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什么,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他十分生硬地找补道,说罢端起药碗,试探性地凑近嗅了嗅,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直冲脑门,瞬间唤起了他更多的记忆,连肠胃也自动痉挛起来——但为顾及师妹的面子,他硬生生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这是谁煮的药?真不错,好新奇的药方。难道是师尊新研制出来的吗?”
把钟姣的水平和秦太初放在一起比较,这话就明显是恭维了。
不过这句话多少还是起到安慰作用。
钟姣微微红着眼眶,抬头看他:“师兄,这药方真的有这么好吗?”
林尧连忙点头,扯出一个笑容:“是啊,当然!”
钟姣吸吸鼻子:
“二师兄,谢谢你安慰我。我承认自己煮的药很难喝。你就不要勉强自己说这些违心之语了。”
接着,她很快振作起来,眸中重新亮起璀璨的光华:“接下来,我会努力改良药方,争取让它们的味道变得能入口一些的!”
林尧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勉强一笑,抬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以资鼓励。
说真的,他对此不抱希望。
那药难喝的都能拿去当刑讯工具了。能把灵药熬成这般极品,简直是老天赏下的特殊天赋。就像他大师兄弹琴,魔音一响,便能杀人于无形。这种本事旁人复制都复制不来。
但能怎么办呢?这个家还是要靠他撑起来啊!
这么感慨着,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下了地,环顾一周:“师父和谢师叔呢?”
“开宗门大会去了。”荀妙菱随口答道,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珠子来。
那是定魂珠。
原本定魂珠是纯黑色的,但在这三天内慢慢染成了玛瑙般的鲜红,而且还隐隐出现了几条裂缝。
荀妙菱神色凝重:“还有件要紧事需要解决。”她顿了顿,眼中泛起冷意,“这是聚魂旗剥离出的上古残魂。兆慶掳走你们,就是冲着它来的。”
林尧和钟姣都变了脸色。
林尧是惊骇中透着一丝恐惧。
而钟姣因为不知内情,所以显得有些迷茫。
林尧垂眸盯着那颗血红色的珠子,想道:这就是兆慶一直追求的,属于巫族族长的残魂?
他俊朗的眉眼微沉,苍白的面容轮廓分明,缓声道:“关于我的事……需即刻告知宗主与诸位长老。”
他心里清楚,一旦自己和魔族的关系曝光,无疑是自毁前程。
可如今魔族的压力如影随形,他又已经在荀妙菱面前说漏了嘴,继续隐瞒只会让局面更糟。索性就破釜沉舟,把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算了。
荀妙菱对他的选择并不惊讶。
她握紧定魂珠,道:“我陪你去。帮你作证。”
钟姣听他们说话仿佛在打哑谜,但也能察觉到,他们挑起这个话题之后,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
“师兄师姐,到底是怎么了?”
林尧翻身下榻,骨节分明的手三两下理顺乱发,将之重新挽成一个英气的高马尾。随后背好灵剑,扯动嘴角,只是那抹笑意不达眼底:“阿姣,你先在药庐歇着。待我们回来,再将原委说与你听。”
说完,他不给钟姣反应的时间,风尘仆仆地走了。
“林师兄——”钟姣来不及拦他,“你好歹先把身上这身衣服换了再去啊!”
林尧现在这身行头可不好看,被魔君划的破破烂烂的,上面有泥浆、血迹,顶多就是施展一个净尘决,勉强去除异味而已。就这身行头去见宗主,不会失礼吗?
“阿姣,你这就不懂了。”荀妙菱拍了拍师妹的肩膀,“你师兄的‘失礼’,那才是他的高明之处。你还有得学呢。”
——他刻意保留这身狼狈模样求见宗主,一来,借满身伤痕,证明他在魔君手中九死一生的惨烈经过,借势与魔族撇清关系;二来,是为表现自己一醒来就马上给诸位长老禀报消息的忠诚。
不过,和林尧不同,荀妙菱还是有点形象包袱在身上的。
她不愿再穿着那身沾血的白衣,快速地换了身淡蓝色的法袍,随后御剑,带上等候在药庐外的林尧,一同前往紫微宫。
一开始,林尧还有些忐忑不安。
“荀师姐,宗主和长老们正在召开宗门大会呢,他们会见咱们吗?”
荀妙菱扭头,有些好奇地扫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别忘了,你的师尊是咱们归藏宗的代理宗主。而正牌宗主是我们的大师伯。九峰长老里大部分都是咱们师门的人——”
都是自家长辈,属实没必要这么紧张。
不出所料,等他们到达紫薇宫,向守门的修士说了一声后,厚重的宫门很快就开了。这一路上无人阻拦。他们转眼便到了正殿之前。
殿中坐在首位的仙人,发丝霜白,眉眼仿若终年不化的冰雪,清冷孤绝。唯有眉心那点朱砂,如红梅破雪而出,灼眼耀目。
其余的几位峰主也是难得齐聚一堂。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荀妙菱和林尧身上。
二人恭敬地行礼:“拜见宗主。”
玄明仙尊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声线清冷如寒潭幽泉,字字透着冷意:“都是自家弟子,就不必多礼了。”
说着,玄明仙尊的视线落在荀妙菱身上,露出一个担忧又有些麻木的神情:
“妙菱,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修到化神境了?”
好问题。
她叹息一声,无奈答道:“大师伯,我有在尽力压制修为了。平时也就是吃饭睡觉练练功,偶尔下山打打魔族,就这样了。”
玄明仙尊:“……”你管那叫“偶尔”?
而一旁还在维持着行礼动作、不敢抬头的林尧则暗自惊讶:没想到,荀师姐和宗主之间这么熟悉?
这确实是他不知道。
当初就是玄明仙尊做主,开了玄光塔,让荀妙菱取出了息心剑。之后,他又亲自给荀妙菱做了一些剑术启蒙。虽然只有小半个月的时日,但以荀妙菱的性格早就跟这个大师伯混熟了。
荀妙菱最清楚,他看似严厉,实则待人亲和,在学习的过程中也从未以宗主的威势来压人过。
“掌门师伯,弟子们今日闯入紫微宫中,是有要事禀报。”
说着,荀妙菱给林尧递了个眼神。
林尧双膝一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愧疚且沉痛地道:
“不肖弟子林尧,因前世孽缘引来魔君觊觎,还连累了同门,特来向宗主请罪!”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宗主、包括各位长老脸上都浮现出了惊讶、迷茫甚至是怀疑人生的表情。
一旁站着的荀妙菱差点没绷住。
不是,哥们。虽然早就知道你要言语加工一下,但也不是这么个加工法吧。
什么叫“前世孽缘”,什么叫“引来魔君觊觎”啊!虽然说的都是实话,但连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果然,玄明仙尊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让他起来。诸位峰主脸上也出现了恰到好处的好奇。
什么?有八卦?细说!
直到林尧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经过道来,他们才知道,这所谓的“前世孽缘”,竟是魔族将他视作昔日族长转世、认定他为魔主继任者——
整个紫薇宫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长老们看着林尧,脸上的表情似打翻了颜料盒般,一言难尽。
第118章
直到出了紫薇宫,林尧也还有些恍惚。
“残魂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也不算解决吧。
玄明仙尊静静听完林尧的陈述,并没有责备他。他当即与九峰长老闭门密谈,片刻后,便向林尧郑重宣布商议结果:
“你是巫族族长转世之事,务必严守机密,仅限我们在场几人知悉。至于那缕上古残魂,即刻封回聚魂旗内,由我等亲自设下禁制。严加监管。”
然后就放他们出来了。
林尧:“……?”
就这样吗?
林尧本以为长老们会就如何处置他展开漫长争论——最糟的结果怕是要被逐出归藏宗,哪怕侥幸留下,也难免陷入重重管制。他都已经酝酿好情绪、随时准备卖惨了,结果就这?
荀妙菱:“都跟你说了,不要想太多。”
林尧震惊之余,渐渐流露出了迟疑的神情:“我、我还以为仙门跟魔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所谓瓜田李下,即使没有林尧与魔族联系的确切证据,他以为仙门也肯定容不下他的。
“你小子运气好。”荀妙菱走在前面,留给他一道背影,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仙门可能会排挤你。但偏偏咱们归藏宗不会。”
因为谢行雪留下的信息,归藏宗上至掌门、下至九峰长老,全部都知道,天庭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魔族固然是修仙界的心腹大患,但在玄明仙尊看来,保留更多能牵制魔族的“筹码”,比执行什么“除魔大义”更加重要。
这些暗藏玄机的秘密,或许才是将来扭转仙魔局势的胜负手。
是在暗流涌动中,足以破局的关键棋子。
但是这些,林尧尚不清楚。
而荀妙菱则暗自叹息:好不容易把聚魂旗给修理好,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把旗子交出去。
真是白兴奋一场。
所幸,此次聚魂旗修复工作给了谢酌绝佳的观察契机。他得以近距离探究旗面上那些复杂的阵纹。再辅以宋师伯炉火纯青的炼器造诣,山寨一个聚魂旗的计划已经提上日程。
……希望师祖的地魂能撑到旗子被复刻出来的那一天,唉。
总之,从紫微宫里安全出来之后,林尧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甚至感觉自己能和魔君再打两个来回——指在对方手底下再挨几刀。
荀妙菱对此不抱评价。
“对了,阿姣还在药庐等你,你自己跟她解释去吧。”
说罢,荀妙菱的身影如流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她回了法仪峰。
这日子过得,一天天的,净没个安生的时候。她出门做个任务吧,遇见鬼域;林尧和钟姣出门做个任务吧,直接被魔君给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