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
阿康的手按在登记本上,犹豫地问:“Madam,凶手会不会还在这间学校里?”
“看新闻了吗?犯罪专家一直在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和目标人群。”她说,“你才二十岁,不是他的下手目标。”
祝晴收起笔,将笔录本合上。
担心是人之常情,昨晚她家里三岁半的男性,也很害怕自己会遭遇不测。
“但是我二十五……”阿康连忙说。
曾咏珊“噗”一下笑出声:“也一样,放心吧!”
……
从门卫亭出来,曾咏珊先带祝晴去易冬美的办公室。
她说,这间美容学院已经创办十几年,她小时候放学就坐着叮叮车来找妈咪,最喜欢吃学院x餐厅里的炸鸡腿。
郑校长是个念旧的人,这么多年过去,x餐厅仍旧承包给原先的老板,而那些跟着他一路打拼过来的讲师,就算有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也没有被他淘汰。
“章老师的化妆手法比较老派,现在都不流行这种风格啦……前几年学员们已经不报名他的课,就算有的学员没有提前了解过讲师,报名他的课程,后来还是要求转班。”
“他给郑校长添了很多麻烦,但郑校长也没有嫌弃他……只是给他转到办公室去,整理报名表什么的。其实现在,办公室里那些年轻的职员已经开始用电脑整理档案了,章老师学不会的,就在那里混混日子而已。”
办公室里,好几位讲师都和易冬美差不多年纪。
他们提起这些过往,都为郑校长的离世感到惋惜。而当听警方问起他和Tracy之间的关系时,几个人起初念叨着“人死为大”,不愿意多谈,直到两位女警亮明态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后生女来闲聊,而是警官问话,不是他们说不谈就不谈的。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话头,慢慢地,开始有人附和。
“Tracy以前是化妆模特,虽然没有文凭,但是她生得漂亮,学员都喜欢她。”
“模特的薪水按小时计算,而且在试课的时候,如果她能说服学员报名,还有额外的奖金。如果勤快一点,算上提成,她的月薪比我们还多。Tracy家里环境不好,刚开始很努力的,不过后来,她排到的课越来越少。”
“其他和Tracy关系好的模特说,她是觉得每天化妆好几次,又卸妆好几次,对皮肤不好。爱漂亮嘛,也很正常……”
“大概五年前,郑校长的太太生病去世。从那个时候开始,Tracy就和郑校长走得很近了。不过我们没想到,她居然会变成校长办公室的秘书。”
Tracy没有文凭,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秘书的职位。
但是,她年轻漂亮,而郑校长比她大二十岁。
“有几次Tracy下班的时候,是搭郑校长的车回去的。”
“上次她带一个朋友来报名,她朋友嫌弃贵,Tracy直接打电话给郑校长,马上给她打了个五折……我们讲师推荐的折扣最低也只有八折!Tracy是把自己当成这间学院的女主人了。”
“我看她是很想成为郑太太的,不过郑校长应该没有再婚的意愿,再加上他的子女肯定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年轻的继母……反正,就这么耗着。”
有人压低声音:“郑校长的手艺啊,论生意,菲曼美容学院的规模大家也都看得见。但是通过Tracy这件事,我发现,脱下西装,郑校长和普通的咸湿阿叔没两样。”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几个讲师没接话。
祝晴问:“Tracy和郑校长走近的时候,詹伟强是什么反应?”
几位讲师回想了一下,说不上来。
“不清楚,好几年前的事,他们也不会拿着喇叭到处宣传。”
“不管是Tracy和郑校长,还是和阿强,都很低调的。”
“Madam,你们这么问……该不会是Tracy和阿强杀了郑校长吧!”
……
詹伟强和Tracy被带到油麻地警署时,都很意外,一路否认自己与郑世鸿被杀一案有关。
“现在没有说你们杀人。”黎叔说,“只是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他俩在审讯室门口走廊的拐角撞见,起初一脸意外,很快立马沉着脸,狠狠地瞪彼此一眼。
就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间审讯室里,刺眼灯光亮起,分别顶着Tracy和詹伟强的脸。
Tracy两只手按在审讯桌上,身体前倾,急着为自己辩解,声音抬高八度,但因慌乱而打颤。
“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没错,我和世鸿……但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只是拍拖而已。”
“而且,我们本来都快分手了。”
“为什么?”
“世鸿很小气,拍拖到现在,连一条珍珠项链都不舍得给我买。”
“就算偶尔去他家里,他最多也就只是给我煎一块牛排……有一次晚了,我在他家过夜,我想,不如以后就搬到他家住。没想到,世鸿连家里钥匙都不愿意给我。”
“我想和他分手,可是这份工作,薪水高,也很轻松。按照我的学历,出去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了,所以……”
“所以——”徐家乐两只手撑着审讯桌,打断她的话,“你就杀了他。”
Tracy顿时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自己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杀人动机。
她立马否认,声音都带着哭腔:“不是这样,我不可能杀人……而且你们不是说过,那是连环杀人案吗?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阿sir,我真的没有杀人。”
“一定是阿强干的,之前几次最后没有吃到回扣,他一直记恨世鸿。而且那天他们还大吵一架,你们为什么不去查他?”
此时,黎叔站在单面玻璃前,盯着审讯室内的场景。
他都要听笑了,双手交叉在胸前,摇摇头:“家乐是在练习审讯技巧?”
“浪费时间。”莫振邦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根本就不可能是她。”
而另一边,詹伟强的反应没Tracy这么大。
这个圆滑的市场采购部总监,什么都见过,就算是面对警方,也丝毫没有露出怯意。
对于他和Tracy的关系,詹伟强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时,他和Tracy都还年轻,两个人一拍即合,起初肯定是甜蜜的,然而确定关系后却发现,她在老家时居然结婚了。说是夫妻二人都已经默认,在外各玩各的。
詹伟强无法接受,和她闹掰,之后再没有往来。谁知道,没过多久,郑校长的太太去世,Tracy居然成了他的秘书,不久后和她先生离婚。
“我们本来也不可能长久,你看她能为了郑校长离婚就知道,她怎么看得上我?”
“我承认,我和郑校长吵过架。阿sir,不会连吵架都犯法吧?”
“和Tracy都是以前的事了,谁还没拍过几次拖,为这个杀了郑校长,她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这么多年,我们不止一次吵架,要杀早就杀了。”
詹伟强回忆那一天,他和郑世鸿因化妆品供应商的问题争吵。
说来说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郑校长认为他唯利是图,他则觉得郑校长固执守旧。
警员敲了敲案卷上的时间:“七月十九日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什么,谁给你作证?”
“阿sir,提问之前要先动动脑子,我们纳税人赚钱养你们很辛苦的。”
“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我光棍一条,找谁给你作证?”
“没杀人,你跑什么?”
“你说南丫岛?早就约好和人家谈样品了,工作重要,肯定一早就出发,难道我——”
“什么时候约好的?”警员猛地一敲审讯桌,声调陡然抬高,“我们查过南丫岛的丽妍化妆品公司,根本就没有你的预约记录,你是当天临时过去的!”
“阿sir警告你,别玩花样。”
詹伟强整个人僵住,刚才的气焰弱了好几分。
后来,他听见阿sir又另外问了几个同样的问题。
在哪里、做什么、有谁可以作证。
只是时间不同。
而这三个时间点,分别是集装箱厂管工马国华、早餐铺老板冯耀文,以及新景酒店经理张志强的死亡时间。
……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豪仔和曾咏珊先后探头:“莫sir。”
莫振邦抬眼,看见第三个探头的是祝晴。
黎叔一脸好笑。
冰山女学会融入集体了?
“莫sir,查到死者马国华、冯耀文、张志强和詹伟强的交集了。”
“詹伟强在进曼菲国际美容学院工作前,曾经在‘金池桑拿’做擦背工。”
豪仔将詹伟强的按摩师执照复印件递给莫sir。
七年前,詹伟强在铜锣湾的“金池桑拿”做擦背工。
“刚才我和祝晴问过马国华和冯耀文的家人。”曾咏珊说,“七年前,马国华还在集装箱厂担担抬抬,冯耀文捏面团一做就是几个小时,他们都是‘金池桑拿’的常客。”
金池桑拿越做越大,员工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如今当年的领班,已经记不清马国华和冯耀文,但她清楚地记得本案的第三名死者——
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
“那天,张志强来金池桑拿,刚开始是想要挑女技师的。他这个人不规矩,总是动手动脚,经常会占人便宜的,很多女技师不愿意服务他,愿意的女技师呢,又正好在忙,走不开。”
“所以当时的领班,就让詹伟强去了。一开始见到是个男的,张志强已经不满,碍于身边还有其他朋友,没好意思直接换人,只是诸多挑剔的。后来看见他胸口的工作牌,说的话更难听——说什么,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强’,命就不同了,一个是富贵命,一个就是贱命一条。詹伟强不敢反驳,但听说后来,张志强还是投诉了他,说他黑着一张脸服务,看见就倒胃口。詹伟强被罚了钱,一晚上白干。”
“马国华和冯耀文……就不知道了。不过他干的毕竟是服务行业,什么人都能碰见,有时候受气很难避免,也许他们都曾经得罪过詹伟强呢?”
这就是詹伟强与雨夜连环凶杀案里前三名死者的交集。
至于第四名死者郑世鸿,和他的交情就更深了。从金池桑拿辞职后,詹伟强打算转行,先是学习化妆,发现不够天赋后,就去讨好身为美容学院老板的郑校长。郑校长很欣赏他,给了他一个机会,在采购部门从低做起。
从那之后,他成功摇身一变,从擦背工成为有车有楼的采购部总监。
……
到目前为止,詹伟强根本拿不出这四起案子发生时,他的不在场证明。
得知警方查到他曾在金池桑拿工作时,他的脸色变了变,许久都没有出声。
案件调查至今,也是现在才终于有了进展,莫振邦紧拧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