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们这里的习俗,除夕当天是一定要洗头洗澡迎新年的,大年初一,无论如何,都要休息一天。
今天晚上,他算是又干净了一回。
没有煤油灯,许明月干脆点了个火把,不然一点看不见太不方便。
其实她想把露营灯拿出来照明的,可与这时代太格格不入了,她私下自己用用还好,要是随便乱用,她怕被人怀疑是敌特、间谍。
许凤台在浴室里洗澡,许明月点着火把在堂屋。
今晚全家人一起洗澡,将她白天用小水缸在江家村老井里打的一缸水都用光了,想到接下来三年干旱,她有点坐不住,反正火把都点了,见天还不算晚,她干脆举着火把来到大伯家,找许凤翔帮她联系打井队的人,帮她在荒山上打口井。
许凤翔对许明月的花钱能力咋舌,刚买了那么多的水泥砖瓦,还付了那么多工钱出去,现在还想在荒山打井。
就说她手里有一千块钱,也经不住这么花吧?
“打一口井可要不少钱,你咋想要在荒山打井的?”
许大伯娘也劝许明月:“江家村村口不就有井吗?许家村井离的远,你去江家村挑水吃,挑桶水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吧?”
许明月故作苦涩模样:“怎么不会说?”她看着许凤翔:“大哥,我跳了河后,身体就不太好,夜里老是咳嗽,从荒山这头到江家村还有不少的路,天天去江家村挑水,我也真是挑不动。”
许大伯娘说:“你叫凤台给你挑啊!”
“哥哥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去上工,回来天都黑了,干了一天活本就累,咋还让他去挑水?”
许大伯娘他们想想也是,许凤台家不像她家,三个儿子,加上许大伯,四个大壮劳力,不管做什么事,都能搭把手,让其他人可以缓口气,休息一会儿。
可许凤台家,就他一个壮劳力,一年到头当老黄牛在用,老黄牛到了农闲季节还能休息一下,可许凤台一年到头都没得休息的。
许明月说:“反正我手里的钱留着也没用,没有票,在外面连包火柴都买不到,我就想,在荒山上打个井,以后我和阿锦在荒山吃水也方便一些,省的跑大老远的去江家村挑水吃,不缺水的时候还好,真要缺水了,别说去江家村挑水了,就是村里的井,都不一定给我挑水。”
这还真是现实,连许大伯和许大伯娘都没话说。
虽说他们这里临河,大部分时候都不缺水,但也不是没旱过,旱的时候井水都见底了,村里人自己吃水都不够,外村人敢去抢水喝,不打爆她的头都是便宜她了。
尤其是她现在还有个被离了婚的身份,这在农村,那简直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人家见到指指点点说几句闲话都算好的,就怕别人来欺负你。
许大伯娘点头说:“你在荒山打口井也好,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用求人。就是这打井真的要不少钱,你手里虽有几个钱,也要省着点花,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许明月谦虚点头,这一点她还真知道,她家以前就打过一口井,花了三千块钱,有些地方不同,土质不同,打的水井深度不同,价格也有起伏,之前她在网上就看过某中原大地,打一口井要一万块钱,还不一定出水。
她直接拿了三百块钱给了许凤翔:“打井的事情就麻烦大哥了,这些钱我也不知道够不够,不够后面我再补,我就想把水井打深一点,最好能打三十多米深,这件事我想快一点,最好过年之前井就能打好,不然天天去江家村挑水吃,太麻烦了。”
许凤翔点头,问她:“你水井打那么深做什么?”
要知道,通常打井的费用是按照米算的,一米多少钱,多打十几米深,就要多出很多钱。
许凤翔哪里知道,许明月是怕接下来干旱,井打浅了的话,到时候井干了,水不够吃。
至于荒山打井不出水的事,她还真不担心。
他们这个地方,因为临河,地下有丰沛的水资源,前世他们这里还没有通自来水的时候,几乎家家都有井,从来没听说过,哪家院子里打井不出水的事。
荒山树木丰茂,长林丰草,旁边田沟边柳树成荫,明显是有地下水的。
许明月也没跟他解释太多,只说不想手上留太多钱,许凤翔就没再问了。
一般的水井,二十米深,这时候的钱值钱,差不多一百八十到两百块就差不多了,许明月多给一百,一方面是给许凤翔工钱,额外的就是多打的十几米深的钱。
定下了打井的事情,许明月这里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这个时候她手里的火把已经灭了,许凤翔给她重新做了一个,不放心她一个人回荒山,送她到荒山才回去。
许明月回来的时候,许凤台也洗好澡,将澡盆都收拾好出来了,穿着许明月给他的毛衣裙,别别扭扭的在收拾东西。
他没有里面的单衣可以换,穿的是她找给他的一件她夏天的宽松大T恤。
许凤台看到许明月回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毛衣裙虽然暖和,可穿在身上,他是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
袖子短了一大截,腋窝那里也伸不开,领口勒的也紧,还是一件到他膝盖的裙子。
也亏的是宽松款,他自己也够瘦,不然都塞不下他。
可有再多缺点,都抵不住一个,它暖和!
许凤翔也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他生怕把它撑坏了,手脚都放不开了。
至于裙摆太长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许凤翔干了这么多年的重活,其实他腰也不太好,这多出来的裙摆,正好可以叠到腰部,给他的腰加上了一层暖意。
只是贫穷了这么多年,许凤台内心其实是自卑的,他有一种‘不配得到’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不配穿这么好的衣服,好衣服给他穿,都是糟蹋了。
这让他心里很忐忑,总觉得这么好的衣服,给弟弟妹妹们穿才是对的。
如果不是许明月说,她给每个人都买了,她们每个人都有,许凤台都不会穿上身。
站在许明月面前,他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许明月却点了点头,“好看!”她拉了拉他身上的衣服,仰头对青年版爷爷说:“哥,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买更合身更暖和的衣服!”
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许凤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有种,被妹妹宠着的感觉,让他眼眶蓦地一湿,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了身去。
遗憾的是,她车里没有男式的鞋子,她虽是三十八的大脚,可她的鞋子许凤台还是穿不上。
大约是年轻时候,冬季在河滩挑堤坝,伤了腿,许凤台后来是有风湿的,一到天阴下雨,身上就钻心的疼。
爷爷那么沉默坚强的人,晚上疼的忍不住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呻吟着,还不敢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担心,白天疼的时候,愣是一声不吭的忍着。
还是许明月偶然一次自己发现,才知道。
那疼痛难忍的哀嚎声,听的她心都快碎了!
该有多疼,才能让爷爷发出那样痛苦的呻吟!
至今想来,许明月都觉锥心刺骨。
俗话说,暖从脚起,许明月想着,有没有机会给爷爷搞一双雨靴、袜子和棉鞋来。
棉鞋其实是最好弄的,把棉花被拆些棉花下来,做鞋的布头就更好弄了。
问题是河滩泥泞,他们在河滩挑堤坝的人,在岸上挑土挖土还好,在河滩里挖土的人,河滩是湿的,大冬日里,站在河滩湿润的泥土中,一年,两年,常年如此,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必须要有雨靴,还得是长筒的。
其实不光是许凤台需要雨靴,她和小阿锦也需要。
她十几岁时爱美,冬天不爱穿秋裤,后来也是一到下雨天,或者空调房里,都不能光着腿,不然腿就会不舒服。
不是爷爷那种钻心的疼,但就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导致她大夏天的,连短裤都不敢穿,一年到头都是长裤或者长裙。
这里雨天这么泥泞,出门鞋子、腿必湿,谁受得了。
对了,还得买个高泡脚盆,让爷爷每天晚上都有热水泡脚,缓解冰冷河泥带来的湿冷。
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保暖。
她把自己的那条鹅绒裤拿出来,给许凤台。
冬季的鹅绒裤,里面是要加秋裤和羊毛裤的,同样是宽松款,她腿长,买的也是加长款,他应该可以穿。
可惜了,她的加厚款保暖内衣,不仅是粉色,领口还有蕾丝,而且是贴身的,许凤台根本穿不了,不然可以给他搞一套,绝对暖和。
许凤台推脱不掉,故作不耐烦地说:“你给我买这么多衣服干嘛?你给自己买啊!你自己拿去穿!不要给我!”
说着说着,他又要哭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对别人好,突然接收到别人对他的好,他反而手足无措了起来,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的哽咽了。
他往房间里躲,许明月拿着裤子在后面追,“哥,我有!我真有!你穿上啊!”
没办法,许明月将剩下的两条丑裤子也拿了出来。
“那你给妈穿去。”
老太太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用她爸的话说,就是半辈子泡在苦水里。
许凤台有时候很好说话,就像个没脾气的人,晚年的他,总是乐乐呵呵的,可固执的时候,又固执的要命。
倒是那件男款的登山裤,他穿了,穿上之后,他是摸了又摸,又起身走了走,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裤子,里面居然还有温暖的绒。
羽绒服他也不要,怕弄脏了好衣服:“你们自己穿,我有这条裤子就行了!”
年纪轻轻,他的腿已经开始疼了。
许明月生气他的固执,许凤台穿着那条加绒的登山裤,睡在温暖的房子里,异常的满足。
早上起来干活,他像是浑身充满了力气,连清晨河边湿冷的空气,都仿佛不再黏腻压抑,遥远的天际也升起了微弱的霞光。
就是干活的时候不太方便,咯吱窝那里有些紧,胳膊撑不开。
他老是担心动作大了,就把咯吱窝那里扯坏了,于是这老头儿,不,是这大哭包,他不顾河边寒风凛冽,把身上的毛衣脱了,然后穿上外套继续干活。
*
许凤莲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场美梦,美到她早上醒了,都不敢睁眼,想在那场美梦再沉寂一会儿,可怎么都进不去梦里了。
她身边的老太太已经起来了,昏暗的房间内,老太太熟练的拿起盖在被子上的衣服,然后就看到袄子下面的姜黄色毛衣,奇怪地问了句:“这哪来的毛衣?”她一拿在手中,那柔软的触感,让她不仅眯起眼睛把毛衣拿到眼前凑近了看,然后推了推还在睡的许凤莲:“小莲……”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盖在许凤莲被子上的粉色毛衣。
许凤莲此时已经完全醒了,她回头看向老太太,就看到老太太手里拿的毛衣,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老太太没好气道:“还做梦呢?还不快起来,一会儿食堂的粥没了。”
一说到粥,许凤莲立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从小到大饿怕了,没什么比吃的更重要。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被子上盖着的粉色毛衣。
昨晚上天太黑了,她其实也有些夜盲的,并没有看到毛衣的颜色,此时就这早晨蒙蒙亮的微光,看到被子上的毛衣,比她昨晚梦见的晚霞还要漂亮。
她轻轻拎起被子上的毛衣,歪着头看了又看,忍不住对老太太说:“妈,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老太太一边利索地穿衣一边说:“这毛衣哪来的?”
许凤莲这才相信,她居然没有做梦,这居然是一件真的毛衣!
她跳似的蹦下床,将毛衣小心地穿在身上,臭美地转了个圈:“妈,好看吗?”
她忍不住打开土屋的木门,走到鸦青色的天光下看身上的毛衣,真好看啊!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又蹦跳着回来穿裤子和棉衣外套,小心翼翼的将她好看的毛衣藏在棉衣里面,才喜滋滋地对老太太说:“是阿姐昨天买的,她昨天去邻市,遇到了一艘海城那边来的大船,上面全是有瑕疵的衣服,不要票!阿姐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件,这件是给你的,妈,你快穿上暖不暖和!”
她是一点都不怀疑许明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