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操心回信的事,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她有些想吃马卡龙和松饼,但想了想,还是从案板上的大块面包里切下一些薄片,浇上浓汤和培根,在厨房里凑合一顿。
姨妈已经开始带着帮佣忙碌接待店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她得忙完了才能来对付两口。
餐后,玛格丽特收拾了餐桌,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提起羽毛笔给帕特森爵士写回信。
她先是告诉帕特森爵士,无论稿酬多少,都跟他五五分账,绝不一人拿了,否则就不帮他梳理头绪。
然后又说自己抵达伦敦的时间,她准备在考文特花园一带寻一家安全可靠的旅店长住,总比跟伦敦的二道房东们打交道要好。
有许多的伦敦房东太太都并不是房东,只不过包下了原房主的楼房,转租出去,然后从房客那里赚伙食费和洗衣费,以及帮忙收发信件的费用。
这些功能对于一个单身人士来说确实必不可少,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却不过安全,她不想要一个接触太密切且不知道真实人品的房东太太。
就前两个月,玛格丽特发现这年头设施完备的给有钱人准备的高档旅店一样能很好的满足这些需求,甚至更私密安全,故而她宁愿多出点钱。
写完回信不一会儿,后院里就驶来一架有些破旧的马车,安格莱先生带着顶牛皮的雨帽从车里下来,将积水踩的哗啦作响。
他推开后门,脱掉滴水的外套挂在门边,气喘吁吁地在餐桌边坐下,喝了一大杯粗劣的茶水才缓过劲。
玛格丽特刚将信封装好,便听姨父说道:
“今天马场竣工,爵士大人府上要办宴会,只有梅格小姐去了,说是两天前温菲尔德先生病了,病的还很严重。”
“病了?”玛格丽特故作镇定。
“是啊,说是温菲尔德老夫人也病了,本应该都出席的,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只有梅格小姐在,真是可惜了。”
安格莱先生本还准备让温菲尔德先生注意到他手下工人们修筑的漂亮的围栏墙。
但他人没出席,即便是修成花儿也没用。
安格莱先生困惑地接过姨妈递过来的面包和汤,有些嘀咕:
“有传言说,温菲尔德先生跟咱们的国王一样,得了某种奇怪的精神疾病,不适合见人。”
国王病了,有摄政王代政到今天,温菲尔德先生病了,自然也有他妹妹梅格小姐代为处理公事,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很早就开始做这些事情了。
玛格丽特抿唇,知道庄园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情。
姨妈听了,解下围裙有些疑惑地问:“不是说温菲尔德先生已经打算今年跟什么夫人再婚了吗?他的长子也在约克吧?难道也没有出现?”
“在马场没看见,兴许是不在吧……”
姨妈问了几句,正想问问玛格丽特,她肯定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一转头,便看见餐桌边上没了人影。
早在两分钟前,玛格丽特就默默地去穿了双不怕脏的旧鞋,打起一把沉重的雨伞,便朝小镇上的驿站走去。
外头雨势还算小了一些,刮着一点微风,玛格丽特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抵达邮差驿站时,她的裙边已经糊满了泥点子,好在驿站还开着门。
将给帕特森爵士的信寄出去,玛格丽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便士付完账,出了门。
她没什么事情要办,就举着一把伞原路返回。
这座小镇,大致的店铺和大致有哪些居民,她大多都很脸熟了。
即将就要远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经过小镇上那唯一的书店,玛格丽特顿住脚,停歇下来。
不一会儿,雨伞收折了起来,一串水珠滑落,她磕了磕,放在门外,走进书店里。
这里还是老样子,店老板昏昏欲睡,他养的绿毛鹦鹉站在铁扶手上,就如同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忽然,记忆在大脑里翻涌,回溯到了最初的时候。
她没去法尼奈庄园之前,来的第一个地方也是这里,正遇见了索伦和托尔斯在谈论他姐姐的婚事,就像一个既定的因果。
想了一会儿,玛格丽特回过头,面色平静的走出书店,什么也没有买,径直回了安格莱旅舍。
大约一刻钟后,四轮马车碾压着湿润的泥土,留下一长串车辙后停下。
不久,一双纤尘不染的鞋子踏进书店里,长久的驻足了一会儿,又调转脚步,回到了马车里。
“走吧。”
金属手杖敲了敲车壁,索伦看向窗外。
雨幕将整个世界都笼罩,风景随着缓缓的移动而变化,分辨不清楚朝着什么方向。
……
次日,玛格丽特正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伦敦。
她随身携带了很多的钱,怕不安全,于是连夜给箱子和贴身衣物缝制了许多夹层,将英镑和汇票分开来放。
从庄园里带回来的旧物,她也不打算用了,只带两套换洗的衣裳,路上用的皮质水袋,鞋也只是脚上穿了一双。
任何的东西,她都打算去了伦敦再置办。
最重要的,是这些纸质的文书和各种写着地址的便条,玛格丽特收拾了一个箱子,甚至还没装满。
当天晚上,表姐妹都回家来吃晚餐,给玛格丽特践行。
第二天邮差马车来的很早,天蒙蒙亮呢,就等在楼下了。
即将去伦敦,玛格丽特一夜也没睡着,倒是起得早。
清晨,姨妈一边送她,一边叮嘱,看着她带行李上了马车,直到车走的看不见才回屋里。
马车上,玛格丽特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偏头看着逐渐逝去的景色。
回忆起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刚刚睁开眼的那一刻。
也是这样平静无趣的一天,身旁坐着一位老修女,打着瞌睡,呼吸声平缓。
忽然间,玛格丽特心里的那些隐隐约约的不舍,都仿佛被冲散了,只剩下无限的自由。
……
第83章 二更
从纳德维丁到利兹,从早晨到中午,从暴雨的山区到天空阴翳的小城镇,邮差马车上,身边的各色乘客换了一拨又一拨。
玛格丽特始终靠着窗子低头看一本巴掌书,翻来翻去,听着耳畔不同乘客说话的声音。
她戴着一只波奈特草编帽,遮蔽了大半张脸,穿着打扮朴素干净,安静的出奇,就像隐形了一样,没人在乎。
直到终点利兹到了,马车在驿站停下,玛格丽特才拎着行李下车。
或许是因为出行过很多次了,她一点也不害怕迷路或遇到坏人。
利兹的邮差驿站很繁华,周边有许多走长途的马车在停靠揽客,还有许多小摊贩卖各种食物。
玛格丽特在驿站的餐厅里坐下,点了几个差不多的菜,简单的用餐,又灌上水,去小摊贩那里买了一些解闷的零食,又买了两本故事册子,打算路上看。
她到这些招揽客人的马车跟前,观察了一圈,便找到了已经有几个女乘客坐着的马车,询问是不是去伦敦方向。
她装出一副穷人的模样,说要去投靠亲戚,目的地也很明确,讨价还价几下,花了六先令便乘到了车。
要说,旁边还有更便宜点的,只要三四个先令就能坐,但乘客大多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挤的像罐头。
玛格丽特乘的这辆马车虽然贵了点,但同车的,是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女儿。
四个乘客整整齐齐,那中年妇人嘴皮子厉害,叫马车夫再也不能多挤一个乘客,否则她就带两个女儿下车去。
马车夫无可奈何,只能照做。
言谈间听着,她像是某个小商人的遗孀,要把两个女儿托付去伦敦的亲戚家过社交季。
想她们两个通过亲戚的介绍,在伦敦找到合适的对象结婚。
在这年头,无论是哪个阶层,都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圈子,一到季节就开始互相搭台,为了给儿女找寻婚事。
那妇人一路别的话没说,三令五申要两个女儿务必找年金不低于三百镑的人才能答应求婚,还叫她们两个问亲戚家的表姐借舞裙。
又絮絮叨叨,说她们每个人只有八百镑的嫁妆,如果不靠着亲戚家的关系找个有年金的年轻人,恐怕以后要吃没钱的苦头。
玛格丽特听的津津有味,一边啃果干肉脯,一边翻书看。
心想着,年金三百镑,她要是努力,恐怕也高低能够得上。
马车在路途上前行着,到了深夜里,就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驿站。
像这种驿站,也有好几等的房间可以选择,最差的是厨房旁边的杂物间,铺两床席子就睡觉。
再好一点的是大通铺,多数是男人劳工住的。
要么就是四五人一间住的那种宿舍上下铺,挤的很。
最好的就是单人间,有单独洗漱的地方,还提供免费的洗澡水可以用,但就是比较贵,一晚就要三个先令。
玛格丽特二话没说,打算问驿站老板要最好的房间住。
那妇人在旁边,见玛格丽特一个人,便提出让其中一个女儿与她拼凑着共住一间房舍,睡一张床,好各自省点钱。
她自持是个体面夫人,既不愿意让自己和女儿去挤下等房间,又想能省则省,毕竟失去了经济倚仗。
玛格丽特想了想,反正她白天里都睡了一整路,晚上也不会真的休息,便也答应下来。
就与这个妇人的小女儿一起,分摊了三先令一晚上的上等房间,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
她们年龄差不多,那姑娘说自己叫塔妮,态度很友好,干干净净一个姑娘,玛格丽特也不是很介意。
“晚上我要用书桌给家里人写信,点着蜡烛,你能睡着吧?”她问道。
塔妮点点头,“没关系,我能睡得着。”
问完,玛格丽特便叫她先去用热水洗漱,然后在窗前的书桌边坐下,拿出纸笔开始写《粉眼》的后文。
过了一会儿,塔妮洗漱完穿着睡裙先躺下了,玛格丽特还在写东西。
她听着声音,那塔妮似乎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像摊煎饼一样难受。
玛格丽特收起笔,回过头问她睡着没有,是不是蜡烛亮着的问题。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我睡不着觉是因为……”塔妮想着这反正是个陌生人,就直说道:
“是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结婚才能好好活着,不找个人结婚生子,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
玛格丽特摇头。
“当然能好好活着,只不过比较艰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