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老夫人便一句接一句,不停顿的表达了她对这位勋爵的问候,以及对他儿子的关心,对他未婚妻的赞美。
甚至引申了一下她对那位公爵之女的第一印象,说二人登对。
她用最冷漠的语气,说着这些极其客套又流程化的溢美之词。
玛格丽特写的也快,没有错误。
洋洋洒洒半页之后,老夫人才开始回答这位勋爵对温菲尔德家族的问候,回答新居的气候与美丽环境。
还邀请那位勋爵来做客。
到了最后,才回答那位勋爵的关键问题,也就是有关于温菲尔德家要撤掉工厂的消息是否准确。
老夫人语焉不详,并没有直接否定或肯定,而是扯了扯运营上的长远打算,算是侧面表露了。
玛格丽特写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她没有再听见下一句,便抬起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夫人已经走到了桌子另一侧,盯着她手中的笔。
说道:“结尾就说我身体不适,索伦和梅格会代替我去参观婚礼。”
玛格丽特依照上文的风格,组织了一下措辞,将这两句话表述出来。
最后,她写下祝福语,老夫人的署名与日期。
写完后,收起擦干净笔尖,合好墨盖,她从椅子里起身,脚底踩着地毯飘忽忽的让到了一旁。
老夫人回位置坐下,戴上手边的眼睛,拿起这两页纸细细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没有任何错误,字迹还算整齐,最后让她自由发挥的那一段,十分得体。
玛格丽特的目光不禁看向她老人家的脸色,耷拉着眼皮,深深凹陷进眉骨中的眼睛流露出平静的愉色。
见她似乎还算满意,玛格丽特才松了一口气。
“你读过几年书?”忽然,老夫人抬眉问她。
玛格丽特转动眼珠,翻出原主的记忆:“六岁到十一岁,父亲还在世时,替我请过家庭教师。”
是了,家道中落的小商人的女儿最容易选择的谋生职业,就是去大户人家做女仆。
夫人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掀了掀嘴角:“字写的不错,把这信拿去给女管家。”
玛格丽特领了命令,将这两页纸拿出书房,迎面,她就看见玛丽默默地在收拾餐桌。
二人打了照面,也没说半个字,玛格丽特径直出去,下楼梯到一楼,进入旁边女管家的工作间。
是个类似储物间的屋子,不过在主楼能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唯有男女管家有资格。
她敲门,屋里有人应了,拿进去,女管家抬起头,看见这陌生面孔,有些愕然。
“你是?”
女管家已经头发白了,至少五十岁以上,也与她的主人一样戴着眼镜,桌上堆着要处理的活儿,面带疑惑。
府邸里人员变动的小事用不着惊动这位大管家,一般卡文娜和贝思就做主了,玛格丽特赶紧自我介绍。
“我叫玛格丽特,刚调动到夫人身边,这是给西姆斯勋爵的回信。”
她将东西递过去,女管家扫了两眼:“这是你替夫人代的笔?”
一看就非她本人字迹,玛格丽特点头。
女管家将东西卡进合页夹,找出空信封,摇头嘀咕道:“早该找人帮忙了,非得要等到熬不住了才肯罢休,犟骨头。”
女管家会负责管理这些重要信件的收发,普通信件她就能回信,用不着拿上楼。
玛格丽特回到起居室,往外扫了一眼,窗外出了大太阳,这可是个稀罕事。
玛丽在擦拭角落里的花瓶。
老夫人还在书房里,玛格丽特敲门进去,回话说信已经送到了女管家那里。
她抬头一看,起居室窗边那把舒服的躺椅被搬进了书房的窗边。
老夫人就坐在窗边晒太阳喝着茶,悠哉悠哉的,抬一抬手指向书桌上。
那里摆着一叠昨日弗洛妮整理出来的旧报纸,又叫她从这些文字间找与某个经济指标有关的新闻,抄下来整理成册交给她看。
玛格丽特噎了噎,“好的。”
她重新回到这个重要的座位,硬着头皮翻开一页又一页的报纸,一目十行扫完所有可能与这相关的版面。
当她在这种具有一定安全感的文字工作里沉下心来,外面有人来了,玛丽在与其对话。
书房里安静的很,只有报纸翻阅的“沙沙”声,能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支近,叩了叩门框。
“祖母,您找我?”是索伦的声音。
老夫人应了一声,叫他进来。
门开了,索伦走进来,打眼往里一瞧。
书桌后坐着玛格丽特,她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又重新沉浸在似乎焦头烂额的阅读当中。
毫无疑问,她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十分夺目。
祖母愿意让女仆帮助她代笔,看来是把他的劝说听进去了。
这很罕见。
索伦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又蹙起来,但她能行吗?
他十分具有偏见性地想。
迟疑的停顿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朝窗边走去。
老夫人坐在一片被窗外树叶遮挡的疏落松散的阳光下,她睁开眼,将十二月初参加婚礼的行程通知了他。
但索伦拒绝了,他低头:“我认为让父亲和姑姑去更合适。”
“要他一个鳏夫去干什么?”
索伦解释:“父亲……”
老夫人打断他:“索伦,你得做个顶用的人,不要替你父亲开脱,不能对我说不,懂吗?”
她的态度很绝对。
索伦定定看着这位目光英明的祖母。
面不改色,“我知道了。”
老夫人瞧着他这种神色满意的“嗯”了一声。
“顺便去拜访你的老师,带一些礼物,替我问候他。”
不一会儿,祖孙二人又交谈了几句,索伦转身离开这间书房,头也不回。
握着羽毛笔,玛格丽特努力让注意力集中。
如果说,身体上的疲劳是一种耗空人创造力的慢性毒药。
那么,集中的专注力精神消耗,就像是在漫长的泳池里蝶泳。
你知道,憋着一口气继续前进就会比上一秒更能承受这种重压。
她揉了揉眼睛,将简短或长篇的文字与数据誊写到白纸上,并注明日期和刊登者。
按照时间顺序,工整的理到了一起。
几叠厚厚的报纸全部翻完,恐怕要耗上大半天的时间。
临近,她将找出来的一百多段文字全都誊写完毕,又用星号和钩叉作为同一个刊登者的标识,方便索引。
这时候,书房外是玛丽布置午餐餐具发出的清脆噪音。
玛格丽特写完最后一个字,狠狠的戳上点,长舒了一口气。
起身,叫醒似乎躺在太阳下睡着了的老夫人,她把厚厚的一叠稿纸递过去。
温菲尔德老夫人接过,翻阅起来,从上到下。
她看了许久,抬起头。
“你能看出什么吗?”
玛格丽特愣了一下,这上面的数据全都与海运船只的规模数量以及航运公司的发展有关。
或许这意味着某种潜藏的变化。
她看着夫人的脸,忽然想起来什么。
那是在温菲尔德先生与老夫人争执闭厂这件事时在卧房里说的话。
当时他说,既然国内不好,那就把工厂移到海外,还能省下一笔航运成本。
当老夫人反问他挪到哪个海外,哪个国家,哪个地区,有没有考虑过战争因素后,温菲尔德先生立马就哑火了。
这年头,四处动荡,根本没有一定太平和适合的地方。
但想要找到答案,其实十分简单。
或许那些商业顾问,或者常在海外往来生意的商人,他们会巧舌如簧的欺骗你。
但是,他们船头的方向一定预示着什么。
如果能正确的回答,夫人应该会高兴。
但,玛格丽特志不在此,她努力做女仆,不是为了做更好的女仆让夫人离不开她,而是为了未来能顺利走人。
于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夫人,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温菲尔德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这个回答没有任何意外。
“你去叫贝思来一趟。”
玛格丽特听到这句话犹如听到了什么仙乐,她点头:“好的。”
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贝思这会儿在仆人大厅的后厨,已经吃完了午饭,正打算去午睡一会儿。
看见玛格丽特找她,问了两句,便匆匆朝主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