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古人所言“偷得浮生半日闲”,确有深意。瞧瞧像她师父,天天苟在宗门里,从不四处乱跑。于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七百多个春秋,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谢酌敲着扇子,当即表示了抗议,“昨天宗门大会上,你师父我可被点名了。因为你破境的时候破坏了法仪峰和危月峰太多的建筑,哪怕我和你宋师伯自掏腰包进行修缮,天禄阁那边还是透支了很多灵石,把咱们法仪峰近百年的收入直接干成赤字了。你管这叫‘无事发生’?”
再者,围观荀妙菱破境也是一件非常危害心脏健康的事好吗?
荀妙菱:“那我躺平一段时间总行了吧……”
她一口气在洞府里睡了整整十天。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修为快涨到化神二重境了。
荀妙菱:“……”
都怪那个魔君,害她灵气几乎耗尽了,这几天快速补充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压制,不小心就又涨上来了。
她急忙开始运转禅宗教授给她的秘法压制修为。
骤然间,天幕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光芒流淌而下,再次击败魔君的功德姗姗来迟,不声不响地就冲入了她的灵台之中。在那短暂的刹那,三花凝聚、五气朝元,万千妙法涌入心间……
哗的一下,修为就自动晋升到了化神期二重。
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荀妙菱:“……?”
她被气笑了。
荀妙菱疾步踏出洞府,目光扫过澄澈如洗的苍穹,唇角勾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弧度。下一秒,她右手直直扬起,毫不客气地指向天空——
竖了个中指。
“狗天道!发个功德居然也搞偷袭!你要不要脸了!!”
也许是因为她怒极了,痛骂天道的声音毫不遮掩,在方圆数里回荡不绝。
准备来探望她的几个亲传弟子都不自觉顿了脚步。
商有期无奈地以扇遮面,赵素霓一脸的不忍直视,姜羡鱼皱眉望向了荀妙菱洞府的方向,而少虞更是脚下一滑,差点把手里捧着的点心给洒了。
……就这么挑衅天道,真的没问题么?
少虞抱着点心盒子,有些担忧地想到。
他一撇眼,却发现,连这林间的飞禽走兽都比他淡定多了。鸟雀自顾自地在枝桠间梳理羽毛,仙鹤踏着水波悠然踱步,远处山坡下的小鹿垂首,轻啜溪水,连尾尖都不曾颤动一下。
“这法仪峰上的飞禽走兽还真是不怕人啊。”他低声感慨道。
商有期笑了:“经历过那么多次天雷洗礼,胆子再小也该练出来了。”
赵素霓则微微皱眉,姣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心疼:“唉。阿菱也真是不容易。”
天灵根嘛,稳扎稳打地晋升上去也会是修真界第一梯队的强者。没想到天道偏要揠苗助长,现在为难起荀妙菱来是越发的明目张胆了。
姜羡鱼沉默一瞬,道:“我们今后多给她带点吃的吧。”
送别的,她不一定会真的开心。
但送吃好吃的,她肯定喜欢。
很快,荀妙菱再次破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归藏宗。
且不说这一夜又有多少激动的弟子把她的周边供在床头,念念有词地祈祷上供,第二天,她就被玄明仙尊召去了紫微宫。
紫微宫内有一个小殿,玉明殿,是玄明仙尊自己的居所。外人,即使是九峰长老,也鲜少涉足此地。
但在荀妙菱眼里,玉明殿和一个书房没有什么区别。
里面的书太多了——一望无际的书架,重重叠叠,浩如烟海。各种古籍古卷。恐怖的是它们还都是玄明仙尊经过严选填充进书架里的,每一本都是精髓,时常能看见他用红色的丝带在古卷内做了标记。此外,玉明殿的最深处,是一面大大星图,但那星图的材质却很特殊,像是黑色的玉石,上面却倒映着无数银蓝色的星辰和它们行过的轨迹。
玄明仙尊静坐在桌案之后,身后是那幅璀璨的星图,恍若浩瀚宇宙就流转在他背后那方寸的空间里。水汽升腾而起,将霜白的眉睫蒙上一层薄雾,他淡然地道:“坐吧。”
荀妙菱行了礼,依言坐下。
安静喝了一小杯茶后,玄明仙尊突然开口道:“我曾经险些入魔。”
“噗——咳咳咳!”
荀妙菱差点被茶水噎住。
什么?她没听错吧?!
“这在我们师门中不是什么秘密。你几个师伯、师叔,即使是你的师父,也都知道。”玄明仙尊的气息还是那般渊渟岳峙,沉静的面容加上纯白的眉发,如万年不化的冰雪,虽冷,却也有镇定人心之力,“我会有如今这头白发,外人只当我是在修行途中用心过甚,早生华发。但事实却是我当年被执念迷了眼睛,险些一念成魔。”
修士在问道的途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念头。想不开,就会凝成心魔。
这世间,唯有心魔是出自人的身上,与被魔君统帅的那群魔族不是一回事。但魔族可以轻易牵动、或是控制一个被堕入心魔的修士,令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更大的可能是,在修士克服不了心魔而发狂之前,就在晋升之路上被天雷给轰成渣了。
总之,这都相当危险,也相当出格。
玄明仙尊神色平静,声线却暗藏波澜:“当时,你师祖刚飞升不久。我接过了归藏宗宗主之位,却觉得自己实力不济,远远不及你师祖。我不知道在何方,也不知未来该往哪里走。于是就把自己幽闭在这玉明殿中,翻遍前人典籍,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谢行雪刚飞升的时候啊。
荀妙菱垂眸,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杯壁。心想这句话也可以翻译为谢行雪刚刚散了三魂、死去的时候。
可以想象玄明仙尊当时是多么的崩溃。
他笃信的正统,欺骗了他。他日夜追寻的道,终点是人族修士的累累尸骸。甚至被他视若神明的师父,最终也倒在那条充满谎言的飞升之路上。
他作为一宗之主,作为师门的大师兄,该领着众人走向何方?
这么一想,确实是压力爆表。
“后来是燕瑛,强行打破了这玉明殿的结界,也把我从入魔的边缘救了回来。正是那一道剑意,打醒了我。”玄明仙尊抬手摸了摸眉心的那道红痕,“论道心之坚定,我不如她。”
荀妙菱:“……”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还以为大师伯眉心这个红痕是什么个性装饰呢,搞半天是燕瑛师伯刺了一剑留下来的伤疤吗?!
“你现在有的迷茫、烦恼,我们都曾有过。但我们都熬过来了。”玄明仙尊语重心长地道,“若是肩上的担子太重,就来寻我,或是找你师父、秦师伯。记住,有些苦,你不必独自硬扛。师门上下,皆是你可托付后背的同路人。你明白吗?”
荀妙菱悟了。
是她失态辱骂天道的事情传到了掌门师伯耳朵里,搞得大师伯以为她精神不稳定,以致于不惜自爆黑历史,只为安慰她,让她别有太大的压力?
荀妙菱:“大师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天道它就是讨骂呢。”
她把自己之前经历的种种都跟玄明仙尊说了一遍。
玄明仙尊沉默了。
这好像是有一点……咳。
“总之我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荀妙菱一锤定音,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您今天喊我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也不全是。”玄明仙尊道,“之前,在宗门大会上,你师父三番两次辞让法仪峰主之位。他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代替他镇守宗门,还不如早些把峰主的位置给你腾出来。”
荀妙菱差点又是一口茶喷出来。
她放下茶杯,咬牙道:“我师父就是想偷懒……”
玄明仙尊:“我明白。所以我否决了他的提议。”
荀妙菱松了口气。
下一秒,玄明仙尊却道——
“但我有意提拔你为长老,享受峰主待遇。”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通过我的考核才行。”
然后玄明仙尊就给荀妙菱发放了一大堆作业。
荀妙菱:“……”
所以,这就是大师伯你用来缓解师侄精神压力的策略麦?
让工作填满生活,烦恼就会自动消散吗?!
第119章
又是一年春天。
暖风卷走阴霾,露出如洗的碧空。冻土之下,嫩芽顶破残雪;溪涧破冰,流水随波而歌。
紫薇宫中,浩大的星图泛着阵阵幽蓝光辉,万千星子无声流变。突然,星图上的空间一阵扭曲,未被星辉笼罩的黑暗处荡开一圈涟漪——
是荀妙菱从星图里走了出来。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有些头晕脑胀。
没想到师伯所谓的考核居然就隐藏在星图之中……
虽然现在归藏宗家大业大,但早年确实是以观星和阵法起家的,要求继承者对诸天星斗的运行规律烂熟于心——但经历了千年的研究,先贤们发现,在星斗阵法之上,还隐隐蕴含着其他的大道,探索起来无穷无尽。
因此,归藏宗的历代研究者就将自己的体悟融入了这星图之中。一点一点,聚沙成塔。
但那些东西不是就看见了就能直接拿来用。
那些烙印于星图中的痕迹,即使用神识去观察,也犹如镜中观花、水中窥月……唯有以自身对天地道法的参悟为基准,方能穿过表象,将隐于星图深处的无上玄奥化为己用。
简单来说,即使有巨人的肩膀给她站,但也得她自己慢慢爬上去,然后才能感应更深的规则。
大部分时候,一场短暂的参悟就会花掉她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内,她便会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大脑没有一刻停歇地,专注的去解决那些谜题。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适应。
因为荀妙菱在宗内的人缘很好,三不五时的总有人来找她,但是每次她都不在,即使是身为师尊的谢酌也只能摇摇头表示叫不出来她——大家还挺担心来着。
直到某个夜晚,秦太初的房门被敲响了。
她出门一看:是许多天不见的荀妙菱。
她眼下两片明显的青黑,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就会飘上天似的。
“阿菱?”秦太初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秦师伯……”荀妙菱慢吞吞地抬头,一双黝黑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