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袭白衣,还算整洁,不怎么狼狈,只是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师父,师伯。”荀妙菱扬起了一个笑容,纯净的眼眸在霞光中被染成了温暖的琥珀色,只是声细若游丝,“……我赢了。”
是不是很厉害?
当啷一声,息心剑落地。
在她两眼一闭,整个人歪倒下去之前,看见的是谢酌和秦太初大惊失色的神情。他们脸上有疼惜、骄傲、震惊,似乎还有一点点愧疚……
“阿菱!”谢酌冲过去扶住她,想都没想就伸手按住她的脉搏开始诊脉,连旁边站的的秦太初才是正牌医修都给忘了。不过,修到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多少都会些医术。可刚摸上脉,他脸上的急色就慢慢褪了,最后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她睡着了。”谢酌道。
荀妙菱身上几乎没落下什么伤,手臂上的那道血痕只是看着出血量大,但作为化神期修士,那道伤痕已经开始自动愈合,如今只在皮肉上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是因为耗尽了灵力而睡着的。
大约是与兆慶过招时,在某一个时刻选择了拼尽全力,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凝聚于一式,这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把魔君给解决掉。
秦太初不放心,过来摸了摸脉,神识一探,微微皱眉:“她体内有一种神秘的蛊虫,似乎在影响她的神识……”
说着,她开始尝试施针逼出蛊虫。
十几根银针从药囊中凌空飞出,针尖泛着青色的微光。秦太初指尖微拂,将银针依次刺入重要的穴位。随后她运起灵力,在荀妙菱的右手小臂处画下了一道灵符。
荀妙菱手臂上顿时泛起一层浅金微光,似有流光在皮肉之下游走,来回窜动,令人心惊。
秦太初眸色微冷,用小刀轻轻划开荀妙菱的指尖。
一枚小小的、浅金色的蛊虫从她指尖逼了出来。
秦太初松了口气,瞬间将之挑出,随后袖中飞出一道灵符,将挣扎的蛊虫层层包裹,然后封入了竹筒里。
“……枯神蛊。”秦太初对着那个竹筒端详了一秒,随后神色肃然,将之收好,“这东西的危险之处就在于会无声无息的侵入一个人的识海之中。不过,不知为何,这一直被困在阿菱的识海表层,来回打转,所以现在要驱出来也就不难。”
谢酌:“……”
他忽然想起了荀妙菱识府洞天中的那片海……
就凭这小小的蛊虫,就算它这一路上不迷失方向,想要渡过那片汪洋无极的识海,估计也是件难事吧。
之后,秦太初又给林尧和钟姣诊了脉。
他们身上也有被栽种毒蛊的痕迹。但在兆慶的分身消散后,那蛊虫也跟着自动消失了。这么一轮看下来,钟姣几乎毫发无伤。林尧的伤势重了些,但医好他身上的瘴气之毒,再休养几日,也很快就好了。
二人把弟子们带回归藏宗。
他们踏入宗门地界,只见霞光满天,彤云翻涌。仙鹤盘旋飞舞,雪白的翎羽拂过天幕,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泽。
屹立在归藏宗九峰最高处的紫薇宫,原本是宗主闭关之处,此时却殿门大开。环绕着宫殿的桃林同时开花,碧色花瓣如琉璃般剔透,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谢酌和秦太初对视一眼,有些惊讶:
他们大师兄出关了?
归藏宗主玄明仙尊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二重境,是目前整个修仙界最有希望飞升之人。当然,玄明仙尊本人并不想飞升,甚至对飞升一事避之不及……平时的闭关,也不是如外人所想,在不断冲击更高的境界,而是在静心净念,想办法让修为沉淀下来。
自然,为了掩人耳目,至少在外人眼中,他一直都是勤奋修炼的典范。
玄明仙尊的出关太过意外,宗内长老们连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捕捉到,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太初和谢酌把带回来的弟子们安置在陶然峰,就急匆匆地赶去紫微宫开宗门大会了。
类似的宗门大会,每逢宗主闭关、出关都要开一次。在宗主闭关前,大家一起把宗门接下来的一些要务和发展方向定好。在宗主出关,召开的就是述职大会,主要汇报这些年宗内的大小变动。
玄明仙尊不在的时候,秦太初作为代宗主执掌宗内的一应事务,而谢酌又身为九峰之一的峰主,他们两人必然不能缺席。
……
荀妙菱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人虽然没醒,但自从人界回到灵气浓郁的归藏宗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四面八方聚拢回来,填充进她空虚的丹田里。
很快,她身上的疲倦就一扫而空。
她迟迟没睁眼,不过是犯了懒,横竖无事,不如多睡会儿。
直到一碗苦药不由分说地灌进了她的喉咙里。
“噗……咳咳咳!”
荀妙菱硬生生被苦醒了。
她自八岁拜入归藏宗,从小被秦太初灌的灵药也不少。但从未喝到过如此……酸得倒牙、辣得呛喉、苦得钻心、咸得发齁,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直击灵魂的灵药。
荀妙菱一个咸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谁,是谁要暗杀朕!
一睁眼,却看见靠在床边、一脸关切的钟姣:“师姐,你总算醒了!”
她身上的衣衫还是被捉走时那套,头发胡乱缠在一起,眼眶下青黑浓重,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倦意。
但那眼眸中亮晶晶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阿姣?”荀妙菱的天灵盖还是有些发麻,她看着钟姣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下意识如临大敌般往后仰了仰头,“你这么快就醒了?……身体没事吗?”
“我已经差不多恢复了。”钟姣点头,放下药碗,扶住她,“我还刚刚给你和林师兄看了看。师姐。你身上有些灵力亏空,这碗药就是帮你补灵气的。至于林师兄,他身上的伤好像已经被师尊处理过,没有大碍,我熬的药就是为帮他拔除余毒,喝下去就能彻底康复了。”
荀妙菱扭头朝着边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还在昏迷的林尧床头也放着一碗药,只是看起来像是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还有些烫,正在晾凉。
阿姣大概是先动手煮了荀妙菱的药,就第一时间先端来喂她了。
从气味上看,林尧的那碗药也挺难以言喻的……
这边,钟姣再次捧起药碗,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阿菱师姐,我知道这药很难喝。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嘛,这是我从家传古书里琢磨出来的药方,可管用了!”
荀妙菱:“……”
她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丹田。
不得不承认,这药确实有神效。只喝下一口,她吸收灵力的速度便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可是——
“师姐,来,啊,再喝一口——”
荀妙菱心生纠结。
她又馋这灵药的药效,又觉得自己在梦中尝到的那一口酸苦辣咸实在是震撼灵魂……
她灵机一动:“师妹啊,你这灵药能不能搓成药丸?”
钟姣点头:“理论上是可以。”
“我反正要在宗门静养几天,恢复灵力而已,不赶时间。”荀妙菱顿了顿,道,“如果能把药做成药丸,那将来有需要再服用也更方便些。”
钟姣叹了口气:“眼下是眼下,将来是将来。我会做药丸的。但汤药都端到面前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也不是不行。”荀妙菱说着,指了指边上的林尧,“不过,我看林师弟的伤势比我重。他的药凉的差不多了,师妹你要不先去喂他吧?”
“好。”钟姣放下药碗,“那师姐你要自己乖乖喝药哦。”
荀妙菱拿起那个黑漆漆的药碗,朝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然后等着看好戏。
只见阿姣再次给她表演了一回什么叫做“药到病除”。
药汁刚刚灌下,酸涩苦辣瞬间在口中炸开。林尧猛的转醒,双眼瞪大,伸手去推药碗。与此同时,他的喉咙激烈地吞咽了几下。紧接着,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又栽回床上,昏了过去。
拿着药碗的荀妙菱:“……”
怀疑人生的钟姣:“这药真的有这么难喝吗?”
她微微抿唇,随后有些为难地望向荀妙菱,像是在寻求赞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师姐,我毕竟是个医修,不是个厨子。药只需有效就好了,难喝一些,也是可以忍耐的,对吧?”
荀妙菱默默把我碗递过去:“阿姣,你不如自己尝一口试试呢?”
钟姣接过了药。
她心想,自己堂堂一个医修,怎么能在病人面前嫌弃自己的药难喝呢?不过一碗汤药而已,再苦也该坦然下咽,这才是医者该有的担当、该树立的榜样!
说着,她抬头就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随后装作若无其事道:
“这药其实……哕……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哕……里面都是上等、药材……哕……不喝完太可惜了——哕!”话音未落,后半句被剧烈的干呕声淹没。
荀妙菱:“……”
似乎是注意到了荀妙菱不忍直视的视线,阿姣一咬牙,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随后豪气万丈地撂下药碗,双眼亮晶晶道:
“师姐,你看!只要鼓起勇气,这药是可以喝的,像我就没事——yue!”
荀妙菱:够了师妹,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
第117章
好不容易止住呕吐,钟姣也不再勉强荀妙菱喝药了。而是抱着自己的药碗可怜兮兮的蹲在一个角落里,开始当蘑菇。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的:“我煮药这么难喝……要是师父嫌弃我,以后不留我在药庐里帮忙怎么办……”
荀妙菱心道,不会的。以秦太初护崽子的程度,只要这灵药是真的有效,她哪怕把病人都打昏了也会把药全给他们灌下去,然后夸阿姣这个药熬的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秦太初教了这几百年的徒弟,也只遇到这一个医修苗子,哄着还来不及。所谓人无完人。虽说她熬煮的药味道奇差,可这点瑕疵,在惊世天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就说这药有没有效果,病能不能好吧。
就在这时,一旁的林尧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痛苦地低吟一声,只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些沉重,喉咙里也噎着一股古怪的腥涩味道。
“吓死我了。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他脸色苍白地爬起来,捂住自己的额头,心有余悸,“我刚梦见个青面獠牙的魔神,捏着碗毒药往我嘴里硬灌……”
荀妙菱闻言拼命给他使眼色。
作为一个炼丹师,丹道与医道本就不分家,只见林尧十分熟练地开始给自己诊脉,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一些余毒未清。他一边盘算着该用药庐里的什么药材来驱毒,一边分出一边抬眸望向荀妙菱,疑惑道:“荀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顺着她的视线,林尧看见了蹲在墙角里的钟姣。
再看着她手里的药碗,林尧突兀地沉默下来。
之前那个在梦里灌了他一嘴药汁的人,不会就是他师妹吧?!
他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