脸,“总之就这样了。”
……
林汀潮没有直接去警署,而是邀请警方到她家中继续询问。
林家别墅坐落在山腰,庭院里种满花卉。
佣人吴妈听见车声,连忙迎出来:“小姐回来了。”
林汀潮点点头,唇角微扬,眉眼间的紧绷终于松懈下来:“吴妈,帮我找一下旧相册。”
吴妈应声去取,林汀潮则给几位警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确实认识邝小燕。”她说。
“为什么一开始不承认?”
林汀潮叹了一口气。
“最初见到她时,她躲在小巷子里,被母亲打骂。我放学时经过,看她缩在墙角发抖,就给了她一件外套。”
“但是后来,我发现她很奇怪。”
林汀潮蹙着眉回忆。
“我家有一间练功房,从外面可以透过窗户看见我在练舞。”林汀潮打开练功房的门,指了一下窗户,“那个下午,我突然发现,邝小燕站在那儿,笨拙地学我的动作,眼神直勾勾的。”
“一次我心血来潮,剪短了头发。”林汀潮比划长度,“不算特别短,是齐肩的。”
“隔天邝小燕就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发型和我一模一样,连发尾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吴妈拿着旧相册过来,插话道:“那个女孩总站在花园角落,一动不动地望着小姐。我本来以为她是小姐的同学,请她进来坐的……但是我一过去,她就跑了。当时本来打算报警,不过小姐说她应该没有坏心眼,小姐总是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你父母认识邝小燕吗?”曾咏珊问。
“不算认识。”林汀潮说,“只是听我提过,有一次听说邝小燕一直跟着我,爸爸就找人查了她的背景。知道她住铁皮屋、父亲嗜赌酗酒、母亲的工作——”
林汀潮摇摇头,继续道:“爸爸提醒我,不要接触这种人,需要的话,他可以接送我上下学。”
林汀潮翻开相册,抽出一张七年前青少年舞蹈比赛的合影。
她正站在冠军台,脸上笑容洋溢。
“你们看这里。”林汀潮说,“邝小燕站在角落,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所以我疏远了她。”
“但其实,我们本来就不算朋友。”林汀潮解释,“刚才你们问起她,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又确实被那根断趾的照片吓到了……当然,很快就想起来了,只是不想提。爸爸说得没错,这样的人会带来麻烦,邝小燕从没有给我带来过愉快的回忆。”
“所以下意识——”林汀潮说,“我才没有告诉你们。”
“对了,我父母在楼上。”
“需要他们配合问话吗?可以请吴妈带路。”
曾咏珊和梁奇凯跟着吴妈上楼后,祝晴走到庭院里。
她的脚步,停留在邝小燕曾经伫立的位置。
“汀潮,喝点糖水吧。”
“不喝啦,会发胖的——”
“你这孩子……”
透过落地窗,祝晴能看见林汀潮和父母围着说笑。
糖水甜香似乎能飘过鼻尖,这个家庭看起来如此幸福美满。
钢琴、舞蹈房、万千宠爱……一切这么温暖。
而邝小燕,曾经站在这里,望着这一幕幕。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邝小燕成了一个谜,警方拼凑着关于她的一切,但真相反而愈发扑朔迷离。
回程的警车上,众人整理着笔录。
“现在的关键,是查清年前林汀潮手术时,骨髓捐献者到底是谁,是不是和邝小燕有关……”
“另外,邝小燕告诉荣子美,是在学校里认识林汀潮,但她们根本不同校。”
“林汀潮说她们是在巷子里认识的,之后被邝小燕尾随……这两个人的说法完全对不上。”
“在放学路上尾随,模仿林汀潮的一举一动,捡她的东西沾好命?这个不管怎么说都不合理,林汀潮边走边丢发绳和纸巾吗?”曾咏珊皱眉,“我觉得林汀潮应该在撒谎,但是,她到底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