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劫云降雷已经丝毫不客气,一道道天雷几乎没有间歇般疯狂地劈向危月峰。滚滚雷光接连在山巅炸响,音浪震得山石颤动,山峰上瞬间出现了一片闪烁的银光。那银光肆意地交织、碰撞,在空中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电网,电光甚至顺着山势蜿蜒而下,如蛇虫般爬动着,路遇两间建在山间的亭子,瞬间将之炸为齑粉。
宋识檐:“……”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只听到耳边阵阵雷声如浪,被弹飞的那些雷光先是击倒了一片树林,随后劈向了山脚下的广场。然后是炼器室、材料库、法宝阁、弟子们的宿舍……
突然一道耀眼的红光从他的体内飘出来,那光芒在空中流动了一会儿便化为了一只鸟形。那鸟身形如鹤,周身火焰缭绕,羽似赤锦,喙如金钩。仪态优雅,但一张口就是声若洪钟的尖叫:
“宋识檐!!你*神兽粗口*跑哪儿去了?老子的栖灵宫都快被人拆了!你们归藏宗的弟子是要造反吗?!”
“到底是哪个的兔崽子干的事,最好别被我逮到,否则我一定*神兽粗口**神兽粗口*……”
此鸟正是神兽毕方的一丝分灵。
神兽毕方,就是与宋识檐结契、为整个危月峰提供铸炼灵火的那只毕方。
这厢,神兽还在不断口吐芬芳,一阵阵抑扬顿挫、嘤嘤悦耳的鸟叫声传入耳中。
宋识檐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道:“栖灵宫我明天会派人来修。另外,今年供给你的所有灵果多加三成。”
毕方瞬间闭了嘴。
……呦,所有灵果多加三成啊,可真大方。
宋识檐抬一指身边的谢酌,继续道:“这位是我师弟。他会负责栖灵宫的修缮和那些多出来的灵果费用。”
谢酌:“……”
谢酌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对着毕方点点头。
毕方是宋识檐在外游历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降服的神兽。毕方的灵火对他的炼器修为多有助益。后来宋识檐成为了宗师级的炼器师,毕方也跟着留在了危月峰。但按照宋识檐的说法,他们这一人一兽之间一直是“赤裸裸的交易关系”——
所以谢酌还真怕把这位神兽给气走了。
若没了毕方,他们危月峰上下器修哪来的灵火可用?
见谢酌踏踏实实地答应下来,毕方扇了扇翅膀,顿时就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害,你看这事闹得。谢酌是吧?我对你有印象,谢行雪的关门弟子嘛,那这点钱对你来说还不是洒洒水?”
“不过既然是由你负责,那这天雷难道是你引来的?”
谢酌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这是我那小徒儿的金丹雷劫。”
毕方客气道:“喔,金丹雷劫呢,难怪——不是,等会儿,你说啥??金丹?”它的语调又瞬间拔高到了一开始尖叫的程度。尖叫完后,它又喃喃自语道,“这不对呀,这合理吗?难道是我与世隔绝太久,外面世道变了,现在一个金丹修士的雷劫都闹得这么毁天灭地了?”
谢酌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苦涩地答道:“大概是她天赋异禀吧。”
毕方歪了歪脑袋,好奇道:“你那徒弟入道几年了?”
“六年半。”
“嚯,这破镜速度,颇有她师祖当年的风范啊。可见又是个妖孽的。”
“哪里哪里。再妖孽也是人族的修士罢了。哪比得上前辈您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只毕方,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中,血脉古老纯粹,掌控至纯之火,几乎与天地同寿……”
这一人一鸟正在进行客气的商业互吹,却突然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哒哒声。一时间,他们停止了对话,视线都转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是宋识檐。
他手中正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算盘,一手握盘,另一手的五指灵活地在算盘上拨动着。那“哒哒”声就是乌黑的算珠不停碰撞发出的声音。
谢酌眉心一跳:“宋师兄,你这是在……”
“我在算账。”宋识檐低着头,雪白的长发垂落在肩头,那双缥色的眼瞳因为光线的问题仿佛覆盖上了一层浮霜,有碧玉般透彻又冰冷的色泽,“我在算你总共要赔我多少钱。”
谢酌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转眼望向不远处的危月峰。
雷劫还在继续,天空一会儿黑沉一会儿骤亮。借着闪电的光芒,谢酌隐约看清,而这回天雷摧毁的范围不只是一个宫殿那么简单,几乎整座危月峰都已经进入了劫云的辐射范围。
光这么一会儿,峰上的建筑已经被摧毁了四分之一。
就谢酌细心打量的这会儿功夫,他发现,劫云似乎忽然安静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谢酌并不觉得雷劫是要结束了,他反倒觉得劫云静悄悄,毕然在作妖。
果然,下一秒钟,滚滚乌云开始向劫云中心汇聚,那风涡中心的浓黑之色变得更为触目惊心。刹那间,一道水缸粗的雷柱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势,轰然砸落!
天雷现在不图数量,但图威力。将数道雷光的威势凝结为一道,好似不把目标劈的灰飞烟灭誓不罢休!
但荀妙菱实在是太过争气了。
只见危月峰顶突然光芒大亮,澄澈的月光温柔倾洒,仿佛给冷峻的山峰披上一层泛着莹光的纱雾——
这次的天雷并没有完全反弹成功。
但在千钧一发之际,那月光中有凌厉的剑影一闪而过,雷光瞬间被分劈成了好几道,径直冲向四面八方。
轰轰轰!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危月峰一侧的峰顶被精准劈中,大块岩石滚落,尘烟漫天,竟硬生生瞬间塌了一小半。
在这可怖的动静里,宋识檐拨弄算盘的速度突然加快到了近乎只剩下残影的程度——
却又骤然停下了。
他沉默着,收起了算盘,闭上了眼。
谢酌语气忐忑地关切他,道:“宋师兄,你……还好吗?”难道是天雷劈的太快,宋识檐算账的速度跟不上,又或者是算盘上的位数不够用了?也不至于吧。
宋识檐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冷冷道:
“先别跟我说话。我在平定道心,以免生出心魔。”
谢酌:“…………”
宋识檐抬眼,望着满疮痍的危月峰,感觉像是坠入了一场噩梦。
危月峰之名,取自“林净藏烟,峰危限月”,指清净的树林中藏着烟雾,山峰高得能遮住月亮——因其高峻清茂而得名。
但现在,峰头被硬生生劈秃了一小块,以后怕是遮不住月亮了。
峰上的树木也被雷劈的斑斑秃秃,烧了许多。
这已经不是赔不赔钱的问题了……百年之内,危月峰都变不回原来的危月峰。
但宋识檐也不好意思把责任全推到谢酌身上。
毕竟是他把荀妙菱喊到危月峰来给她修补息心剑的。如果要论谁最不愿看到荀妙菱如此快就破境,恐怕谢酌当属第一。
所以宋识檐也决定承担一部分责任——
“去喊天禄阁的人来吧。这笔账我是算不清楚了。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重建危月峰的费用,我来与你共同负担。”
“我们五五分账。”
宋识檐想,这一波下来,自己这一千年算是白干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荀妙菱本人守在他的铸炉室里。因为她学会了把天雷轰走,所以他的铸炉室反倒没有受到多少损伤。
挺好的。铸炉室不需要重建,也方便他明天立刻开工,接单还债。
而谢酌……
谢酌仍稳稳地站在原地,但听完宋识檐报出来的数字后,仿佛被天雷劈中的不是他徒弟而是他自己。
他眼中渐渐失去了高光。
呵,呵呵。
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养老钱、棺材本——
全没了!!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毕方看这情况不对,只好清咳两声,试图转移话题:“欸,你们看这雷劫什么时候能过去?你这徒弟是天灵根吧,那跟谢行雪当年一样,渡的是四九小天劫,一共三十六道大天雷。现在已经到第几声了?”
“……第十九道。”谢酌深深地叹息一声,“刚刚过了一半。”
此时,荀妙菱也在心中暗暗倒数着天雷的数目——
第二十道!
她睁开眼,再次挥剑。剑光澎湃,如银河浩瀚,随后空中绽开朵朵冰霜凝成的莲花,光华四溢。
令人窒息的剑意在这令人迷醉的剑光中不知不觉中降临,与雷光在空中相撞,无形的气浪在空中涤荡开。她周身刚刚绽放出的霜莲随即被震碎,片片破碎的花瓣四散飞尽,无数茫茫的星尘如萤火般坠落,却毫无颓败之意。
此时,荀妙菱用的不是威风赫赫的风雷剑法,也不是借力打力的宁寂剑意——
而是她自己领悟而成的剑法。
霜痕一剑渺千里,万里乾坤净如洗。
花开花落,我自随心……
此剑名为,浮霜剑法!
荀妙菱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瞳深处明光流烨,居然有些期待下一道天雷的到来……
“我嘞个神啊,您能不能悠着点儿啊!”昆仑镜在她的脑海中尖叫,“别忘了你之前还磕了一颗灵寂丹啊!你现在是感觉不到一点痛意,所以才能挥剑挥的这么狂。若你什么时候力气用完了,身体骤然垮下来,那就连跑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荀妙菱下意识抹了把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如碎裂的瓷器,已经溢出了一道道血痕。
这是她天雷加身时又运起全身灵力抵抗的缘故。
但,即使荀妙菱承认昆仑镜说的不无道理,但她现在除了举剑反击之外还能再做什么?
“不如这样,我多释放几个你的幻影,让这些幻影都带上你的气息,这样天雷就不知道该劈谁好了!”昆仑镜说道,“到时候你抓紧机会就跑,跑的越远越好——只要你速度够快,就能避开天雷的追击!”
天雷倒也是允许修士逃跑的。只不过如果雷劫中途停下,那就默认是进阶失败,反噬之力会导致修士的修为倒退一个小境界。
像荀妙菱现在是筑基大圆满,逃过雷劫,她就是筑基三重境。
虽然会受些内伤,但也不是养不回来……重点是可以捡回一条命啊!
荀妙菱冷笑一声:“那我这二十道雷就白劈了?”
昆仑镜见她油盐不进,急急道:“你们这些有天赋的人族修士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就算躲一回又怎么样?对于你们人族修士来说,进阶失败不是常有的事吗?这次雷劫来的太过突然,你根本没做好准备。而且你已经熬过半数雷劫,丹田里已经积蓄了一些灵液——这些灵液又不会消失,你下次再想凝聚金丹就事半功倍了!这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