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便条里已经约好了带着《玛德娜夫人》的全文稿件去找普森先生的时间,又约好了去找帕特森爵士聊版权费的事情。
下午得出去采购点生活物品,顺便带着担保文件去找个银行开户,把现金和汇票存了,以后的房租,就只需要她签个账单就行。
为了将这略显空荡的套房给填满,认认真真的开始过生活,玛格丽特列了一长串的物品的清单。
四月份了,伦敦的天气开始炎热,又要到社交的季节,伦敦会举办各种皇家赛马会,博物馆展览,以及各行各业的览会,沙龙,这些都可以买观看参与。
如果不出意外,普森先生应该会引荐她加入枫丹白露的作家俱乐部,到时候又会结交许多人。
玛格丽特不打算错过任何融入环境让自己忙碌起来的机会。
下午,饭店提供了接送服务,送玛格丽特去了出版社的汇票能使用银行,她用律师的法律担保办了自己的账户,挂在银行的私人经理名下打理。
现在的社会有许多年轻姑娘嫁给老绅士的,等她们成了寡妇,要继承丈夫的遗产,可又不能亲自打理财产。
便多使用这种方法委托保管,衍生出了一套产业链,方便了玛格丽特这个未婚女士拥有自己的账户。
在经理这里,玛格丽特储蓄了大约二百英镑的财产,办了一百镑的汇票额度。
也就是说,一百英镑以内消费,她都可以直接签账单写汇票,让对方去银行兑换,在这期间,这一百英镑是冻结的。
旅店的马车在银行外等候,玛格丽特出来了,便让人拉她回考文特花园。
广场附近的道路十分开阔,沿街的排屋多建于十七世纪,马车来往,人流稠密,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靠近蔬果市场那边,更为热闹。
玛格丽特直接让马车带她去了这附近差不多的裁缝店。
去店里量了尺寸,打算在这店里订适合一整个社交季穿着的各式服装。
玛格丽特能知道这些,当然是托了前情人的福分,故而她很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
裁缝店的学徒们询问她以后有什么场景需求,例如拜访好友,参加舞会,出游踏春,上门做客,骑不骑马。
然后这些学徒便替她列了一条清单,玛格丽特看了看觉得没问题,就去选布料辅料定款式,大部分选了些中等的棉布,丝绸的也有两件。
又在店里买了几套立马能穿的成衣,四五顶各种场合用的帽子,手套,有花边的遮阳伞,手帕,披肩,晨袍,马术衬裤,消费了十几二十镑。
玛格丽特乐呵呵地在这泡了两个小时,才去隔壁的精品店购买杂物,这包括墨水,各类茶叶糖果,香水香料等等。
看到有意思的,例如一套女士用的贝母制品,有贝母手柄的蘸水笔,裁纸刀,拆信刀,贝母筹码,口金零钱包,带链子的小便签本,都整齐装在一只螺钿捧盒里,玛格丽特一看上面百蝶穿花的花纹,就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她林林总总的选了许多东西,签了十来镑的账单让店家明早送去饭店。
然后又去了皮具店订箱包,马术长靴,又去一家专做女鞋的店里,买了四五双家居或出门穿的鞋,或皮面或绸面,有各种款式,也只花了几镑而已。
然而,玛格丽特的汇票额度没受多重的伤。
这年头英镑值钱,她回饭店时粗略算了算,她一年要是能赚一千镑,虽然金银珠宝什么的买不起,但也能天天过这样舒服的日子了。
回了饭店,玛格丽特刚坐下,波茨太太带领男仆送来了三层塔式的下午茶,以及普森先生和帕特森爵士回的便条。
她也没那么多礼仪,擦擦手捏起一块司康饼塞进嘴里,另一只手举着便条看回复。
上面是普森先生的,他说后天主编从巴黎回来,要一早见她,看看《玛德娜夫人》的稿要不要改,再决定要不要出版。
粉眼的系列故事已经得到了主编的认可,《万花筒》这个新刊物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出版,玛格丽特现在只需要每周送一两篇稿过去就行。
普森先生作为副主编,说要是这刊物的续订量能超过两万册,他就能做主以“粉眼”两三倍,也就是八九十镑十篇短集的价格,继续找她约稿。
玛格丽特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她要是沉下心来没日没夜的写,一周就能弄个四五篇出来。
司康饼松软甜腻,吃完了又喝一口红茶压一压,她继续看帕特森爵士送来的便条。
帕特森爵士说大后天上午二月出版社的人要来跟他签合约,说后天下午亲自来莱特饭店拜访她,顺便带她见律师先生。
夜晚降临伦敦,晚餐时间是夜晚七点,在大约下午茶时间四个小时之后。
玛格丽特听到声音时,正在整理《玛德娜夫人》的全部稿件,确保顺序没有误差,就从书房出来,到餐桌边坐下。
食单放在小碟里呈上来,冷热主菜主食甜品一共七道,整整齐齐的手写着。
餐前小点有酸橙派,招牌菜是牛舌,芦笋雉鸡,前菜两个冷盘的蔬果熏肉干酪组合,主菜又有两道炖的汤品。
只能说是符合价格预期,能够让人吃饱,不至于食不下咽。
饭店的仆人一道道的上菜,玛格丽特就埋头苦干,也不管那许多的礼仪,自打从海滨回了约克,又一路到伦敦,她已经很久没吃到好点的饭了。
夜晚,有仆人按照吩咐送来热水,玛格丽特去了盥洗室,这里被屏风隔成两半,里面是马桶,外边有坐浴器,浴缸,洗手的台盆和水银大镜子。
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一通,泡在浴缸里差点睡过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还在海滨,等到水有点冷了醒过来,匆匆地裹了睡裙去卧室里蒙头睡觉。
一夜过去,玛格丽特醒来时,懵头懵脑的盯着床幔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她现在在伦敦,这里是伦敦,是莱特饭店。
清晨,可以听见外头街道上传来马车轻快的“哒哒”声音,小报童在跟哪个绅士吆喝今天的新闻。
玛格丽特想了想,从床上爬起来,去玄关里拿着铃铛摇了摇,过了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波茨太太在敲门,询问她是不是醒了。
波茨太太听见声音,就进了屋里,将今日的日程确认了,问她是否需要准备待客的晚餐。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要准备,又从波茨太太这里接过了今天的泰晤士报,确定了早餐吃什么。
这份报纸也是包含在房费以内的,玛格丽特不看白不看,便在餐桌边上坐下,一边用早餐,慢慢翻着。
上面大多数新闻,什么时局政治,海外哪个地方又打仗了,玛格丽特没有什么兴趣,包括以前在温菲尔德家经常去关注的那些商业版面,她也一样不感兴趣。
倒是对批评家们互相揶揄,以及谈论摄政王私生女和贵族上流名人之间的七七八八比较感兴趣。
玛格丽特还看见了老熟人梅格小姐的名字,很显然今年去约克旅行享受自然景观成了新的潮流。
但温菲尔德家族里发生的事情却没有过多的笔墨,似乎被某种力量给平息了。
早餐后,玄关里便陆陆续续的有侍者将昨日她大肆采购的物品送进套间里。
波茨太太负责帮忙整理归纳,将应该清洗的东西清点一遍写上名录送去了洗衣房。
玛格丽特今天是个空窗,没有出门,便回了书房,摆弄她那些小玩意儿,又开始着手写粉眼的续篇。
在莱特饭店待了整天,她一个人也总有事情要忙,其中只有旅店的女仆过来给花瓶里添植物,打扫餐桌。
玛格丽特的粉眼包含试稿在内已经完成了四篇,还剩下六篇要写,她拟了个大纲。
其实对于作者来说,想让自己忘掉一切的方式很简单。
只需要弄个可以写几天的大纲,然后两眼一睁就开始工作干活,除开吃饭喝水上茅房的时间,基本没有闲工夫去想别的。
想着剧情,内容,如何遣词造句,这个梗会不会有些水土不服,又想着能不能得到认可,脑子里实在是热闹。
可等她完成任务后搁下蘸水笔,眼睛盯着纸页,那些画面,场景,人物的对白全都在脑子里谢幕,一点点平静成黑白字后,玛格丽特又会感觉这个世界似乎格外的安静无声。
她抬起头,松了松肩,朝窗边走去,抬起眼睛远眺着北方,伦敦的天际线笼罩在阵雨后的迷雾中,又或许是蒸汽机里面冒出来的雾霾。
总之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看清最近的这一片街角景色,人群来来往往的,偶尔能听见附近传来的乐曲声。
不过,没等她放空多久,下午茶时间到了,玛格丽特又打算去一趟书店,选购一些书籍摆进书橱里,总而言之,不能让自己太闲。
等到一夜过去,她在波茨太太的敲门声中起床,去衣帽间换衣裳,穿了新的有纱饰的棉裙,又戴上适合春季的宽檐帽。
收拾好了,简单的早餐后,她带着全部的《玛德娜夫人》让旅店的马车夫送去‘枫丹白露’出版社。
佛里特街,小雨纷纷,湿润了街道上的石砖路,积成水潭,马车经过时,浑浊的水花四溅。
玛格丽特抱着稿件走进了‘枫丹白露’她摘下滴水的帽子交给了终于重新招到的收发员露丝。
“普森先生在里面等你。”露丝对玛格丽特说着。
她点头,在门厅里一众等候者艳羡的目光中打开隔门走进了编辑室。
普森先生还是那么老学究打扮,夹着一片玻璃镜,看起来心情不错。
“普森先生,早上好啊。”
“坐吧,玛格丽特,先让我看看你信里反复提的《玛德娜夫人》怎么样?主编要十一点才能来。”
编辑室里混着一股雨水的潮气,三四位编辑员和助手正在工作,旁边的另外一个副主编没来上班,只有普森先生一位副主编在。
玛格丽特把厚文稿全都交给普森先生。
普森先生还不忘记拿出几份小报社里出的花边报纸,让她看看《万花筒》前两期的评价。
她接了报纸,低头研读起来,每篇都有一两个混迹这圈子的评论家或者撰稿人提起枫丹白露出版社的新刊物。
上面有人评论故事册子这个类目,说今年春季的较量刚刚开始,二月和鹅毛笔依旧是两家出版社独大,三月份取得了全英格兰十万册续订的好成绩,是为主流。
波罗斯和白羽公爵互不相让,也有个大几万册,只不过内容依旧是陈可乏善,内容新意不足。
这位评论家又细数了五六家中小规模的刊物,最后提起了新刊物问世的‘枫丹白露’
在《万花筒》收录的十几位作者的作品里,这位评论家只提起了《粉眼》这篇故事,认为设定颇有意思,看似俗套到极点,却是处处有亮点,诠释却不俗套,可见作者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不失有优点。
还提了这是一个女作者的作品。
后面几份小社报纸上,但凡提起枫丹白露的,必然也会提到玛格丽特和另一位作者汉斯夫人写的故事。
玛格丽特看完了报纸,普森先生还在认真的品鉴《玛德娜夫人》
看起来,他是完全的沉浸到了剧情里,心情随着玛德娜夫人的经历而起伏,时不时蹙着眉,又时不时绷着脸,然后舒一口气,继续翻下一个章节。
等他看完,看到最后,关于女主角和竞争对手,也就是文章里的男主角,他们经过一系列的园艺较量后,在大规模的病害前化干戈为玉帛。
最后他们互相理解,共同完成了伯爵府新宅的园艺设计,男主角与她冰释前嫌,互相欣赏,但成年男女,尤其是像他们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一个大龄单身的律师。
他们的生活早已从激情四射的青春期过渡到了平淡安稳的中年。
并不会忽然冲动,忽然感性,又或者因为忽然的情感而改变稳定的生活节奏。
男主角依旧决定离开乡村,回到伦敦,而女主角玛德娜夫人去送他。
故事的最后一幕,是玛德娜夫人撑着伞在雨幕里看着威廉的马车渐渐走远。
玛格丽特写道。
‘雨水从伞沿滑落,滴在玛德娜夫人的鞋子上,她望着那片漆黑的小路,既送走了自己最大的对手,成为了赢家,也是送走了最好的朋友,最了解她的人。’
故事就这样彻底落幕。
这本书一共十几万个单词,手稿十分厚重,普森先生走马观花一目十行的看,也快十一点才看完。
普森先生发出了一点感悟,他抬起头,蹙着眉,摘下镜片,揉了揉眼睛和红润的老脸。
喉咙里像是饥渴好几天后发出的呜咽声。
“噢!玛格丽特!我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喊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