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长老的惊疑不定都写在脸上。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在梦中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场景。
“……阿菱。”在场所有长老之中,秦太初的接受能力最强,她微微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手中掌握着浑天转息轮,能借神器之便,让魔族越过海天结界与天上的逝尘川,直抵天庭?”
“是。”荀妙菱道,“但使用神器的时候,海天结界那边的动静会有些大,需要有人在结界附近镇守。我的计划是,与魔主约法三章,传送期间,不许有任何一个魔族踏临人间,哪怕他们已经饿的失去理智也不行。若有违者,就地斩杀。”
“有神智的高位魔族,往往有很强的服从性。偶然出现一两个不听指令的低位魔族,由我们出手直接解决就是。”谢酌也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本来就是站在荀妙菱这边的,自然为自己的徒弟说话,“如果有高位魔族发生异动,那就是魔主没有遵守诺言,我们这边承诺的传送,随时可以终止。”
纯一尊者支梁警惕地瞥向簇幽,没好脸色地道:“可这个计划最大的弊端,就是谈判对象不可信——若是魔族出尔反尔,在人间大闹一场,还没攻上天,我们归藏宗就要暴露在仙族眼中,变成靶子了。”
被天庭知道他们与魔族为伍,他们怕是会直接派下仙君,不惜代价,把归藏宗给夷为平地。且不论天庭的人能不能得逞,归藏宗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损失。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让魔族去消耗仙族的力量,如果反而引火烧身,那就不妙了。
这原本就是三方势力的权衡博弈,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这点请您放心。”荀妙菱微微一笑,如皎皎清月,温和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如果魔族中途违约,我就用神器在海天结界外面给他们再加一把锁,让他们永生永世都别想出来了。”
因为簇幽在场,荀妙菱的话有所保留。
实际上,魔族的态度是一回事,实操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她能用浑天转息轮把那些魔族捞出来、送上天,时候到了,自然也能把他们全给送回去——
她就是在光明正大的利用魔族,那又怎么样?
在座的长老们:“……”
宋识檐半天没说话,此时才开口道:“论起仇恨,我们和天上的那些混蛋也有无数的账要算。既然都是要报仇雪恨,何必假手他人?我们自己来就是了。”
他的语气平缓,观念却是所有人中最激进的。
其他人只是在考虑把魔族放上天界靠不靠谱,而宋识檐想的却是,魔族关着就关着,人族自己先上天把该杀的都杀了。回过神来,再把魔族给处理掉。总结,就是人族单挑仙魔两族。
荀妙菱:“……”
荀妙菱叹息一声:“人手不足啊。”她道,“我们归藏宗虽然是第一大宗,但事情若真的挑明,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我们冒险呢?”
荀妙菱可没忘记,自己曾经看见过的“未来”。
在人间打保卫战,仙盟的诸多修士尚且不能团结在一起。何况是主动攻上天这种危险的事。
这个急先锋,还真只有魔族敢去做。
荀妙菱的计划听起来大胆,但却是目前最有效率的一条路。
诸位长老心里有了考量之后,纷纷将视线望向簇幽。
簇幽:“……”
她自然是想给魔族争取这个机会的。
“一切事由,我会向魔主如实禀报,我相信魔主会答应的。”她神色诚恳,眼角的红痕似血,素白幽丽的面容看起来纯真又魅惑,“只是我们魔主被关在伏魔钟里太久,已经有些疯癫。要唤醒他的理智,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就是之前被归藏宗的人误打误撞收起来的,岁渊的兄长,巫族曾经的族长——桑祁的残魂。
“既然这是阿菱的判断,那我信她。”
玄明仙尊没有犹豫太久,把聚魂旗和桑祁的残魂从封印中取出,交给簇幽。
簇幽拿了残魂,和归藏宗的人行礼告别,当场回了魔域。
岁渊是整个计划中的重要战力,魔族必须想办法唤醒他的神智。自然,魔族也不想要一个疯子来做魔主。
开完会之后,玄明仙尊很想把荀妙菱揪过去耳提面命一番,让她静静心,沉淀一下,却得知荀妙菱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我要和林尧去胥柳城一趟。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
人间。入夜时分。
夜风掠过,天上的云层渐散,在幽暗的庭院中落下一片银辉。
胥柳城,城主府内,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斜倚在软榻上,四五个婢女战战兢兢地伺候在旁,不时为他斟满琥珀色泽的酒液。
那男子眼眶青黑,五官已经浮肿,一杯接一杯地往自己嘴里灌酒。他周身酒气熏天,还混合一股熏香和呕吐物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啪——”
一个老仆失手打翻了酒壶。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颓废黯淡的眼中迸出骇人的凶光。
“拖出去。”他轻声道,声音疲倦却阴狠,“给我打死这个不长眼的老东西。”
老仆脸色瞬间煞白,连忙跪下,拼命求饶,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磕出了一片血迹:“少城主,求您饶了我吧——”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却皆是神色麻木,无人敢为其求情。
吱呀。房间的门打开,两个沉默的护卫进来,拖着那老仆就走。
老人的挣扎和哀求打破了平静的夜色。
片刻,廊下传来错落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而来。
他身姿挺拔,两鬓染霜,却难掩威严气势,身后跟着数名亦步亦趋的侍从。
甫一踏入房门,中年男子便狠狠皱起眉头,冲榻上的青年质问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语调还算镇定,却暗含怒气。问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儿子又在搞些草菅人命的事,脸色一暗,骂道,“就为这么一点小事,你又要杀人?是嫌我们林家在外面太有面子了,还是嫌城里关于你这个少城主的风言风语还不够多?!”
没想到,此言一出,榻上的青年却像是吃了火药似的,瞬间暴怒。他随手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扔了过去,“啪”的一声,碎片在中年男子脚下溅开。
青年怒吼道:“是,我就是个废物,我就是比不过那个林尧!可这是我的错吗?当初强行夺了这城主之位的人明明是你——”
“住嘴!”男人双目一瞪,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把他掀下地,厉声呵斥,“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算比不过那个已经修到金丹的林尧,但你现在还有个人的模样吗,纵情声色,身体都被酒色掏空了……就你这样,还想继承城主之位?简直做梦!”
“呵呵呵呵……”
那青年却发出了几声尖锐的笑声。只是笑起来跟哭似的。
“我做城主……我要怎么做城主?林尧的修为日新月异,而我连筑基都不成!百年内,等他修成元婴,我们在他眼中不过几只蝼蚁。他若想夺回城主之位、再把我们赶尽杀绝,有谁能阻拦?又有谁会阻拦?”
青年的额头冒出几根青筋,突然崩溃大喊道:
“爹,你看走眼了,我也看走眼了!那林尧就是个怪物,是个催命的魔鬼。他迟早会回来的。他迟早会回来杀了我们全家——”
“啪”。
又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不过听起来比上一道要重的多。
中年男人这回是动了真格,在自己儿子脸上印下一片淤青。青年被打得跌落在地,耳畔嗡嗡作响,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炸开五彩斑斓的光斑,如同被搅乱的调色盘。
中年男人气得整只手臂都止不住轻颤。但他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平复心绪,面色冷肃道:
“他暂时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金丹修士,未必不能对付。”
“瞧你这个自乱阵脚的模样……简直无用至极!”
“来人,给我把少城主的门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他开门。还有,给他戒酒,要让我知道任何人敢送酒给他,就重责百杖,赶出府去!”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遵照他的命令办了。
整个府邸很快归于平静。
屋檐上,荀妙菱和林尧看着这一幕,后者冷笑一声:“我这个叔叔惯会做表面功夫。他倒是不像我那个没脑子的堂弟,开口就是喊杀。但是如果真的落到他手上,被打个一百杖,自然是没有命在了,还死得合情合理。”
城主府中争执的这对父子,正是林尧的叔叔和堂弟——林升和林明。
“我倒是觉得你这个叔叔有点嚣张啊。”荀妙菱道,“还是现在人间的修士战力膨胀到这个地步了,连一个金丹真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林升似乎笃定林尧没法找他们的麻烦。
这么明显的态度……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那就是有所倚仗了。
“荀师姐,这次就不必劳烦你了,免得脏你的手。”林尧的语气冰冷至极,“我亲自去找他们,一个一个的,慢慢聊聊。”
第155章
林尧很快回来了。
冷月之下,他眉眼隐在夜色中,脸上缀着几点红梅般的血渍。
荀妙菱:“你……”
“师姐放心。”林尧漫不经心地拭去面颊上沾染的血迹,闭了闭眼,半晌才抬头,神情冰冷至极,恨意却是滚烫的,“……我没有亲自动手杀他们。”
“一开始,他们一直不肯承认,我父母的死和他们有关系,我就动了些普通的刑罚。再后来,他们撑不住了,倒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们身上的禁咒发作的更快,转眼就被炸成了一滩碎肉。”
荀妙菱摸了摸下巴:“禁咒这手段用的可不高明。如果对方真是心思缜密之人,大可绕几道弯子,借你叔父的贪婪野心,设下圈套,不着痕迹地将一切导向如今的局面。”
虽说,留着这对父子,确实可以吸引林尧的仇恨值,短期内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但林尧一旦学有所成,回来复仇,细查之下还是可能会发现端倪。
如果是荀妙菱出手……咳,也只是个假设。反正,如果是她布置这件事,绝不会做得如此粗糙。
除非,在那人眼里,无论是林升父子,又亦或是林尧,本身也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好掌控的很。
突兀的,林尧冷笑了一声:“这种高傲又漏洞百出的行事风格,倒是似曾相识。”
“怎么说,你有头绪了?”
“容我再想想。师姐,我们先去看看那个神墓吧。”
两人御剑前往林尧曾经去过的那个神墓。
神墓的入口隐匿在山崖之下,从一个幽邃的洞口进去,里面有重重叠叠、弯弯绕绕的通道,近似于一个小型地宫。
除了两人手中光咒投射出的光晕,四周皆是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向他们倾压而来。
直至走到某片岩壁之前,林尧抬头仔细端详岩壁上的图案,然后轻轻松了口气。
许久没来这里,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还是被他找对地方了。
“就是这里。”他道。
林尧抬手,轻叩岩壁。
沉寂的洞窟瞬间苏醒。
那壁间骤然漾起一片柔和的金色光潮,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晕染开来,瞬间驱散了眼前的墨色。定睛细看,那流转的光华并非源自石壁本身,而是栖息其上的生物——一群受惊扰的光蛾,在刺激下发出短暂的光芒,如繁星般,点亮了这幽冥地穴的深处。
许久之后,金色光潮散去,岩壁上的光芒稳定下来,那些蛾子在岩壁上排列成了一幅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图腾。
一只飞翔的金翅巨鸟。
形态高贵而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