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知晓的内情肯定比谢酌想象的要多,如今这些问题的谜底更是被自动的捧到了她面前,但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反倒是有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
咚的一声,震的她浑身发麻。
荀妙菱:“……”
简单些解释。在修仙界,修士也有三魂七魄。“地魂”汇聚记忆情感,记录此生因果;“人魂”是本命精华;而“天魂”最为精纯,凝聚毕生修为。
她的师祖,东宸道君——这三魂中的“地魂”寄居剑中,“人魂”则化为一个修士在人间行走……那他最精纯的天魂去了何处?
而且,这等于,他的魂魄几乎被整个拆开了。
真正的“谢行雪”,已然不复存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世人眼中所谓的“飞升”,都不会是这样把三魂拆成一片一片的。
“……原来,你是那家伙收的徒弟。”她师祖——或者是她师祖的地魂,突然笑了一声,“他如今修为如何了?”
荀妙菱:“您问的是我师父?他的修为停滞在化神期很久了。”
眉目冷峻的青年点头:“意料之中。”他顿了顿,“他的三魂不全,最多也只能修到这里了。”
荀妙菱扶额:“我早该猜到的……”
何谓化神期?掌握“身外化身之术”,得以“飞神作我而游太清”——能自由捏造出分身来活动,是一个境界圆满的化神期修士最明显的标志。
可谢酌三魂残缺,神识有限。
他自己就是类似化身的存在,又怎么能再捏一个分身出来呢?
所以,他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停留在化神三重境。不出意外,可以说这辈子都升不上大圆满。
那青年勾勾唇角:“再过几年,你的修为马上就能赶上他了。按照修仙界的规矩,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荀妙菱:“……您可别害我哇!”
这师祖看着浓眉大眼的,却唯恐天下不乱。
出师是能随便出的吗?!
要知道,她先是谢酌的徒弟,后是归藏宗的弟子——修仙界的师徒关系一旦确定下来,几乎就是要维持一辈子的,“断绝师徒关系”自然是最恶劣的结局,但“出师”这个名头,相比之下也只好了那么一点……大概是师徒俩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想要互相切割,或是徒弟的修为又已经快赶上师父了,想要“跳槽”去别的门派,直接断绝关系既不体面,还容易结仇,所以找个好听的借口,大家好聚好散……
荀妙菱为什么要出师?
她如果真的敢提出来,后脚几位师伯师叔就会来狠狠收拾她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何况她师父哪里不好了?归藏宗又哪里不好了?她闲着没事干么?
荀妙菱有些无语。
她好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纵使这位“师祖”和她的师父,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分割出来的三魂,但他们都有独立的意识,甚至还有可能会给彼此挖坑。
果然,等她跟一群修士去往玄黄宗,恰巧就碰见了她师父和师伯们赶来,这一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从前,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的师父总会如脚底生风一般,第一个冲到她跟前来。
但这次,就在她和谢酌打上照面的瞬间,谢酌脸上的担忧转瞬化作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连脚步都迟缓下来……
以致于,秦太初和燕瑛都快他一步,先走到了荀妙菱面前。
秦太初一上来还是那套熟悉的流程,望闻问切,见她除了灵力损耗过度之外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松口气。但看她一身的血衣和凌乱的头发,就知道她这次又吃了不小的苦头。
秦太初伸手轻轻捏她的脸颊:“好孩子,你可差点吓死我们了。前几次进阶,好歹都有我们看着的,这次怎么在外面不声不响就破境了?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
荀妙菱一言不发,顺势侧着脸在秦太初的掌心里蹭了蹭,然后扑进她怀里。
荀妙菱很少当着外人的面,这么直白地向她撒娇。
秦太初叹息一声:看来孩子真的是累了。这次破境,八成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啊。
飞光尊者燕瑛站在一旁,原本还想说几句,但秦太初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她也没什么好多嘴的。于是无声地起了个决,把荀妙菱杂乱的头发重新梳好。
做完这些,燕瑛沉默片刻,回头瞥了一眼谢酌。
……他怎么走的那么慢?
几秒钟后,谢酌才走行至几人跟前。
他垂首,看起来有几分欲言又止。
此时,荀妙菱已经从秦太初的怀里出来,扬起脸,露出一个笑脸:
“呦,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
“…………”
燕瑛挑眉,望向秦太初,与她眼神交流: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呢?
秦太初:的确如此。不过,阿菱一向是最懂事的。估计是他们师徒闹了什么别扭吧。
燕瑛:孩子出门前不还好好的?
秦太初以极小的幅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随后,两人同时把疑惑的目光望向了谢酌。那神情分明写着几个大字:“你到底是做什么了?”
谢酌:“……”
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有人信他吗?
谢酌头疼地用扇子遮脸:“两位师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这里不管怎么说,都还是玄黄宗的地界。
于是,几人婉拒了璇玑尊者的挽留,乘上回程的灵船。
路上,荀妙菱在浴室用秦太初炼制的灵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袍。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掐诀把自己头发上的水分蒸发掉。
她款步穿过走廊,抬手推开自己暂住的套间大门。只见屋内茶香袅袅,谢酌早已端坐于会客室中,正候着她回来。
荀妙菱感应到了周围一层叠一层的阵法,有些好笑的想到:这样的场景好像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师父最擅长的阵法,应当就是这些防止窥探、屏蔽天机的阵法了吧。
这么想着,她施施然走过去,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谢酌也不计较,反倒是有些无奈地伸手,给她递了一杯茶。
荀妙菱接过那杯茶。
温热的水汽升腾而起,如薄雾弥漫,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股沉默并没有蔓延很久。
是谢酌先叹息了一声:
“你已经见过他了?”
荀妙菱的耳朵一动。
她点点头,伸出手,白皙的手指轻轻扣住茶杯,慢慢的,又带着几分决然,将那杯茶推回到谢酌面前。随后,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对上谢酌的眼睛,神色平静却倔强。
“……”很久之后,谢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也罢。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藏着不现身了吧。”
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是“谢行雪”。
荀妙菱有些惊讶地发现,那蓝袍青年的影子似乎比在鬼域的时候淡了不少。
鬼域之中,他的形体真实地几乎可以凝聚成实形。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更像一道水面上的影子:模糊,脆弱……甚至有几分虚幻。
她微微一愣:“这……”
蓝袍青年抱着剑,没有开口,一旁的谢酌已经替他回答了:
“他是三魂之中的地魂,属阴,在阴阳颠倒之地才有机会苏醒。现在,你已经回归常世,他自然也留不久。”
说着,谢酌又叹了口气。
“倒不如说,你能撑到今天,实在令我惊讶。”
“彼此彼此。”那蓝袍青年毫不客气地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能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修到化神。”
一时间,两人沉默地对望。
荀妙菱忍不住,开口道:“两位……我不知道该叫师父还是师祖。总之,你们谁能跟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喊谁师父?”谢酌闻言扭回头来,深吸一口气,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这家伙在息心剑里一藏就是数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当过你一天师父吗,与你有什么关系?”
“至少我陪她走了一遭鬼域。”蓝袍青年淡声道,“那里是禁灵之地,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只有我能给她兜底。你,指望不上。”说着,他还火上浇油,“何况,我还传了她三式《神霄破雷诀》。如果她将来有需要,我还可以传给她更多功法。”
“……你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地魂,谁在问你?”
“但我继承了‘谢行雪’的一部分记忆与情感。我便如他、他便如我。我可不是某人,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不剩。”
两人甚至隐隐有开始吵架的趋势。
荀妙菱赶紧叫停:“师父,师祖,你们别吵了!”
她一锤定音,定下名分。
两人果然停住了争吵,望向她。
“谢行雪”:“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谢酌:“我怎么有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只是,他们这么一吵,室内的氛围却陡然轻松不少。
谢酌问道:“徒儿,那好好的鬼域,为什么会变成禁灵之地?”
荀妙菱微微皱眉,有些不满谢酌又试图转移话题的行为,于是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个裂开了一条缝的青铜蛇像,从里面掏出一面小小的经幡:
“总结一下,那片鬼域是因为净念禅宗一个叫作慧明的和尚引起的。现在他已经领着鬼域里面的魂魄转世去了。他用的法宝叫无色经幡,就在这儿。”
谢酌:“?”这总结的也太简略了一点吧?而且无色经幡不是禅宗至宝吗,就这么落到他徒弟手里了?
“师父,你想问的,我会一一回答你。”荀妙菱把那尊神像摆到一边,沉声道,“作为交换,我想问的,你也得如实回答我才行。”
谢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