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孟福生来了三年,都找不到机会出山给自己添置东西的一大原因。
许明月自己这样会划船,力大如牛,能够自己扛着小船跑的还好,力气小的,家里没船没菱角盆的人,真的就是一步都走不出去。
倒是可以去河对岸的炭山,但去炭山是要过渡口的,过渡口是要收费的。
或许有人会疑惑,河都干的开裂了,直接走过去不就行了?还要给摆渡费?
是的,河中央始终是有一些水和淤泥的,有炭山钻碳洞的工人,不舍得每天花的那两分钱,淌水来,淌水去,正常人过河,还是选择走摆渡人搭建的竹桥。
中午许凤莲在荒山吃了午饭,许凤莲回去的时候,许明月送她一起去的许家,把给老太太和许凤发的钱,一起给了老太太,惹的老太太又是一阵流泪。
她年轻时靠着给地主家当轿夫的丈夫,丈夫没了靠儿子,临到老了倒是靠上了闺女。
这几年老太太精神头明显的好多了,脸颊上也有了肉,只是头发丝的白发还是止不住的变多了,身体也佝偻了一些。
许明月见老太太哭,有些木讷地安慰她说:“灾年都过去了,弟弟妹妹们也都养大成人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老太太抹着眼泪说:“是了,是了,都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等老四也娶了姑娘进门,我就是死也能闭眼去见你们阿爹了!”
她和小儿子、小女儿现在都依附大儿子夫妻俩过活,不是不担心小女儿、小儿子婚事的,如今小女儿定了大队部书记的小儿子,这么好的亲事,她也放下了一颗心,剩下的就只有许凤发了。
偏偏许凤发是男孩子,最难办。
她都想过,要是大儿子大儿媳妇以后不愿意把她住的这间房子给小儿子当婚房,就只能让他去下面的老屋成家,可老屋都破成那样了,到时候哪里会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她心里指望的,也不过是大儿子大儿媳都是厚道人,不那么快把小儿子分出去罢了。
现在看,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都是好的,可老太太自己手里没钱,给不了小儿子帮助,全都要靠着大儿子大儿媳,她心里又哪里能不着急呢?毕竟连她自己都是靠大儿子大儿媳养着的,又有几个媳妇愿意出钱给小叔子娶媳妇的?
现在有了许明月给的这一百六十块钱,到时候哪怕小儿子被分了出去,有这笔钱,也能另给小儿子砌一间新的土屋出来,彩礼也有了,压在老太太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就没了。
她皱巴巴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拉着许明月的手,一双浑浊已经模糊的眼睛流着老泪,嘴巴颌动了好几次,才说出声来:“……兰……兰子,这些年,多亏你了。”
她不知是想到什么,掩过脸去,捂脸又呜呜地哭了出来,哭的更凶。
这一瞬间,许明月有种感觉,老太太是知道她不是早逝的大姑奶奶。
因为很早开始,许明月就开始很少喊她‘阿娘’,而是喊她‘老太太’,一个正常的曾孙辈对曾祖奶奶的称呼。
倒是许凤莲被老太太哭的有些莫名其妙,说:“阿娘,大过年的,你咋还哭起来了?快别哭了!”
她拿了麻布手绢给老太太擦脸。
许凤台他们当天早上去的赵家村,晚上就回来了,因为没的住。
年初三,早已经回来的许主任媳妇带着她女儿许红菱,约着赵红莲一起上了门。
《红楼梦》中,有句话形容王熙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为启笑先闻’,许红菱就很有几分‘丹唇未启笑先闻’的意思,作为许家村大队长的女儿,和嫁出大山到炭山,成为工人家庭的媳妇,她自己也成了工人,但回到娘家,看到村子里的人,她身上依然是一点‘傲气’都没有,见人脸上就是爽朗的笑,看到村里的每一个人都笑着打招呼。
她出嫁前就是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如今嫁人都七八年了,愣是看着和当初做姑娘时没啥不同,岁月在她身上格外的优待。
她看到许明月第一眼,一双杏眼就唰地亮了起来,脸上笑容爽朗又热诚,走过来拉住许明月的手,上下打量她,笑着说:“你过的是越来越好了,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你,长得这样漂亮了!”
许红菱比原身许凤兰要大上几岁,从小也不在一块玩儿,所以虽是一房的姊妹,却陌生的很,对许凤兰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小时候看到的,又瘦又木讷,勤勤恳恳干活的瘦小姑娘上,哪知道一眨眼,都出落的如此这样大方漂亮,要不是许凤台他们一家人变化都很大,她都不敢认!
许明月被她这么拉着手,也是赶紧招呼许主任媳妇和赵红莲:“二婶,嫂子,红菱姐,你们快到屋里来,外面冷。”
许主任媳妇她们进来了,才说了事情来意:“几年前不是说炼钢吗?也没炼出什么玩意儿来,现在搞出来一批铁锅、菜刀、铁锹、锄头,红菱来就是想问你,要不要铁锅、锄头。”
许红菱认真和许明月说明情况:“这铁锅、锄头我们自己买不要票,价钱比市面上也贵不了一点。”
许主任媳妇说:“我听红菱说有铁锅,就赶紧拉着她来你这了,你要是有多余的钱,最好铁锹、锄头一起备一把。”她压低声音:“别的不说,就你这三分的院子,整理出来开个菜园子,不比那木头的锄头用的省心?”她又转头劝赵红莲:“你家最好也买一把,锅就算了,砂锅也能糊弄,锄头没有一把,你以后翻地除草不累死你!这东西也就是现在不要票能买到,以后买就说不好了!”
一般家里菜园子,都是家里妇人们在打理,外面大队部田里的活才是男人们的事情,所以许主任媳妇默认了以后菜园子的活就是赵红莲的。
就连赵红莲自己也这么认为的。
可赵红莲也为难。
许凤台虽成了记工员,可他是只有工分,没有工资的,这三年大旱,他们是生怕粮食不够吃,饿死人,他的工分是一分钱都没有兑换成钱,全都换成了粮食。
所以赵红莲手中的钱,还是她婚前攒的一块钱嫁妆,和许凤发给她的十几块钱。
锄头、铁锹、铁锅,哪个都不是便宜货,哪个都是家里省不掉的日用品。
就说铁锅,一个铁锅可以用十几二十年!
不说别的,就一个铁锅,她们就等了三年,之前可能早就有铁锅做出来了,只是轮不到她们这大河以南而已,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不要票的铁锅、铁锹,她也是很犹豫。
要是都买了,那家里就一点钱都不剩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要是手里没钱,到时候就是个死!
她有些纠结地说:“姑奶奶,阿姐,这么大的事我也不能自己决定,你等我回去跟凤台商量一下。”
第117章 许明月那八十块钱,原……
许明月那八十块钱, 原本她是准备给许凤台的,现在看嫂子的模样,明显是手里钱不多。
等许主任媳妇和许红菱起身要走的时候, 许明月给两人抓了两把花生和炒熟的黄豆,对赵红莲说:“嫂子, 你等会儿, 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赵红莲不知道是什么事, 就让许主任媳妇和许红菱先走了。
许明月这才把那八十块钱塞到她手里:“年三十那天,那一家子人不是来闹吗?我扒了那人的大衣棉裤,从他衣兜中掏出来一些钱票, 凤莲、凤发那都给了,这些是给大哥和你的。”
赵红莲握紧了手中的钱,却推拒说:“这……这怎么使得?”
许明月握着她的手又推回去:“又不是只有你和大哥有?小莲和凤发都给了, 意外之财,就当那家人给我们送的年礼了, 你拿着!”
赵红莲见她语气真诚,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唉, 你说我……我这……这三年你都帮了我们多少了……”
许明月笑着说:“咱们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都是亲姊妹,当然是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我这平时也没少了你们帮衬, 不说别的, 就我这院子里的菜园子, 都是大哥帮我开垦打理的,还有我后院的柴火,不都是你们帮我砍的?不晓得省了我多少事。”
赵红莲心里其实也为小叔子未来娶亲担心。
她倒不是不愿意给小叔子娶亲,房子倒没事, 房间都是现成的,可彩礼要钱吧?她们家现在总共就十几块钱,现在还要买锅买锄头,真要花出去,家里就真不剩什么了。
许凤台的工作轻松是轻松了,工分也多,饿肚子是饿不着了,可也没进项啊。
想要挣钱,就只能再去钻碳洞。
许明月是怎么都不可能是让爷爷和小爷爷去钻碳洞的。
说起来,小爷爷也是受了一辈子苦,说是说供出来两个大学生,可那两个大学生都是他长年累月弯着腰跪在碳洞里,一趟一趟的背煤矿背出出来的。
赵红莲心底又一次感叹,姑奶奶给她说媒说的好,家里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没有一个是爱嚼舌根会搞事的人,大姑子更是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们,就是拍个黄瓜,都要连带着给她们一份。
她回去的时候,把钱拿出来数了,足足有八十块,把她都惊到了!
这要攒好几年都攒不到这些钱,大姑子居然手松到一下子给了她八十块!
她也不敢自专,等许凤台回来,她赶忙拉着许凤台,把许明月给她八十块钱的事情跟许凤台说了,她也知道许凤台有多疼他几个弟弟妹妹,怕他不收,说了是从老王庄那人衣服里搜出来的,“红菱阿姐说炭山现在有不要票的铁锅、铁锹、锄头,叫我们赶紧买,以后再买就要票了。”
许凤台沉默了一会儿,用依然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说:“你先把铁锅、铁锹、锄头买了。”
这些都是生活中省不掉的日用品,今天不买,以后还是要买的。
赵红莲高兴地说:“哎,我一会儿就去跟红菱阿姐说!”她又笑盈盈地说:“大姑姐一个人带着阿锦还要跑蒲河口工作,多辛苦,以后她那里的事,我和小莲她们都包了,保管把大姑姐的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她那菜园子她不会打理,以后我给她打理!”
赵红莲决定了,以后大姑姐的衣服她给她洗,鞋子她给她做!还有冬季各种洗藕粉,洗红薯粉,这些事她们都给大姑姐做了,让她不用操一点心!
却不知,许凤莲和许凤发和她一模一样的想法。
其实三年相处下来,她们都发现了,大姐除了在做饭上勤快一点,生活中其它方面都很懒,没事就喜欢往那一坐,或者往竹床上一躺,然后吩咐阿锦干活。
她们在的时候,自然看不惯她这样吩咐一个小孩子,都抢着把活干了,许明月也很坦然的吩咐起身边勤快的他们。
许凤莲、许凤发、赵红莲她们不仅没有一点怨气,反而对她感激涕零,恨不能再多点活让他们干才好,毕竟,大姐有钱是真给他们花啊!有好吃的是真舍得给他们吃啊!有好穿的衣服是真舍得给他们穿啊!
这样的大姐,要是再没有‘懒’这一个缺点,那真是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缺点来了。
何况这点缺点在他们眼里,哪里叫缺点?这分明就是优点啊!
有了钱赵红莲就喊许明月一起,去许主任家里,定下买铁锅和农具的事。
许凤莲也没闲着,去江家村喊了江建国出来,问他家要不要铁锅和锄头的。
大队书记家当然要了!
其实他家有铁锅,但是锄头这东西,不光他家里缺,大队部也缺,大队书记一听炭山有不要票的锄头、铁锹,立即用临河大队大队部的名义,定了一批铁锹和锄头。
许凤发也定了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锹。
等以后他成家了,也是要分二分自留地的,没有一把锄头,今后打理菜地不方便,不过他和许凤台定的铁锹并不是同一个类型,许凤台定的平底的板锹,铲口锋利,宛如铁板,适合坚硬些未开荒的土地,比如挑堤坝时。
许凤发定的是宛如锅铲形状,两边有个向上遮挡的窝锹,适合日常家用。
两个兄弟刚好一人一把铁锹,足够日常使用了。
许明月这个不差钱的主,直接定了一大一小两个铁锅,一个安装在铁锅中间空隙处的铁水罐,不同类型的铁锹两把、菜刀一把、柴刀一把。
光是这些东西,就花了她足足五十块钱!
好在买到的东西也都是实打实的好料子,那菜刀一拿在手上就知道它又锋利又压手。
许红菱是在娘家待到年初五才被她丈夫接回去的,回去的时候挑了满满一担子粮食,这三年,许红菱的婆家完全靠着她娘家不断送来的红薯、大豆活下来的。
炭山虽然有钱,但是田地有限,粮食少。
由此也可见许红菱在婆家的地位。
这次她回去,还带了不少要铁锅、铁锹的订单,其中尤以她老爹许主任要的最多,全都是给蒲河口农场定的。
哪怕水埠公社的周书记和孙主任,已经全力支持蒲河口农场的开垦工作,要水泥给水泥,要砖头给砖头,犁耙也给了不少,可对一个前两年开垦出上万亩地的河对岸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
今年下了雨和雪,前两年在一些没有河堤阻隔的河滩上开垦出来种红薯的地,今年是肯定不能种了,雨水来临,这些河滩肯定是要被淹的,可就算如此,蒲河口以及周边的位置,也总开发出来七千多亩良田出来。
蒲河口现在粮食不缺,就缺农具!
一直到年初十,许红菱才又回到临河大队,喊定了铁锅、铁锹的人,带上扁担和麻绳,去炭山挑锅回来。
这是个非常不容易的活。
别看临河大队到炭山,平时划船也就三四十分钟的路程,可要靠两条腿走的话,要走两个多小时。
关键是雪地路滑,路特别难走!
先是从堤坝上走一个多小时,到渡口,再从堤坝上下去,走摆渡人临时搭建的小竹桥。
堤坝又高又陡峭,还非常滑,他们下堤坝都要走摆渡人特意铲出来的蜿蜒小道,不然哧溜,就滑到竹子河里去了。
这大冷的天,要是掉到河里,不说身上穿着棉袄沾了水,还能不能爬的上来,即使爬上来了,冻感冒了,也是要命的。
过桥也不好过,竹桥只有二十公分宽,是用麻绳捆绑竹竿粗制的搭建的,走在上面咯吱作响,颤颤巍巍,关键还很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