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中间迎面一座秘书台,里面站着一位高个中年人,问她是找人还是登报。
这报纸出版社的大厅里不像书籍出版社那样热闹。
没有来投稿的,像这样的大报社,会雇佣一大堆刊物写手,他们这会儿都坐在隔间里编辑室里,埋头工作。
“先生,我来登报。”
“讣告?婚讯?广告?”
“广告。”
那秘书点头,找了本册子翻了翻,“多少个词?要登几天?这个月只有下周三之后的版面有空位了,你知道价格吧?”
玛格丽特摇头,说不知道,又把前面的问题回答了一遍,她选择双数日连续登报六天。
他点点头,算出价格,收了十五先令,就给玛格丽特开一张便签,让她上二楼去第一间办公室登记文字信息。
上了楼,玛格丽特到指定的办公室,这里小小巧巧,装着一扇推拉门,是也用木头围起来的,这一层都是这样的办公室,有大有小。
她进了办公室,里面只有一张小桌子,桌子后坐着一个在抽烟的老头。
老头接过了她的便条,问她会不会写字,得到答复后,就给她一张纸和笔墨,让她把排版写下来。
玛格丽特只写了三句话,最后半句还是姨父的姓名和信址。
那抽烟的老头接了过来,上下打量两眼,却问她这广告语是请谁写的,花了多少钱。
玛格丽特含糊过去,又去了剩下的几家报社。
等她把这件事办妥,差不多已经逛了整条街完毕,姨父给的广告费用了三分之二,还剩下两三镑。
玛格丽特正感觉有些疲倦,就听见附近传来的悠扬钟声。
十点了,距离中午去剧院门口汇合还有两个小时。
她打量着,迈腿来到了看起来十足气派的“二月花”的总部,二月出版社。
玛格丽特从编辑部的橱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戴着一顶粉蓝色波奈特布帽,穿红色斗篷,棉布白裙子露出一条边儿,脚下露出一双新皮鞋,戴着白手套。
嗯,看起来很精神。
她鼓起勇气,提着箱子大步走进大厅。
映入眼帘的格局,与那报社差不多,可两侧的编辑部门外,密密麻麻都是人,男女老少全都有,或坐在长椅上,或者干脆坐在地上。
他们过分安静,气氛压抑,等待里面出来一位,再补进去一位。
玛格丽特这才明白,她寄过来的信为什么会拆都不拆开就被拿去垫桌脚了。
实在是太多人投稿了。
中间秘书台里,一个穿套装的大胡子正在分拣邮递员送来的一麻袋的信件。
麻袋差点没塞下,他还踩了两脚,然后拖去没排队的那一侧编辑室,交给了一个愣头杂工处理,让他拿去生火。
玛格丽特目瞪口呆,但大家好像都习惯了。
终于,那个秘书注意到了她,他蹙眉,大声问道:
“你是谁?有责编吗?有预约吗?第一次投稿的?长篇还是短篇?今天人都满了,明天再来排队!”
玛格丽特张了张口,又闭上嘴,退出门去。
算了,还是先从小出版社开始碰运气吧。
她调转方向,朝街对面另一家看起来比较破败,门头上挂着法语“枫丹白露”一词的出版社走去。
……
第48章 一更
‘枫丹白露’的刻字已经腐朽,黄铜字体上生了绿锈,挂在一扇漆黑的窄门顶上,或许过去很漂亮。
玛格丽特视线探究的走过来,到了楼房门前,又踩着石阶梯往下迈了两步。
这楼房的大门比主街路面还要低一点,活像个地下酒馆。
她打量了一会儿,这里总共就上下就两层,地方不大,门敞开着,里面闪过几个人影。
进了门内,来到一个极其狭小的门厅,她偏了偏头,被一股浓郁的烟味呛到,散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喘上气。
没有秘书在这里工作,甚至连个收发员也没有。
正前方是个小楼梯厅,上面的二楼似乎有两三间体面的办公室。
而楼梯厅的左右都被隔成了编辑室,中间留了狭长的过道,摆了两把长椅,也作候见室用。
那儿坐了五六个年轻人,他们手里攥着稿件,神色多是焦虑的,等着见编辑室里的人,都心无旁骛。
到了最后关头,有人互相看稿,分享着廉价雪茄烟,咬文嚼字的低语。
玛格丽特见这里人少,就从箱子里把《玛德娜夫人》的大纲拿了两张出来。
它们还写在一张小便条纸上,不过这纸质极好,厚而细腻,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用来留吩咐用的。
这大纲她还没写完,不过用来给人过目探探口风也够了。
玛格丽特在长椅坐着,排队等待,没人在乎她的到来,她见身侧的隔间开门走出来一个青年人。
他脸上有些颓色,冲剩下的三四个人摇头:“没中,我去酒馆等你们。”
剩下几人与他相熟了,点点头,有安慰也有人更是狠狠吸了一口烟。
后脚,下一个人丢掉廉价雪茄拍拍衣服走了进去。
玛格丽特看他们的稿件长度,有短篇也有长篇,有的拿了个大纲,有的拿了厚厚的一沓纸。
等人进去之后,她半眯着眼听门里的动静。
里面似乎不止一位编辑在工作,隐约传来对话声,数棒接球的声音,有人在使用尖锐的羽毛笔,有一位中年编辑在评价刚进去那人的小说。
她听了一会儿,那人迅速地被赶了出来,后面排队的又一位接一位的进去。
玛格丽特靠窗外天色判断,花了五分钟就打发出来的多半没有被录用,长达十分钟以上的人出来时脸上带着笑意。
大约十一点的钟声响起,后面又有几位年轻或老迈的人过来这里坐下,其中还有一位同样是年轻女人的,不过她有仆人陪同,穿着丧服,打扮很体面。
下一位就是玛格丽特,她莫名也稍微有一点紧张。
不知道过去多久,金属门扣终于“啪”一声被打开,玛格丽特立刻带着所有东西起身,扶着门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间憋闷着书纸味和油墨味儿,面积稍大的编辑室,玛格丽特脚下的石砖地面铺着地毯。
她抬起头,打眼瞧见最中间摆一张宽大的实木长桌,桌面上堆着杂志,书册,废稿,各种杂物。
桌边的左右坐着两三位不知什么职称的人,有男有女,一概穿着简朴。
他们正尽心工作,有的看起来在校对每篇稿件上的错误单词,调整排。
有的又大笔划掉一段描写,估摸着要重新起草润色。
屋内的左右角落宽敞的地方,各有两张单独办公桌,就在壁炉的两边。
左边那桌后坐着一个正在玩棒接球的老头,看起来很悠闲。
右边桌后坐着一个戴金边眼镜,穿深绿色外套配黑色领结的中年人。
他办公桌后摆着书架,塞的满满登登,办公桌靠着小窗户,墙上贴了许多的便条,桌上堆着小山一样冒尖的稿件。
他正在分门别类的用别针夹这这些纸,看起来表情十分木然,耷拉着眼睛,好像随时都要睡着了。
玛格丽特确认自己应该去他面前,便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她发现桌上还有几张送货单,签收人是普森先生。
“普森先生,我有一篇开头想请您过目,看看有没有价值继续写。”
玛格丽特说着,将便条递上桌面,她不确定这是否合乎市场环境。
但稍显恭敬的态度让那穿着绿色天鹅绒的中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拾取两张质感厚重的便条,知道这兴许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仆人,但十分面生。
普森没什么心情的问了句。
“第一次投稿?”
伦敦每个第一次写作的人都会来这条街,然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最后走进他们这家没什么人光顾的落寞出版社。
但凡第二次来这条街的人都能知道,他们这儿稿酬少的可怜。
玛格丽特点头算作答复,普森先生毫不在意地开始翻看,他不抱有任何期待。
一个第一次投稿的女仆还是做什么的人,或许因为幸运能读会写,但通常只抱着做白日梦赚钱的想法,可写出来的东西比青苹果还稚嫩……
普森感到唏嘘地扫了两行,翻页忽然手一顿,他扶了扶快要从鼻尖滑落的眼镜框,目光重新落回第一行。
开始认真的读起来。
玛格丽特四处张望这编辑室里充满老电影感的物件,现在反倒不紧张了。
而普森一行一行的接着往下看,哗啦一声翻了页,看到末尾,沉着脸将稿件放下。
忽然,他将玛格丽特的思绪叫了回来。
“姑娘,做人得诚实,你确定这不是你家先生或者夫人写的?”
他斜着眼,皱着眉,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一点。
打量一眼玛格丽特,又认真仔细读起来。
开头第几行利落干脆,三两句就介绍清楚了主角面临的局面,以及人物性格。
再往下的剧情,引人心绪跟随着节奏牵动。
技巧感很强烈,这不是坏事。
看这草稿的笔触,就知道早已跨过了驯服文字为己所用的初始阶段,十分老练。
作者一定十分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这种感觉尤其立体。
也舍得塑造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