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首先观察正在举着一本小书,穿着黑乎乎的礼服,头发胡子一片白的那个老先生。
他站在众人的视线中间,正在抨击某个政客某种行为助长了爱尔兰的恐怖分子。
有许多人对他的话感到认同,也有人等着吃饭。
例如玛格丽特身边,一位穿着紫色绸裙的女士与一位戴着珍珠耳坠和眼睛的女士交头接耳,她们二人细声嘀咕着什么,总之与爱尔兰人无关。
房高大约十几英尺,老作家演说见解的声音十分激昂,空灵的回荡着,然而,厅里除了几组沙发之外,另一头还横着足矣容纳几十人的长桌,偶尔有侍者端着餐具和酒桶摆设,散发出细碎的动静,听起来是要开饭了。
“……今天上午我去看了罗纳德的比赛,他这个季度一定能再次夺冠……”紫色绸裙的女士说。
“是吗?我每次去赛马场都会哮喘,我受不了那里的空气,不过罗纳德一定能夺冠……我听说他六月份要去约克参加马术赛。”
戴着珍珠耳坠,且鼻梁上架着一枚眼镜的女士答道。
她们二人似乎是老相识,从马术聊到艺术展,又从这个聊到自家的事情。
玛格丽特坐在旁边等饭,才知道这位紫色绸裙的女士名叫珀利,全名应该是珀利.查特斯,大约二十七岁。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位女士写了几本半回忆录式的小说,她的丈夫是参议员,她也是个侯爵的外孙女,父亲是法官。
她的故事大多主角都是贵族家庭里的人物,讲述爱恨纠葛。
有一本书甚至以她自己的视角为主,讲述了她的舅舅和舅妈年轻时阴差阳错的爱情故事。
无论什么年代,讲上流社会的事儿总是那么令人感兴趣,她出生在这个环境里,本身就有自己的优势,小说销量也一直不错,每次再版都能续订个几千册。
而戴珍珠耳环和眼镜的这位女士名叫伊丽莎白.高尔,她的名讳玛格丽特也在书店里看过。
她有一本书特别出名,叫《博瑞特山庄》,讲述了一个被诬陷盗窃的女仆如何出逃且最后回来复仇最终得到了博瑞特山庄的故事。
这个故事甚至被改成过舞台剧,玛格丽特去书店了能在最显眼的书架上看到再版。
伊丽莎白.高尔未婚,是汉普郡一位牧师的女儿,继承了姑妈的一笔财产,今年二十三岁。
这两位女作家在风格上是一点也不搭挂的,却没想到私底下关系这么好。
玛格丽特有种破了次元壁的感觉,莫名轻笑起来,从侍者的盘子里取了杯饮料。
伊丽莎白转过身来,取了盘子里的饮料,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轻姑娘,她看起来正在听老科威夫讲政治,听的津津有味,脸上还挂着笑容,不过有些陌生。
等老科威夫说完他的话,普森先生才注意到了角落里安静坐着的玛格丽特,他站起身,朝玛格丽特这里走来,与她问好。
“容我向大家替你做介绍。”说着,普森先生请玛格丽特站起身,他用银叉敲了敲金酒杯,周围一圈的人都看了过来。
接着,普森先生便介绍了社里合作的新作者玛格丽特.巴伯,以及她目前有什么作品。
有几个看过《粉眼》的作家,对玛格丽特的名字很熟悉,这其中就包括珀利。
待玛格丽特有些拘谨地反过来向大家问好后,那珀利就主动来与她攀谈,邀请她在用餐时坐邻座。
就这么的,珀利和伊丽莎白,以及玛格丽特三人相识了起来,三人互相熟悉了一番,珀利完全没想到,粉眼的作者竟然会这样年轻。
“让我想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嗯,想起来了,我在逃家庭教师那里的课。”珀利感叹着,现在她的女儿都要开始请家庭教师了。
“你未来一定能大有前途的。”
相比起珀利这样性格爽利的姐姐,伊丽莎白则更温婉,询问玛格丽特是不是一个人在伦敦。
伊丽莎白本人于她笔下的主角完全就一点也不像,她故事里的主角有多张扬,伊丽莎白本人就有多平和。
玛格丽特点头,与她们二人不顾餐桌礼仪的坐到了一起,各自交换了信址。
珀利得知了玛格丽特以三百五十英镑的价格跟主编签了合同,不由摇头:“卡昂是个坏人,竟然这么压榨你。”
“不过没关系,待续订量上来,你自然可以得到更多的稿酬。”珀利告诉玛格丽特,她最初是因为家庭教师小姐写作,才跟着入行写一些日记。
第一次出版小说时已经结婚了,才赚了二百英镑,不过那本书写的十分青涩,因为她的身份才被人关注。
她只在枫丹白露出版过一本传记,这次是因为约了伊丽莎白晚上去小剧院,闲着没事,二人才一起来俱乐部坐坐,顺便对付一顿晚餐。
玛格丽特问起她们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伊丽莎白说道,故事还要从博瑞特山庄出版时说起,她那时来伦敦,去了维夫森出版社看样书,正好与珀利撞上。
她们坐在一起等着见主编,闲来无事时一起看了摆在架子上的书,伊丽莎白那时在伦敦还没有固定住处。
与珀利相谈甚欢后,经过她介绍,用稿酬在于她家相邻的格罗夫纳街买了一幢公寓,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密友。
“好吧,我刚刚还纳闷,为什么你们的作品这么不同的风格,却能成为好朋友,真是让人想不到。”
珀利笑着捏了捏玛格丽特的脸。
“女作家也是寻常人,除了作品之外,也得有丰富的生活。”
她说着,又问:“你看过伦敦的赛马吗?画展呢?今年去过舞会吗?”
玛格丽特老老实实地摇头,说刚安顿下来,又赶了几天稿,还没功夫去体会这些,在伦敦朋友也不多,一个人觉得没意思。
珀利感到一阵心酸,看着玛格丽特,忽然生出了奇怪的保护欲。
“可怜的小姑娘,既然认识了我,我必然不能叫你白白浪费青春年华,一定帮你好好见识见识伦敦的魅力。”
她说着,与伊丽莎白一起邀请玛格丽特饭后一起去小剧院看俄狄浦斯王。
“这次他们请了诺汉登先生来演俄狄浦斯,厢座我提前半个月就定好了,玛格丽特,你一定不能错过。”
玛格丽特答应了下来,又问诺汉登先生是谁。
“他呀,是伦敦最出名的男演员。”
伊丽莎白补充道:“据说他登一次台要上百镑的演出费,不过,就连公爵夫人们都爱他。”
玛格丽特听完,更感兴趣了,心想到底是长的得多有姿色才能价这么高。
“想认识他吗?我能带你去后台……”
在俱乐部里,玛格丽特又收到了几张名片,认识了四五个作家,写什么的都有,上至战争题材,下到灵异鬼怪,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一样,上至皇家海军的顾问,下至兼职银匠人,简直千奇百怪。
等饭罢了,没有参加后面的舞会,而是打算跟珀利和伊丽莎白同车去小剧院。
三人闲聊着从俱乐部里出来,整个街道都黢黑一片,唯有煤油路灯亮的地方才能看见点光线。
玛格丽特叫莱特饭店的专属马车夫不用等她了,然后才乘上珀利家里漂亮的红漆敞篷马车,朝着小剧院的方向驶去。
在城区里,马车的速度也有法律要求,故而一路的景色在眼中十分悠闲的掠过,玛格丽特看见了夜晚伦敦最金碧辉煌的一隅。
绅士小姐,穿着薄绸或纱罗的夏装,出入消遣之地,从剧院出来,又奔赴下一场舞会,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一路上像是豪华车架在开会,双驹的四驹的甚至还有六驹的,装饰不一,有的看起来十分花哨,有的又只低调的印着个珐琅家徽,就连赶马的车夫都一个比一个俊俏,像是在比拼什么一样。
然而,小剧院也并非名字上说的那样,它在十七世纪就存在了,曾经只是个斗鸡场,后来改建成了剧院,每一个成名的演员,在社交季都必然来这里演出剧目,故而它也很有名气。
她们的马车经过了河岸街,经过了人流稠密的公共广场,然后就能看见附近灯火通明的小剧院。
珀利的马车一到跟前停下,剧院就有侍者认了出来,赶过来招待她们一行人,带着她们穿越旋梯与走廊,来到了珀利约好的厢座,这儿十分宽敞,别说容纳三个人,就连十三人也坐得下。
但这里的坐席比玛格丽特去过的任何剧院都要人满为患,进入厢座,她们三人来的时间刚好,俄狄浦斯王还有一刻钟就开幕了。
珀利向玛格丽特介绍着演员都有谁。
忽然,隔壁有个人似乎听出了珀利的声音,敲了门走进她们的包厢,与珀利拥抱了几下,似乎与她很熟悉。
“史密斯夫人,容我介绍……”珀利向伯爵夫人介绍了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两位女作家。
又向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介绍道:“这位是史密斯阁下的夫人,也是我的表姨母,不必拘束。”
史密斯夫人头发花白了,十分和蔼可亲,她又喜欢漂亮女孩子,笑道:
“姑娘们,如果不介意,不如去我那边一起看戏吧……”
……
第87章 二更
在玛格丽特平时忽略,但曾经温菲尔德老夫人十分关注的那些报纸版面上,北方大臣史密斯阁下的名讳简直如雷贯耳,他的职务也显而易见。
史密斯夫人的邀请,珀利婉拒了两下,但史密史夫人坚持,并嘟囔道:“你表姨父今晚约了几个后生小子来剧院,我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听着他们说话脑袋都要听闷了,实在是无趣。”
说着,她生拉硬拽,珀利也只好询问玛格丽特和伊丽莎白想不想换个地方。
史密斯夫人推销道:“我那儿视野更佳,待会儿戏演完了,我叫小诺汉登上来见你们怎么样。”
话已至此,她们二人没人有意见,纷纷点了点头,随史密斯夫人来到了隔壁的厢座。
站姿挺拔的侍从为夫人打开厢门,玛格丽特好奇地跟在最末,随着伊丽莎白进入包厢。
红丝绒遮蔽着两侧的墙,这厢坐更宽敞,甚至能容纳二十人,里侧两旁有一排侍从照顾,端茶倒水,替姑娘们拉开座位。
斯密史阁下与三四个绅士坐在最前端,他们正在交谈什么,见回斯密史夫人和珀利等人,便十分绅士地起身致意。
玛格丽特在后面听着就觉得前面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她的脑子里顿时一根线响动起来,脚像灌了铅一样拔不动,在侍者的邀请下缓缓才绕过垂帘,顿时看清了史密斯阁下身旁都有谁。
他的左手边是贝兹先生,右手边的绅士不认识,再右手边一位,是她的老熟人,索伦。
昏暗灯光下,二人的视线穿透人影对视上,纷纷错愕凝滞。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玛格丽特的呼吸停止了,她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或者从阳台上跳下去,但侍者已经拉开了椅子,她只能率先移开目光低头坐下。
索伦愕然了好一阵,见她逃避视线,才收回盯着她的目光,重新坐下。
没人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史密斯夫人只介绍她们二人是作家,是珀利的朋友,他们虽然共享一个包厢,但却游离在两个人群里。
“……实验成果也看到了,那么不如从斯托克顿修一条到林顿的铁路,试试长途距离……”
贝兹先生对史密斯阁下说了什么,索伦没有听清楚,他的手掌已经深深的捏紧了扶手,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一侧瞥去。
玛格丽特就坐在距离他大概七八步的地方,她穿着一条简约优美的浅色夏裙,包裹着他很熟悉的身躯,薄纱手套从手指包裹到小臂,她的脸沉浸在忽明忽暗的烛色中,有些发白,略略怔神后,与身旁的人谈论起诺汉登的成名作,然后她低头抿唇轻笑,那些不自然的神色又片刻之间化作了齑粉,就像并不认识他一样。
索伦本以为自己都要把这个人完全忘掉了,似乎就差那么一秒他就完全忘掉了,可看见她的霎时,似乎这一切努力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他的脸紧绷起来,陡然别开视线,看向舞台,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不立马逃出去离开这里。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出来社交遇到已经闹掰的前情人更尴尬的事情。
玛格丽特也如坐针毡,她的手心里溢出来一层汗,皮肤黏着手套很不舒服,让她几乎无心听见伊丽莎白说了什么。
他们互相假装着一点也不认识。
玛格丽特看向剧台,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转移注意,与此同时,伊丽莎白谈起了粉眼,询问她下一个还没印出来的故事讲的什么,她想提前知道。
玛格丽特便低声与她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