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声问:“王妃,全都写愿您身体康健,万事顺遂么?”
成国确实有系红绸祈愿的习俗,还会将心愿写在红绸上,亲自写,亲自挂,如此才算诚心。
“换一个。”姜灵竹笑,“愿谢怀瑾,长命百岁。”
问话的人手一抖,红绸飘然落地,他瞳孔震了震,随即和众人一起跪地。
“王妃……我……我等……”
他声音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姜灵竹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绸,面向众人:“我知道,直唤王爷名讳是大不敬之罪,可祈愿是向上天祈求,若写个靖王,王爷,殿下,是否会被认为不够心诚?”
她捏紧那块红布,继续道:“诸位放心,若圣上和太后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你们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院内几息沉默过后,一声“诺”字响彻天际。
亲卫们都拿上红绸分散在王府各个位置开始忙活,院子里只剩下姜灵竹和春花秋月,她伸了个懒腰,道:“咱们也开始吧。”
春花秋月从书房里又搬出一箱红绸,犹豫着劝道:“王妃,这些我和秋月做就成,你写了一夜都没歇息,还是先回屋休息一会吧。”
“不用,你们两扶着我就成了。”
姜灵竹抓了一把红绸,踩在了廊檐两边的围栏上。
春花秋月连忙过去护在两边,很快,她就系好了一个,往旁边挪了挪。
那挂好的红布垂落,上面是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出的祈愿。
【愿吾夫谢怀瑾长命百岁】
姜灵竹手指摩挲了一下绸布,在月光下看向皇宫的方向。
“你要能回来,我就……不讨厌你了。”
“王妃,您说什么?”
“没什么。”姜灵竹收回视线,虔诚的双手合十,“在祈祷上天能听到我的心声。”
但她这辈子只信财神爷……也不知道财神爷管不管这事。
天色渐渐明朗,直至午时,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满院子的红绸在微风中轻轻飞扬,竟有些神圣的唯美。
姜灵竹一夜没睡,又忙活了大半天,身体已经困倦不堪,到后面强撑着挂完最后一条,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
春花秋月担心的劝她回去休息,她看了看卧房,垂下眉眼:“今日太阳不错,你们去将躺椅搬出来吧。”
“王妃,天实在……”
秋月急切的要说点什么,一旁的春花扯了扯她的衣袖,无声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进了侧厢房,秋月才皱着眉,责怪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也不瞧瞧现在什么天,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雪,今日阳光是好,可化雪的天要比平常还冷上几分,王妃身子本就纤弱,要在外面睡上一遭,保不准就要病了!”
“你就只管这天冷不冷。”春花透过未掩起的门看了眼站在院内瞧着红绸发呆的少女,对着秋月压低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几日王妃几乎就没合过眼,你去送茶水的时候不也瞧到了,那屋内床榻是暖和,可王妃整夜整夜的坐在桌边看着床榻出神,实在困极了宁愿趴在桌子上睡,你就不明白原因?”
“……什么原因?”
“……算了,你当我没说这些。”春花指了指躺椅,“现在的情况就是王妃再不睡一觉,没等冻病,就先把自己熬出问题了。
秋月这才琢磨出味来,唉声叹气的。
两人在屋内的悄悄话断断续续被风送到姜灵竹耳朵里,她抿了抿唇,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确实没有办法躺在床上睡觉,光是看着便想到她和谢怀瑾是如何在上面抵死缠绵,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男人低哑眷念的唤她阿竹。
他在进宫那天来找过她的,可她却因为害怕承担那份失去的痛躲着他,以至于现在被悔恨自责缠绕。
不该躲也不该抗拒的,哪怕随时会失去,也好过遗憾终生不是么?
坦然爱过以后至少还能在回忆里留下点甜。
“王妃……?”
春花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姜灵竹的思绪,她偏头,手指拭去泪珠,扯了扯嘴角:“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春花拽着秋月走了,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姜灵竹一人,她蜷缩在铺着虎皮大氅的躺椅上,将狐裘往身上拢了拢,双目无神的盯着院门口发呆。
冬日的阳光照耀在她脸上,有些刺目,眼皮慢慢变得沉重,院子里的积雪融化,空气里冷意更甚,她往狐裘里缩了缩,没多久便掉入昏沉的梦乡中。
到了傍晚,太阳落下,气温骤降,春花秋月有些不放心,进来看过一回,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心喊她,只好在屋外燃了些火盆,又拿了一床厚实的褥子给她盖上,坐在屋檐下守着。
这一守就守到了戌时,两人正昏昏欲睡,天上突然炸开烟火,五颜六色的光在黑幕中美得叫人惊叹。
每年除夕皇宫都会燃放祈愿烟火,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安康。春花秋月打小在京城长大,也看过十几年了,一眼就瞧出来今年的烟火放得格外多。
两人看了没一会,春花就低下头,唉声叹了一句。
秋月这次倒是没追问她在叹什么。
这场盛大的祈愿求的是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第41章 不会认错
皇宫的烟火放完后便轮到了各王孙贵族家中,那些烟火虽没有皇宫的盛大唯美,但胜在放的人多,也颇有趣味。
昏暗的院内被四面八方升起的烟火照耀的光彩陆离,以至于春花秋月没发觉躺椅上的少女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还当是被这纷繁的光彩照出的红。
靖王府的烟火早早就准备好,管家徐伯本想来请示王妃他们要什么时辰放,可看到院内情景后忍不住两眼一红,老泪纵横的离开了。
他们家王爷王妃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才成婚不到半月,怎的就……唉,今年这除夕比往年还要萧瑟几分,真叫人心里发酸。
“老天有眼,能不能让咱们王爷快点好起来,陪王妃过个年吧,我愿意用我这条老命来换……哎呦。”
徐伯边念叨边抹着泪,猝不及防撞到一人,好险没摔下去,幸好那人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
稳住身子后他正想看看这么莽撞的人是谁,旁边却有一名小厮边跑边喊:“徐伯,烟火我们都搬出来了,你问过王妃了么,几时放呀——呀!!!”
那小厮离得近了,不知看到了什么,吓得尾音那个呀字变了调,脚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瞪得溜圆,哆嗦着喊:“王……王王……王爷?!!”
王爷?!
徐伯不可置信,拿衣袖擦了两下眼睛,这才抬头看向那有些莽撞的人。
眨了眨眼,又使劲擦了两下。
然后一脚踹向小厮,骂骂咧咧的:“王爷王爷,哪里是王爷,你也不看仔细点!”
那小厮也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一骨碌爬起来,不好意思的摸头:“原来是明六大哥。”
徐伯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又问来人:“明六,你不是跟着王爷进宫了么,怎么这会回来了?是不是王爷病好了?能回来了?”
“取个东西,很快就回。”明六话很少。
徐伯忙给他让道,欲言又止的想继续打听病情,又不敢的模样。
明六已经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轻淡地丢下一句:“烟火,现在就放吧。”
徐伯一愣,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哎!哎!我这就去!”
若王爷还未有好转或是严重了,明六定然不会有心情让他们去放烟火。那只能是王爷的病有了起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徐伯笑的脸上褶子挤起来,带着那小厮小跑着往放烟火的地方赶,路上那小厮还在念叨:“今天真不能怪我看错,明六哥今天那身形乍一看简直跟王爷一模一样。”
徐伯咂咂嘴,也嘀咕:“你别说,我刚开始看也被吓一跳……”
他回头瞧了一眼,那廊下早已没了人影,只剩无数红绸在风中飘荡。
“徐伯?徐伯?”
徐伯回过神:“又怎么了?”
小厮指了指他的衣服:“你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啊?”
徐伯低下头,只见胸前不知何时沾染上大片血迹。
那血当然不可能是他的,他怔了一瞬,又看向明六离开的方向:“受伤了还跑这么快……”
不对,他不是去照顾王爷的么?怎么还会受伤呢?!
“走走走,别看了,赶紧去放烟火!”徐伯移开视线,催促着往前跑。
……
从进门开始就络绎不绝映入眼帘的祈福红绸让男人脚下步履匆匆,直到踏入灵苑,他才猛地停下脚步。
那些字迹不同心愿相同的红绸在这里开始转变,满院子飘飞的祈福绸布上全是同样的笔迹。
他看过姜灵竹在设计图上写的字,飘逸灵动有余,却不太工整。
可现在,那些字再整齐不过,能看出她是如何伏在桌前认真书写下这一笔一划。
烟火砰一声炸响,冷风呼啸而过,绸布发出悉索声响。
【愿吾夫谢怀瑾长命百岁】
他站在廊檐下,天上四散的烟火映照出他眸底的红。
……
躺椅上,姜灵竹强撑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其实她早就醒了,靖王府周边的烟火声连绵不绝,但声音不算大,她就继续昏昏沉沉的窝在温暖的狐裘中。
不想醒,方才梦到谢怀瑾了。
可梦终归是梦,靖王府内的烟花砰砰作响,将半梦半醒的她唤回现实。
但为什么……
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卷翘的睫轻颤,姜灵竹凝望许久,系满红绸的廊檐下,男人身姿挺拔,面容被漫天烟火模糊的看不真切,可那身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喉咙干的难受,她只能发出轻声呢喃,声音沙哑的厉害:“谢怀瑾……是你么?”
那男人站在暗处没动。
她恹恹的垂下眉眼:“又是梦……”
正想闭眼睡去,耳边突地听见一声清脆的鸟鸣。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鸟?
她有些奇怪,困倦的眼再次睁开,四下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