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酌脸上浅笑未变:“不敢当宗主这一声长老。晚辈谢酌,见过洛宗主。”
洛宗主却又不跟他继续说话了,而是眼神一转,落在了荀妙菱身上。
“这就是谢长老新收的徒弟吧。”
不知为何,荀妙菱觉得这位宗主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似的。
“是。在下荀妙菱,见过——”
洛宗主居然亲自伸出手,只让她行了一半的礼。
“好孩子。”洛宗主摸了摸她的发顶,随后又毫无留恋地往前走了两步,去问候玄黄宗的璇玑尊者。
总之,这位宗主几乎是将礼贤下士四个字的真意尽显。
又问候完几个大宗门的长老后,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如霜道:“此次乃青岚宗叛徒与魔族勾连闯下的祸端,乃我宗失察之过。我在此向各位道歉,并承诺,凡因此次事件受伤者,宗门将倾尽全力医治,补偿损失。”
青岚宗主说到做到。
这次但凡在月亮湾失踪过的弟子,青岚宗都给了一笔补偿。
甚至林尧不必再去天禄阁提前支取月俸,在回程的路上就凑够了从荀妙菱那里买尾羽的钱。
至于那些因为离魂尚在昏迷的弟子,本身出自小宗门的,就留在青岚宗医治。如果是出身大宗门的,就由青岚宗赔偿一些安定神魂的丹药和灵草。
荀妙菱对此有些奇怪。
倒也不是说青岚宗做的不好……但青岚宗在这次事件中表现的似乎太软和了,姿态也很低。
青岚宗的阵图被盗和弟子们因为昆仑镜失踪,实际上是两回事。两者虽然相互呼应,但根源还是在昆仑镜上。至少荀妙菱是知晓内情的。但青岚宗并没有多做争辩,默认是那个和郦善思密谋盗取阵图的魔族在秘境中下陷阱要害这些弟子——
青岚宗如果要争辩到底的话,其实引出异象的林尧、以及明明也在场被月亮迷惑却逃过一劫的魏云夷、姜羡鱼等人也要受到一些调查。
但这一切责任都被青岚宗一力担下。
他们明面上给的补偿是一回事,私下里和各门各派交流时送的东西还要另算。
荀妙菱问自己的师父:“难道与魔族勾连的罪名这么严重么?”
谢酌看起来也有心事,脸上的忧虑像是远山雾霭,朦朦胧胧,一会儿就散去了。他笑道:“你是不知道,串通魔族究竟是多么大的罪名。”
他像是没骨头似的往榻上一靠,上半身深紫色的衣料在行动间光影流动,散开的黑发如泼墨般浓黑,那张漂亮的脸上溢出淡淡的倦意。
“自从仙魔两立以来,魔潮几乎每隔千年就要卷土重来一次,人间的土地都被血浸染透。凡人百年一代,自然而然会忘记那些噩梦般的经历,但修士的记性更好、和魔族之间的血债也记得更深。”
“记住,要在仙门中活动,最好不要和魔族沾上一丁点关系。”
荀妙菱迟疑片刻,重重点头。
刚回到归藏宗,她就捧着一堆月寒晶急匆匆地去了危月峰,把宋识檐从他的工作间里拖了出来。
宋识檐似乎是刚刚熬了几个大夜,一头白发有些毛毛糙糙的,清瘦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眼底还透着淡淡的青黑。
“我还有一张炼器图没画完——”
“师伯,求你!”
宋识檐那双宋缥色的眼睛淡淡地扫过荀妙菱那张期待的脸。
“……”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回去收拾东西吧。”
荀妙菱:“?”不是把剑和月寒晶留下就行吗?
荀妙菱很想说自己不是器修,但宋识檐都已经放下自己的正事帮她修补息心剑了,她在一边看着又怎么了?一般人还没机会听炼器大宗师授课呢!而且她还有个聚魂阵的阵旗要修,技多不压身嘛。
第二天,她就带着纸笔、手套以及从魏云夷那里借来的工具包就位了。
谁知,宋识檐看着她这一身的装备,居然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也要跟我学炼器?”
“啊?不是您叫我——”
“我是叫你站在边上准备好。毕竟你已经练过藏剑于骨的心法了,修补息心剑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冲击。我得确认你没有性命之忧才能继续。”宋识檐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来都来了,行,干脆跟着我一起学吧。”
荀妙菱:“……”
宋识檐推开了铸炉室的大门。
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火光耀目,一个巨大的火炉就摆在内室正中心。火炉外层是纯黑色的,烈焰不断地扑腾着,火星如挣脱束缚的群鸟,一点点弥散入空中。
一滴汗水沿着荀妙菱的额头滑落,滴在烧得通红的地板上,瞬间化为一缕烟。
“来吧。”宋识檐说,“我今天先教你最基础的,如何控制火候——你来控制这炉火,别把月寒晶烧成烟,也别让它融化的太慢、留下残渣。”
他取了两块月寒晶,装入坩埚中冶炼。
荀妙菱小心翼翼地掐诀,用神识调整炉中的火焰。
呲啦一声。
火势一弹,两块月寒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汽化,被烧成了一团青烟。
荀妙菱:“……”
宋识檐:“……”
他面不改色,从一旁又取了两块出来,淡然道:“继续。”
荀妙菱心疼到掐诀的手都在颤抖。
月——寒——晶!
“镇定,深呼吸。不想再继续浪费材料就好好盯着火焰的颜色。”
“宋师叔……要不我还是走吧……万一我把这几块月寒晶都折腾完了怎么办……”
“没关系,如果你没学会,那就一直折腾到只剩最后两块为止。”宋识檐头也不抬地说道,“大不了我亲自出手。我从不会失误,你大可放心。”
荀妙菱深深吸了一口气,热意灌入鼻中,让她有种鼻子被烧化的错觉。
她静下心来,双目微闭,耳边的一切杂声似乎都消失了,神识如丝线般探入炉膛。刹那间,炉火又是狂野地一跳。荀妙菱将自己的神识分散出来,以一种环绕的姿态,一点点神识与炉火交融。一时间,荀妙菱甚至能听见月寒晶在高温下逐渐蜕变的奇妙声响——
原本寒气四溢的月寒晶在触碰到炉火的瞬间就被烧红。过了许久,渐渐融化为了一种银色的液体。
宋识檐笑道:“这不是成了吗?”
他没有再为难荀妙菱,而是沉下冷淡的眉眼,将月寒晶化为的液体浇灌在息心剑上,然后开始捶打——
荀妙菱着迷般地盯着息心剑上燃烧的灵光。
她似乎能隐隐感觉到息心剑的雀跃。
突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体内的灵力突然开始暴涨,气势汹汹地横冲直撞起来,好似随时会冲破她的经脉!
啊,这熟悉的感觉……
荀妙菱脸色顿时煞白。
宋识檐看了她一眼:“你中暑了?”
再看一眼。
狂风平地而起,灵气如奔腾的洪流般肆虐。
荀妙菱面色扭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青筋暴起。修为也如被灌满的池塘般一点点溢出来……
筑基二重境圆满、筑基三重境圆满……筑基大圆满!
宋识檐眉心一跳。
下一刻,他抬起头,透过铸炉室厚厚的天花板,听到了从空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第37章
这原本只是寻常的一天。
危月峰的器修们寻常地早起用餐,寻常地在宗门提供的公用炼器室外排队等着登记,随后寻常地进入自己租用的炼器室,开启自己叮叮当当锤炼法器或是边掉头发边修改工图的一天。
直到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声响起——
“快跑啊!咱们危月峰要炸了!!”
待众人好奇地打开炼器室的门、往外一看时,却只看到那修士慌慌张张逃命的背影。
器修们面面相觑。
有一器修开口:“什么情况?那人是修改好的工图又被雇主打回来了,还是炼制法器失败受不了打击失心疯了?”
对面的人答道:“害,没事,习惯就好。咱们危月峰三天两头就得疯一个。上个月有个画着工图就突然把自己的草稿全撕了塞嘴里吃掉的……上上个月还有个实验失败很多次,扬言炼器室有问题,要把炼器室给砸了,结果被人拖出去的……”
“唉。惨啊。做器修哪有不疯的?”
两人刚感慨完,就想缩回炼器室里继续工作。门还没关上呢,却忽然听见室内墙壁上挂的一个黄铜铃铛开始疯狂地啸叫。
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不好,这是炼器室的紧急疏散指令。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又是哪位鬼才搞了个大的……?!”
炼器嘛,过程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家大业大的炼器师都有自己的洞府、自己单独的炼器空间,只有他们这些囊中羞涩的修士才会来借用宗门的公共炼器室。这公共炼器室是一个个单独的隔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便宜实惠,最重要的是这里都有宗门精心布下的防爆阵法,一般小爆炸根本闹不出什么动静,安全性值得信赖。
——因此,不只是危月峰的弟子,其他峰头的弟子刚踏入炼器之途、经常搞出爆炸的时候,也会来这里租借场地进行练习。
可凡事总有特例。
每过那么个十年二十年,危月峰总是能出现一个“深谙爆破技术”的修士,在炼器室里搞出惊天动地的大乱子。
于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危月峰的公用炼器室还专门规定了一个紧急疏散信号,也就是挂在墙壁上的黄铜铃铛。
这铃铛被器修们亲切地称之为“断魂铃”——
断魂铃,响叮咚。铃一动,命悬空。闻铃声,速离去。迟则危,命难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