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带一位新招进来没两天的女管事熟悉环境,准备工作,以及每天的事务。
过程中,偶尔也会与索伦打照面,不过她总是恭恭敬敬的,做完该做的就离开。
直到新来的人完全熟悉了工作,玛格丽特也将所有行李都捎带下了山。
三月下旬即将来临。
临走的那会儿是个阴雨天,她一早就起床来,梳洗收拾,不到七点就来到套间外,将最后一班岗上完。
早晨,索伦从祖母那里一起用过早餐后回来。
这顿饭进行的并不顺心,或许是因为她要走了而感到孤独,又因为他与祖母起了矛盾,他当所有人面拒绝了一切相亲的要求。
出了套间,却又听姑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话指父亲即将迎来的婚姻,却让索伦听出了弦外之音。
莫名其妙到让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结产生怀疑。
这一切,几乎关于所有他最在乎的事情。
实在是太多了,太杂了,他不知道应该先反应哪一件。
索伦坐在一直待着的地方,手里卷着报纸,头脑感觉无限地放空着。
等了好久,脚步声终于从门外响起,他抬头,看见玛格丽特带人从储物间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庄园里每个仆人都不一样的浅色裙装,盘着头发,神色自若地,像他介绍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又向他正式地告辞。
索伦紧紧克制着冲动,看上去毫无异样,只不过眼睛不受控制地紧盯着,似乎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他感觉一切都无限的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恍惚的仿佛意识已经被自我保护机制所催眠,像是睁眼睡着了一样茫然。
玛格丽特完全敬业,她让自己无视了索伦深深的目光,转身朝门廊厅外走去。
穿越长廊,下了楼梯,到仆人们通行的那条窄廊。
玛格丽特迎面看见男仆抱着最新的《二月花》来到眼前。
对方见了她,询问了两句,是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送上去给索伦先生看吧。”
“好的。”
玛格丽特说着,看着男仆拾阶朝楼上走去。
她回过头,不偏不倚地朝庄排屋走着,拿了最后两件行李,径直出了北门,梅兰妮已经带着马车来接她了。
玛格丽特早已与庄园里的同事告了别,故而这会儿没人来送,她也走的更利索。
梅兰妮看着玛格丽出来,上前替她接了行李,安顿好。
“怎么心不在焉的,不做仆人了还不好?快上车呀,午饭已经做好了,等着你回去吃……”
玛格丽特摇头,蹬上马车,她缩在有点破旧的座位里,挨着梅兰妮回头朝窗外看去。
这座庄园,在她的目光里一点点缩小,直到最后看不见了,被湿润又绿意盎然的春景所替代。
好像梦醒,只剩下春季的惘然。
……
庄园里,男仆将玛格丽特吩咐的东西交给他。
“她让你给我的?”
索伦的心猛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接了那本书。
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所有人都从眼前离开,面无表情地打开,一页页地翻阅。
心仿佛被琴键拨动,一下比一下沉重,他凭着感觉,找到了似乎她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铅版字,印刷的规整清晰的写着。
‘雪埠河岸的钟声再一次响起了,这预示着黎明将至。’
‘天亮之后,你能听见城市里四处蔓延着有节奏的机械嗡鸣,共振,别为此感到焦躁,更不要恐惧。’
‘它并不会伤害你。’
……
玛格丽特回到安格莱旅舍,蒙着头在被子里睡了好几天的觉。
她什么也不干,除了吃就是睡觉,听着阁楼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好像可以就这么昏沉一辈子。
白天的时候,什么精神都打不起来,一提起笔,就总是无限的放空,去想一些现在已经跟她毫无关系的事情。
直到姨妈都看出来点问题,端着牛奶上楼来,旁敲侧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玛格丽特这才故作轻松地摆摆手。
“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太累了,这几天休息的,感觉好多了。”
她慢悠悠地打起精神,感觉好像有点习惯了,就思索着要把过去几个月落下的写作计划全都赶起来。
刚坐到书桌前,玛格丽特就想起在南方度假的时候。
那会儿总有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写东西并没有避着索伦,他看报纸,读书,研究图纸,她也在旁边无声无息的写点《玛德娜夫人》和《粉眼》
但索伦每次想看看她写的什么,玛格丽特都没有答应,捂着跑回了屋里。
久而久之,他也很规矩的不问不看不乱打听,回回都是待她写完了半个章节然后搁下笔,才凑过来跟她说话。
玛格丽特抓了抓脑袋,驱散那些碎片记忆,硬着头皮顺着那些剧情继续往下捋。
《玛德娜夫人》厚厚的长篇小说的稿件,跟随她走了许多的路,到了很多的地方。
即便是回过头来修改字词句,她还是能瞬间就记起,写到这个章节的时候,她在哪里,那天是什么天气。
那时候住的是哪里的旅店,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游玩了什么。
记忆会惩罚每一个认为自己没问题的人。
玛格丽特感到苦恼,到了某种程度,她只能将前面的情节全部选择性忽略,不再修改了。
她拿出另外的一令白纸,继续顺着大纲往下写,没完没了的让剧情在脑子里快进,直到结束。
于是乎,在姨妈看来,玛格丽特又像是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东西,不是写长的就是写短的,除了写作就是吃东西,别说洗脸梳头,她连觉都彻底不睡了,门缝里整夜燃着烛光。
她每天都忧心玛格丽特会不会像隔壁鞋匠家赌博的大儿子一样猝死。
隔那么两个小时就上楼去看一趟,送水送吃的,看看她是睡在桌子上还是床上。
直到某一天,玛格丽特写完了大约一英寸厚的手稿,忽然意识到四月已经来临。
该去伦敦了。
……
第82章 一更
四月初,又下雨了。
雨势从清晨开始,直到中午,越来越大,山谷间弥漫着浓郁白雾,将翠绿山野的笼罩。
将目光眺望出去,除了顺着屋檐珍珠般坠下的水珠,就只能看清近处的菜畦。
安格莱旅舍的后院不像前院一样铺了石子,在忽如其来的瓢泼阵雨中堆积成了一片浑浊泥泞的小湖,不过菜畦起了垄,淹不到。
玛格丽特站在后门外屋檐下的石槽边慢悠悠地洗漱。
她穿着不知道从哪个柜子里拿出来的宽松发旧的棉布米黄色衬裙,头发松松地扎了一个辫子,没有盘,随意地散落在背后,足足垂到了腰际,乌黑油亮的。
拿着一把羊毛牙刷,边清理牙齿,一边盯着菜畦里的葱和萝卜看,姨妈还种了小番茄,只不过都是青的,阶下的浑浊泥水越来越深了。
玛格丽特好久没有下楼了,她透过这浑浊的泥水,都能看见自己邋遢模样的倒影,与在庄园里简直是一模两样。
哎,赶稿嘛,很正常。
今天晚上收拾收拾行李,她已经在姨父的帮助下,约好了邮差马车后天来接她去利兹。
再从利兹乘坐长途租赁马车,大约五六天后就能到伦敦。
玛格丽特今早一起床就收到了帕特森爵士寄来的不知道第几封信。
帕特森爵士说,自打《皮尔斯小姐探案集》爆火以后,出版社的编辑天天派人蹲在他家门口要跟他继续签合同出书。
但帕特森爵士说,自己现在满脑子官司,写出来的文章乱七八糟,他倒是想出书,可却理不出个头绪来,怕写的不成样子。
有《皮尔斯小姐探案集》的珠玉在前,那些编辑和出版商们个个都等着他继续写个什么惊世巨作。
可他却戏谑自己是个草包,恐怕写什么都会让他们大跌眼镜。
帕特森爵士的烦心事谁也不能说,只好一股脑写信书信里给玛格丽特寄来。
他很悔恨,说要是当初执意把合约给毁掉,赔一大笔钱也好,要是没有找人代笔,也就没现在的麻烦了。
他说,庆幸这件事唯一的好处,是给玛格丽特带来了一笔颇可观的稿酬,可以用来安身。
出版商与他刚谈过合集成书的事情,大约四月底就要出合同,近期要商量报价,等玛格丽特抵达伦敦,正好能赶上。
帕特森爵士说,等报价的事儿与她商量好了,要请玛格丽特帮忙看看他最近的文稿,给理个头绪出来。
还问她住处找好没有。
玛格丽特正思索着怎么写回信,忽然,姨妈从厨房里敲了敲窗户,将她叫回神:
“快洗漱准备吃午餐,我顿了浓汤,你姨父今早天不亮就带人去了马场,也应该快回来了。”
玛格丽特“噢”一声,漱了口,回来用烧开的热茶再漱一遍。
姨妈家的茶叶是印度红茶,装在壁龛上一只大玻璃罐里,整好的要留来卖给客人,自己就喝罐子底下的碎末,又涩又喇嗓子。
玛格丽特上楼去换了件裙子,又回到拥挤逼仄,弥漫着麦面炙烤味的厨房。
她自顾自地来到炉灶前,这儿依次排列着三口黢黑的铸铁小锅,还有一口大锅咕嘟咕嘟煮着麸皮,这是用来喂猪的。
旁边的小锅里,掀开盖子,就是加了奶酪的蘑菇浓汤,另一口锅里是煎过的培根肉,以及一些常见的英格兰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