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月16日

　　6点多，护士来查房，圆圆姐醒了。

　　圆圆姐看着熟睡的爸爸，说：“我爸睡得真好，一点也不折腾人，睡了一晚上，没想到现在还没醒。”

　　陈落看着圆圆姐，嘴上附和着：“能睡就是好事，说明身体在恢复。”

　　陈落心里却想，幸福的女人啊，你不知道，你前半夜的安稳是我后半夜的辛苦换来的。你爸爸终究是你爸爸，看起来对你横眉冷对，对我和颜悦色；其实对你千般呵护，对我百般使唤。

　　这老爷子心眼偏的都没边了啊，但是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陈落突然有些心酸。

　　她想自己的爸爸了。

　　圆圆姐和ICU的医生商量好了，今天上午要去送锦旗，还要拍合影。7点圆圆姐在住院部买了早饭，说尝尝医院的伙食怎么样，吃完早饭，圆圆姐就去了。

　　圆圆姐的妈妈7点多也来了，老爷子照旧是不理睬，阿姨有时候凑过去想帮他盖盖被子，老爷子还横眉冷对，让她走开。

　　老太太气得够呛，结婚都50年了，跟陈落感叹说，以前老爷子脾气特别好，天天说笑话逗家里人开心，老太太怎么发脾气他都不生气，对家人特别好。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老太太有点接受不了。

　　9点多，表哥和表妹来了，拎着几大袋水果。

　　老爷子这次倒也不是不理他们，而是确实在睡觉，两人等了一个小时，见老爷子睡得很好，他们还要上班，就告辞走了，说下次再来。

　　下午，老爷子的朋友来了，这一下子，病房一下热闹了，老人正好醒了，看到朋友们见到他之后个个雀跃开心的样子，久违的笑容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圆圆姐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带口罩，还给他们喷了酒精消毒，毕竟老人刚刚转危为安，还是要多注意。

　　可能因为老爷子们本身都有点耳背，一激动声音太大的缘故，没一会，护士长就来了，狠狠的把几个老爷子训斥了一通，让他们赶紧走，不要妨碍病人休息，后来还三令五申，不许他们经常过来，隔几天来一次就行了，人多了病毒多，万一带进来什么细菌病毒就麻烦了，声音那么大还吵到别的病房。

　　老爷子们被训得都讪讪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护士长说的也挺对，而且老大哥还在人家医院躺着呢，护士长可不能得罪，都这么大年纪了，这点事还是拎得清的。

　　圆圆姐一看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跟护士长道歉，然后说：“对不起，他们看到我爸好了，太激动了，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你放心。”

　　陈落也赶紧上去跟护士长说：“您别生气了，对了，我还想请教您一下，老人护理这里，我总是有些做不好——”边说，陈落边扶着护士长的胳膊把她往外面带，边走边给圆圆姐使眼色。

　　护士长也心知肚明陈落的小心思，整个住院部陈落也是很有名的，以前她也知道陈落，知道陈落很苦，也对她本来就有点同情，就顺水推舟地跟着往门外走，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吼了一句：“五分钟之内都离开啊，赶紧的！”

　　圆圆姐看她们出了门，关上门，跟几个叔叔说：“叔叔们啊，对不起啦，今天就只能这样啦，你们啥时候想来都行，但下次来咱们说话声音小点，省的被她们批评啊。对了，叔叔们有啥事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我转告我爸。”

　　叔叔们纷纷点头称是，有一个老人还说：“你也知道，你爸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哥，他说一句话，我们没有人不听的。看到我们的大哥好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激动。”说着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大家都跟床上的老大哥告别，恋恋不舍的走了。

　　圆圆姐送她们出去。

　　一群人走了之后，陈落赶紧给老爷子喝点水，翻翻身。

　　老爷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饲管，陈落猜他是想问什么时候能取下来，就说：“医生说明天再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也就是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取了，叔叔，您再坚持一下，很快了。马上就可以自己吃饭了。”

　　看老爷子有点失望，陈落说：“我一会跟圆圆姐说说，让她问问医生，看看能不能尽量能明天取。”

　　老爷子看起来心情好点了，点了一下头。

　　圆圆姐回来了，她坐到床边，说：“爸爸，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啊？刚才叔叔们都来看你了，他们都为你高兴呢。“

　　老爷子没理她。圆圆姐也不气馁，看着老人认真的说：“老爸啊，你别总是不理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有点自私，没体会你的感受，但是我就是想你多陪我几年，我不想你离开我，咱俩关系那么好，你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你，你不想多陪陪我吗？你原谅我，行吗？爸爸？”

　　陈落看着老人，想着圆圆姐这么真诚的道歉，应该能得到谅解了吧？

　　结果没想到，老人还是不吭声，不看圆圆姐。

　　圆圆姐的妈妈生气了，说：“你这个老头子是咋啦？孩子因为你生病从北京回来，班也不上了，孩子也不管了，白天晚上的守着，哭了多少次啊。我看着都心疼。好不容易给你救活了，你还来劲了，不搭理人了给脸色，好像谁欠了你的，你到底是想干啥啊。”

　　老人眼一瞪，哑着声音说：“你懂啥，闭嘴！”

　　这几个字目前是陈落听到的老人说的最长的句子，因为插管造成喉咙有损伤，所以开始不能说话，慢慢的才能说出一两个字。

　　老太太接着说：“我懂啥，我咋不懂，我也这么大年纪了，我理解你不想被抢救，嫌受罪，但是这不是抢救活了吗？要是说我们给你插了一堆管，也没救活，我们做的不对，内疚自责都是应该的，但是这救活了啊，这说明我们做的是对的。”

　　老头想发脾气，但苦于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气得用没有吊瓶的手拍了一下床，瞪了一眼老伴，闭上眼睛彻底把自己隔离了。

　　圆圆姐怕把爸爸气坏了，拦住妈妈不让她说话了。

　　圆圆姐说：“妈，也是我没考虑到他的感受，再给我爸一些时间，别着急。”

　　阿姨仍然气哼哼的，还有点替自己和孩子委屈，眼圈都红了，圆圆姐拉着妈妈出去了。

　　陈落在房间里照顾老爷子，老爷子这会很安静，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估计也是很矛盾吧。

　　陈落充分的理解圆圆姐，圆圆姐和父亲的感情是真的好，陈落可以从她身上看到自己，如果是陈落，她的父亲碰到这种情况，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试试，她也不愿意失去爸爸。

　　但，陈落也能理解老爷子，用了错误的方法，只要结局是好的，就可以被原谅吗？这些错误的方法对人造成的伤害就可以被完全忽视吗？

　　如果老人还想活下去，但你觉得他插着管受罪，所以不抢救了；或者你觉得费用太高存活几率低，所以放弃了，这是对他好吗？这是对的吗？

　　如果老人就想安安稳稳地走完一生，不愿意受罪，不愿意抢救，不愿意插管，你为了不愿意失去他，或者是为了让别人看到你尽了全力，总之，你只遵循了自己的想法，最后成功了，这就证明了你是对的吗？

　　如果失败了呢？失败了你自责你难过那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罪也受了。而且失败是大概率的。

　　老人的愿望和自己的想法到底哪个更重要？

　　晚餐时，陈落看着圆圆姐米饭上就一份冬瓜和青菜，心里也是挺难受的。圆圆姐自从那天献完血之后那顿吃完就开始吃素了，虽然爸爸不领情吧，但是圆圆姐一直挺自觉的，陈落觉得圆圆姐吃了几天素，人很明显都瘦了。

　　看来肉和油的确是让人长胖。

　　今天晚上，依然像昨晚那样，圆圆姐值前半夜，啥事没有，陈落值后半夜，翻身、小便、读书、喝水、擦身一样也不能少。甚至连大便都放在凌晨了。

　　老人一如既往的偏心眼，但是还挺可爱。

　　陈落非常能理解，一方面老爷子心疼闺女，另一方面老爷子是一个骄傲的人，他肯定不愿意把这些很没有尊严的事当着女儿的面做，他肯定会觉得很羞耻，而护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陈落想自己的爸爸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也是这样，估计大小便前都得让自己出去，不让自己待在旁边。

　　自从给圆圆姐工作，圆圆姐就给陈落涨了工资，每天500元了。在ICU门口护工都是每天260，在病房里护工通常是每天360元，但在ICU门口，圆圆姐就固执的要给每天500元，说陈落因为她还推掉了别的工作，到了病房原本还要再加100元，被陈落坚定的拒绝了。于是圆圆姐就给她管饭，不过是从医院订饭，出去吃就得自己单独掏钱了。陈落吃了几次感觉医院的饭还可以，起码干净卫生有营养。

第53章 1月17日

　　上午，医生来查房，圆圆姐跟医生说了想拔掉鼻饲管，医生本来想第二天再拔，圆圆姐恳求了半天，说爸爸带着实在难受，医生又仔细看了看，最终同意下午过来去掉鼻饲管，说前期吃东西一定是流质食物，而且一点一点来，最好前期用破壁机打碎，吃的时候一点要小心。

　　阿姨一听说老伴下午就可以喝点稀粥了，虽然嘴上有怨气，但是行动上很真实，马上说要回家给老伴熬点稀饭，说老头子最喜欢喝红豆稀饭，而且是那种米和豆子都熬的烂烂的才行，熬好后用破壁机打碎，再给老头子喝。

　　圆圆姐跟妈妈说，让妈妈在粥里面加一些蛋白粉，结果老爷子听见了，在床上来了一句：“不许加！”

　　圆圆姐无奈的看了老爸一眼，说：“好好，不加，不加。”她爸的脾气很倔，嘴巴又挑剔，加了肯定能喝出来，万一加了老爷子不喝了，那更麻烦。

　　圆圆姐送妈妈出去，给妈妈叫了辆出租车。

　　回来后，她跟陈落说，她两个女儿这周五就都回来了，终于考完了。她老公也请了年假，一起回来。说这周末陈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累坏了。

　　陈落赶紧微信上问了问晓星，晓星说这周末要补课，高二了学校抓得比较紧，本来也应该放假了，结果要连上7天课再放寒假。

　　陈落这周末不用管孩子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假期。

　　陈落想了想，纠结了一会，然后下了决心，用手机定了去自己真正老家所在城市的高铁票，周五晚上走，周日回。

　　她其实早就想去看看了，去找找自己的父母，但是又怕去了之后查无此人，那就彻彻底底的没有希望了，如果不去，感觉心里还有个念想。

　　这几天照顾圆圆姐的爸爸，她总想起自己的爸爸，太像了，天下爱女儿的父亲真的太像了。

　　父亲对女儿都那么好。圆圆姐的爸爸那么生她的气，都不舍得让她熬一点夜，虽然从不正眼看圆圆姐，但陈落认为是可能是因为如果看多了，他很快就会忍不住原谅女儿了，所以老爷子逼着自己不看女儿，不理她，但这样，他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关注她，耳朵也一直听着圆圆姐说话。

　　有一次是个下午，陈落在给老爷子读书，突然发现老爷子有些恍惚，好像没有认真听，陈落回头一看，圆圆姐正在给老公和孩子打电话，老爷子在偷听谈话内容呢。

　　其实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圆圆姐，真是可爱又别扭的老头儿。

　　下午，医生来了又检查了一下，给去掉了鼻饲管。老人虽然没说话，但明显看得出来开心多了。圆圆姐跟他说话，他虽然还是不搭理，但是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让她闭嘴或者出去。

　　5点，阿姨带着熬好的红豆粥来了，陈落赶紧接过来，她给老爷子喂饭，第一次少喂一点，一开始必须一点一点来，千万别呛着。

　　陈落喂之前，把老爷子的床摇起来了一些，让老爷子斜靠着，跟老爷子说：“叔叔，咱们喝点红豆稀饭啊，我一勺给你少盛一点，您慢慢吃，别着急，刚开始，咱们千万要慢一些，一口没问题了咱们再开始下一口。”

　　圆圆姐和她妈妈都紧张的在旁边守着。

　　陈落前身也是照顾过类似病人的，算是有经验的，所以陈落是有点底的。虽然心里有点慌，但看起来手还是很稳的。

　　老人很配合，陈落喂了小半碗就停下了，说：“叔叔，咱们先吃这么多，我把保温桶盖好，等一会我再给您喂，咱们少食多餐，一次不能吃太多啊。”

　　老爷子有点不情愿，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陈落跟圆圆姐说，床先别放下来，等20分钟再放下来，让老人先斜靠着坐一会，

　　圆圆姐和妈妈都特别激动，看到老人自己能吃饭了，圆圆姐眼泪都快下来了。

　　圆圆姐和妈妈开始商量怎么给老人加强营养，开始制定明天的食谱，还说要把家里破壁机和榨汁机都拿过来，给老人做营养米糊、豆浆和榨鲜果汁喝。

　　陈落让圆圆姐去问问护士长，先征求一下意见看能不能带过来。

　　突然圆圆姐手机响了，说是有一个快递到医院楼下了，让陈落帮忙去取一下。她去找护士长问情况。

　　陈落取上来后，圆圆姐给拆开，一看是个支架，支架的一头可以夹在床头，另一边的支架上可以放手机和Ipad。

　　原来是圆圆姐怕老爸躺着无聊，提前给买了床头支架，让老爸可以看一会Ipad，或者看看感兴趣的视频，以前她爸爸就特别喜欢看手机，刷些视频，什么国内民生、世界大事、体育竞技、美食制作还有搞笑视频都是老人喜欢看的。圆圆姐和爸爸经常互相发自己喜欢的视频给对方，所以圆圆姐对她爸爸喜欢什么样的视频了如指掌。

　　前几天老人还在ICU里生死未卜时，圆圆姐还哭着跟陈落说：“我爸发给我的视频，我一看是我不感兴趣的，我就不看，基本上大部分我都不看。但是我发给他的，他每一个都看，他不但认真的看完，还会给我评论，说他的看法。他住进去这些天，我把他发给我的视频都看了一遍，有的真的很难看下去，但是为什么他有耐心看我发的，我就没有同样的耐心对待他呢？我觉得好后悔。”

　　陈落记得当时她抱着圆圆姐，两人一块哭。

　　太像了有没有。

　　陈落和圆圆姐是一样的啊。父母发给她的视频她从来不看，但她发给爸妈的，爸妈都看了，爸妈就那么喜欢自己的发的视频吗？不是的，两代人的爱好兴趣肯定不一样啊，他们有耐心去看完，只是因为爱她。

　　陈落也后悔啊，只是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圆圆姐把IPAD给老爸架上，说：“爸爸，咱们先少看一小会啊，10分钟，然后你就得躺下休息了。”然后就熟练的放到老爸关注的一个视频号上，陈落一看是一个做国际热点评述的，风格比较幽默。

　　圆圆姐还很认真的上了一个10分钟的闹钟。

　　老爷子开始认真看视频了，圆圆姐和陈落坐在旁边开始小声聊天。圆圆姐说护士长说了，正常情况下病房是不让带电器的，但是因为老爷子必须吃流食，要把食物打碎，同时又是单人病房，所以同意让她带破壁机过来，正好她的破壁机也可以打果汁。圆圆姐很开心地说，护士长还跟她说老爷子恢复得很好，真的是这个年龄做了这么多的治疗的人里，她见过的恢复得最好的。

　　圆圆姐还给陈落看了她跟妈妈制定的食谱。早餐：南瓜山药红枣米糊、10点加餐胡萝卜苹果汁。中餐：做西红柿鸡蛋汤面条然后打成面条糊糊。下午茶：香蕉奶昔。晚餐：蒸蛋羹。

　　陈落觉得真心不错，营养丰富，虽然都是糊糊，但看起来也是很好吃的。就是不好操作啊，蒸蛋羹去哪里蒸啊。圆圆姐说：“你傻了吧，我还在对面宾馆有房间呢，我放一个锅在那里不就行了？我在宾馆房间操作。”

　　陈落撇撇嘴说：“我傻？宾馆让带吗？一般都不让带电器进去啊。”

　　圆圆姐说：“哎呀，真的吗？我怕把这点忘了，那我赶紧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