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鬼魅般出现,身影轻飘如烟,眉眼狭长,过分苍白的脸上似乎带着微笑。
“这不是我们足智多谋的千面魔君嘛。”他道,“怎么,从溯光城回来了?花了那么多力气铺垫,你是拿到了混天转息轮,还是没拿到?”
簇幽看见他就烦。
她单方面宣布,兆慶已经晋升为她最讨厌的同事,没有之一。
簇幽十分坦然:“神器被荀妙菱抢了。”
“…………”
一阵风吹过。
兆慶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然后整张脸瞬间崩坏。
他当即暴怒:“你怎么——没拿到混天转息轮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关键的神器拱手让给荀妙菱?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就不知道先停止计划回魔域吗?”
簇幽撇过脸:“你好意思说我?你说服林尧加入我们魔族的计划有成功吗?不也一败涂地了。”
她眼中幽光一闪,微微抿了抿唇。
半晌之后,兆慶终于冷静下来,神色冷漠道:“事已至此,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去血池。”
“……要取吹魂?”兆慶皱眉,“神器都没到我们手里,你取吹魂做什么?想用吹魂把荀妙菱给砍了?”
簇幽翻了个白眼。
她把和荀妙菱的合作复述一遍,再次见证了兆慶近乎崩溃的表情——
“你是怎么想的?”他五官近乎扭曲地吼道,“荀妙菱的鬼话,你也敢信?”
簇幽十分淡然:“送我们上天庭,杀了那群仙族,对她来说不也是大大的好事?有什么不可信的。”
“那杀光仙族之后呢?”兆慶冷不丁道,“到时候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荀妙菱手握混天转息轮,她能放过我们?”
簇幽没有直接回答。
她平静地看了兆慶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继续走向血池。
“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想必,大部分同族,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不如大家干干净净地,化为一捧灰,自由地消散在人间,和想见的亲朋好友们团聚来的痛快。
何况,身为魔族,他们手上染的血已经数都数不清。唯有复仇是他们最大的夙愿。既然要复仇,又怎么惜身呢?
在她身后,兆慶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眸中似有晦暗的色泽淌过。
下一秒,他转身出手,刀锋破空,青光轻颤,在夜色里划出冷冽的弧线。
被该被偷袭的簇幽却像是早有所料。
她转身,掌心运起魔气,一掌挥去。魔气和刀气相撞,惊起满地尘灰。
“兆慶。”簇幽面无表情地喊他的名字,“这是魔主已经同意的计划,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何况,你在我背后出手,是想做什么?”
兆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面色一沉,道:
“你想死,可还有其他人不想死!”
……
夜色渐渐退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林尧见荀妙菱连头发都没掉一根,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
“荀师姐,那个……”
“死了。”荀妙菱言简意赅道,“放心,化成灰了,死透了。”
林尧悬着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与荀妙菱走出神墓。天际泛着微光,将树梢染成冷寂的色调。不时有鸟儿飞出巢穴,在空中化为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林尧望着天边那片朦胧的青灰色,忽然道:
“师姐,我大概猜到是谁把聚魂旗放进那个神墓里的了。”
“是谁?”
“魔君兆慶。”林尧道,“我被他捉走的时候,亲耳听他说过,他知道神墓地存在,也知道我去过神墓。”
林尧拿到聚魂旗的时间太过凑巧,地点也不对劲。
林尧拿到聚魂旗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使用过,而是转手送给荀妙菱,但兆慶捉了林尧张口就管他要聚魂旗,是早就料定聚魂旗在林尧身上——
那只有一个解释。
聚魂旗,就是他放在神墓里的。
他引导林尧进了神墓,在他身上种下神皇的种子。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他带走了佩剑、功法、以及聚魂旗等物。
林尧是被兆慶引导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他下意识以为,他拿走的这些陪葬品是属于墓室主人的。日后知道了自己是桑祁转世,回想起来,也只会觉得那是巫族的人给他的前世置办的墓穴。
等到他发现,巫族和神族原本不共戴天,巫族根本不可能给族长置办一个名为“神墓”的墓穴时……
他还是他自己吗?
说不定,神皇留下的种子已经在他脑袋里生根发芽了。
荀妙菱听完林尧的话,皱了皱眉。
“我们得通知簇幽。魔君兆慶,是站在神皇那边的。”
第156章
魔域,血池旁。
簇幽和兆慶几番缠斗。兆慶下手狠决,已经没有一点身为魔君的顾忌,仿佛打定主意不让簇幽拿到吹魂。
同样的,簇幽下手也毫不留情。
她早就接到了荀妙菱的传信,知道此人是叛徒。何况她平时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簇幽手中扬起漫天的傀儡丝,无数魔气四溢的傀儡向兆慶扑了过去,几乎要把他淹没。
“魔族活的越久,吞噬的同类越多,实力就越强。兆慶,你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们心知肚明。”簇幽面色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兆慶不愿直面的锐利,“我们身上也就剩这条脏命。你不去复仇,却只想着苟活,你难道对得起那些被折磨的同族吗?”
兆慶沉默不语,只一味地挥刀反抗。
在生死一线中,他没想出什么机敏多变的招数,能依仗的只有千百年来始终傍身的刀法。
就是凭借这一身武艺,他从普通的族人晋升为族长的近卫,随着岁渊征战;也是凭借这一身武艺,让他从最初的那场疯狂杀戮中幸存,握着鲜血淋漓的武器,踩着同族亲友的尸体,成为了最初的魔君之一。
刀气如长风浩荡而来,凛冽孤绝,让天地都为之色变,顷刻间于傀儡群中杀出一条道来。
簇幽双眉微皱,撤身后退。
青色短刀如迅疾流星般飞旋而来,簇幽立即抬手,驾驭魔气,试图阻挡这凌厉的攻势。可紧接着,兆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眼前,手中短刀寒光一闪,朝着她狠狠劈下。
杀意凛然的、闪烁着青色寒芒的短刃,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流光,直刺簇幽的眉心!
簇幽眉心一点刺痛,仿佛已被刀尖刺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小小的蛛型傀儡从簇幽的肩膀上爬了出来,跃至半空。
它眼中红光一闪,无数细小银丝如暴雨倾盆,迎面向兆慶扑去。柔韧的丝线拧成绳结,顿时缠住兆慶持刀的手腕。
一开始只是一只。
转眼间,又爬出了两只、三只——
簇幽以手做刃,一掌劈出去,逼得兆慶手腕一松,那柄短刀应声落地。
密密麻麻的蛛丝很快在兆慶身上结成了一片蛹,将他牢牢束缚在其中。
他尝试唤来另外几柄短刀,冲着那雪白的蛛丝不断劈砍。火星迸溅,可看似脆弱的蛛丝却纹丝未动。
兆慶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簇幽为了淬炼那一根“牵丝引”而得到的废料。
数千年下来,只成了那一根,怎么可能没有失败品呢?
“牵丝引”是炼成了,在荀妙菱那里也起到了作用。而剩下的这些丝线,延展性虽然有限,但是韧性却是不输“牵丝引”的。别说是兆慶的短刀,即使是魔主的“吹魂”想要一口气砍断这么多丝线,也是难事。
“我本来想把这东西留着,对付仙帝的。”簇幽轻轻吸口气,脸上隐有怨气,似乎是在责怪兆慶给她添了多余的麻烦,“没想到,先拿来对付你了。”
她抬手一挥,震飞那些四处飞舞的短刃,袖中滑出一把匕首。
匕首一出鞘,就有清亮的寒光从里面流淌出来。
这是钟饮真亲手锻造的,留给她做防身之用。即使藏于鞘中那么久,竟也锋利如初。
簇幽之前一直不肯拔出这把匕首来用。但说来可笑,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和那群仙族同归于尽之后,她忽然就可以毫无障碍地把它拔出来使用了。
“多的我也不说了。”她冷冰冰地与兆慶对视,“从始至终,神明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如今的境况也是拜祂所赐。就这样,你居然愿意为祂做事——你贱不贱?”
魔族没有道德可言,大多数的言语攻击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为此,簇幽只能发出这个灵魂质问。
兆慶虽然落败,却出乎意料地不见丝毫恼怒。
他垂眸不语。很久之后,他才轻轻一嗤,深红色的眼睛里泛起一点自嘲般的笑意。
“……我只是不想死。仅此而已。”
“你是经历过死亡又复生的族人,和我这种从最开始就活着的魔,不一样。你说,苟活于世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但于我而言,却是恰恰相反。我为了活着,已经吞噬太多族人。从被迫,到主动。最初,我还会觉得恶心,但我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我活下来了!你懂吗?巫族的魂魄早已腐烂掉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彻头彻尾的魔!我们魔族的生存方式,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地活着。”
兆慶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猩红的瞳孔中满是不甘。
“……若我们拼了命挣来的结局,不过是跟着魔主上天,和仙族玉石俱焚,然后所有人都一起去死——那我承受的煎熬算什么,我这几千年的‘活着’又算什么?”
空气顿时陷入寂静。
这一问,簇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