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金虎的目光落到五公山公社下面的大队长身上,这些大队长一个个都垂着脑袋,不敢看许金虎,生怕他点到他们的名字。
许金虎又重重咳嗽一声,“是这样的,经过我和许书记商议,决定从今春起,临河小学面向五公山公社招收七至十五周岁的学生,以五公山公社为界,公社以东的学生,临河小学包一顿午餐,公社以西的学生离的远,可以申请住校,住校的学生目前是女学生食宿全包,男学生包一顿午饭。”
五公山公社以西的大队长就不明白了:“许主任,咋还女学生包食宿,男学生不包食宿呢?”说着目光还不满地往许明月身上瞟,觉得这么‘重女轻男’的政策,肯定是许明月这个女书记想出来的,正常男书记,绝对做不出来这样偏女生的决定。
公社以东全部是靠近五公山外围的大队,实际上还不算大山里面,但过了五公山公社,越是往里面,便越是往深山里去了。
许金虎一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满地瞪大了他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手指握拳,用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指着他们鼻子说:“你们还有脸说?为啥不包男学生食宿你们心里没点数啊?就说你们大队,有多少男学生,有多少女学生?你自己说!”他不满地说:“我临河大队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不我连你们整个大队的人都养了呗?”
许明月在跟他提出只包女学生全部食宿,男学生只包一餐的时候,许金虎第一个反应根本不是什么许明月重女轻男的问题,而是相较于大山里数量庞大的男学生,女学生的数量能有多少?
一个大队能凑出来十个不?
要不是许金虎也想搞出些政绩来,好升到县里去,他才舍不得他们临河大队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免费给五公山公社的人吃。
五公山公社的人跟他许金虎有什么关系?
哪怕他女婿现在是五公山公社革委会主任了,在他心里,五公山公社依旧是外人,如果可以,他是一粒粮食都不想给五公山公社的人吃!
想到这,许金虎有些不满地指着五公山公社的几个大队长说:“要不是看在我女婿现在是你们五公山革委会主任的份上,你以为我想管你们五公山的事?你们五公山的娃儿们上不上学关我什么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喊你们来就是通知你们一声,愿意送娃儿来上学,就送,不愿意送娃儿来上学的,你们五公山叶不是没有学校!”
五公山公社就有小学和初中,只是现在中学停了,小学还开着,公社小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来自公社和距离公社很近的公社周边,学校里一个大山里的学生都没有。
又有大队长皱眉说:“十五岁的娃儿都好成亲了,都是家里的一个整劳力了,咋还进学校读书?”
许金虎不耐烦:“读不读书随你们,反正我们水埠公社就是这么规定的,十六岁以下的娃儿,没读过书的,想读书的,都可以进去读!”
见众人都不说话了,许金虎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眼看着他们说:“第二件事,就是我们水埠公社接下来的生产和建设问题,这个问题由许书记来跟大家说。”
众人一听,又全部心神放到许明月身上。
和不怒自威生的五大三粗的许金虎相比,许明月周身的气质要柔和的多,不过她脸上也没有多少笑脸,而是严肃的看着会议室里的人说:“这次之所以把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的人都召集到这里开会,除了公社扫盲问题,就是我接下来要计划的,在临河大队、和平大队、建设大队这三个大队作为示范点,进行茶叶种植。”
第308章 一说起要种茶叶,建设……
一说起要种茶叶, 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马上就急了,“许书记,我们大队的地种粮食都不够, 哪里还有地种茶叶?”
“就是,这种茶叶临河大队和五公山公社搞搞也就行了, 毕竟你们有地, 我们的那点地还填不饱肚子哩!”
许金虎敲了两下桌面:“能不能听许书记把话说完?”
被许金虎这么一呵斥, 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生产大队长都闭上嘴巴,可脸上焦急的神色依然还在。
他们都是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的汉子,精瘦的身材, 脸上都是常年劳作产生的褶皱。
许明月知道他们误会,说:“我们种植茶园的首要要求,就是不能占用耕地面积, 所以初步打算在一些荒山、自家的房前屋后、菜园边上种植一些茶树。”
当地几乎家家有茶树,这些茶树就是随手摘种在自家菜园边上, 每家每户也不多,种个三五棵, 春天采摘了自家喝。
他们一听是种在荒山上和房前屋后,就不说话了。
虽说家家户户有自留地,自留地都种满了瓜果蔬菜, 也没有把边边角角都种满了的, 可事情吩咐下来了, 最后种不种不还是他们自己?他们就是真不种茶, 或者各家种少了,她也没话说。
要他们说,这许书记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山上那么多茶叶, 都没人要,都荒废了在那,还种什么茶,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种了茶谁要啊?
临河大队炉山上的茶山,过去是江地主家的,自从江地主被打倒之后,那山上的茶叶就荒废了。
现在又不像过去,能私人买卖,山上的茶叶不能买卖,当地人也没有江地主家过去的渠道,山上免费的茶叶他们都懒得摘,更别说自家种茶了,有这功夫,不如多种几垄红薯,年底还能多几代红薯粉充饥。
这是建设大队和和平两个大队的人的想法。
许金虎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转头看向许明月,仿佛在无声的说:“看吧,在没看到效益前,你让他们做任何劳动之外的工作,都没人会愿意做。”
许明月和许金虎对视一眼,只笑笑,没勉强,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五公山公社的徐书记和陈正毛身上:“喊你们五公山的人一起过来,是在我的计划中,我们大河以南的山头还是小头,大头在你们五公山,你们五公山山地多,也更适合茶树的生长,就不知道徐书记和陈主任怎么想?”
陈正毛过去就是一个工厂的小员工,突然搭着他老丈人的关系当了革委会主任,他能有什么想法,只能无助的看向自己老丈人,在自己老丈人一个大白眼中,呵呵地对许明月笑道:“都听许书记的,许书记说怎么搞,就怎么搞,我都支持。”
徐书记倒是有些心动。
徐书记来自五公山公社山前大队,家也不在山里,而是山外的山脚下,是个面向十分温和的中年人,多少年来,五公山公社就一直受困于当地山地多,水田少的问题,过去没有什么全民筑堤的政策,也没有人会想要借助筑堤的机会,引竹子河的河水灌溉山下的荒地。
自从他们公社多了一万多亩良田后,就大大的缓解了他们公社的饥荒问题,除此外,他们公社依旧贫困,产出的东西极少,要是许主任真能带领他们大队种茶卖茶,未尝不是他们五公山公社的一个出路。
别看这小十年,本地茶叶好像不吃香了,茶叶卖不出去,过去江地主还在的时候,他们公社每年都有人到临河大队去给江地主家摘茶叶。
这许书记是个能人,之前在临河大队的时候,带临河大队发家致富,到了蒲河口,听说蒲河口也搞了养猪场,每周给公社肉联厂和吴城肉联厂提供稳定的猪肉来源,连带着临河大队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既然许主任喜欢折腾,他也跟着期待起来,不就是房前屋后种点茶树,山上的地多的是,也不费什么。
许明月没想到,种茶这事,没得到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的支持,倒是得到了五公山公社的两位领导的支持。
她目光看向下面的几个大队长,目光主要是落在石门大队的大队长身上。
这次开会,她‘外公’没来,这个时候,她‘外公’应该还只是石门大队的小队长,还没当上大队长。
石门大队的大队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确定许书记看的就是他,有些莫名,却还是道:“种茶叶而已,我们石门别的没有,就是山地多,山上的地又种不了别的,别的不说,光是许书记前些年带我们大队解决了那么多荒地的灌溉问题,一点小事,我们石门肯定是支持的!”
许明月想到自己前世老妈一生最为遗憾的事,就是没有上过学,不由笑着点头说:“石门大队的扫盲和孩子教育问题也要抓起来啊,江副县长非常重视咱们孩子的教育问题,尤其是你们当干部的,要带好头,做好榜样作用,要是你们干部家庭出身的子女都大字不识一个,下面的村民们谁还愿意送娃儿去读书?”她看着石门大队的大队长:“你说是不是?”
人均文盲的石门大队大队长抹抹额上的细汗:“是是是,许书记教训的是。”
许明月继续说:“尤其不能搞重男轻女那一套,有适龄的娃儿,不论男娃还是女娃,都要读书,要响应主席说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五公山的其它大队的人看看许金虎,又看看女领导许明月,不敢反抗许金虎的他们,也都纷纷应是。
倒是水埠公社大河以东的几个大队急了,问许明月:“许书记,那我们呢?”
上一个书记出自大河以南,自上任后就大力发展大河以南的经济,又是开养鸭场,又是搞学校,水泥厂产的多出来的水泥,十有八九都被送到了大河以南,什么好东西都往大河以南送。
现在新任书记又是大河以南出来的,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在大河以南搞什么茶叶种植,连带着五公山公社都一起安排进来了,都没有他们大河以东的公社什么事,他们顿时就不满起来。
偏偏摄于许金虎淫威,他们还不敢发作,只急切的向许明月表达他们也想加入。
关于大河以东的土地种植问题,许明月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河以东的土地不适合种植茶叶,但前世大河以东有大面积的种植葡萄。
但如果搞葡萄园,就要占用耕地面积,且此时的葡萄品种不一定适用于这里的土地,这些都不是一拍脑袋想当然就搞起来的,要先试种,就像这次许明月提出的茶叶种植,也没有占用任何耕地面积,都是在一些暂时没人用的角落里试种一样。
头一年都是试验。
许明月说:“我暂且对大河以东的土地适合种植什么还不了解,你们过去这片土地上适合种的瓜果品种都提交一些报告上来,回头我去省里农学院请了专家过来,再去实地考察清楚,再谈大河以东的事。”顿了顿,她又说:“我过去吃过河东卖的葡萄,很是不错,你们还有没有谁家有种过葡萄的?”
河东的一个大队长说:“葡萄还不好种?我们这边哪家不种两颗葡萄?这种就是果面食,给娃儿们甜甜嘴的东西,哪能真当个东西来种?”
河东的土地虽适合种植葡萄,但当地并没有形成具体的产业,大多数都是自家随便种,结的葡萄也稀稀拉拉,很多还是青色的时候,就被馋嘴的娃儿们摘的吃光了,难得有几串好葡萄,也是私下悄悄卖些钱,轮不到自家吃。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招鸟雀,不专门找个娃儿在葡萄树下看着,上面结的葡萄还不等他们自家人吃,就被鸟雀们啄完了。
许明月说:“你们也可以试着在房前屋后摘种一些葡萄,不需要占用耕地,就找些废弃的田埂、荒地。”
大河以东没有山,一马平川,全是耕地,但也有一些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地方,是无法种植粮食的,这些角角落落的地,砍掉上面野蛮生长的杂草,种一些葡萄是足够的。
她现在的身体可能不足以支持她去省城的农学院去请专家过来,专门指导他们种植茶树或者葡萄树,但当地本就有吃茶的习俗,种植本土的茶树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
现在春节刚过去,只要等到开春,就正是一年当中,最适合种茶的时节。
五公山公社的徐书记本来经过被王根生批斗一事,已经心灰意冷,在五公山公社都不管事了,现在被许明月提出要种茶,开完会后,就不禁主动找上了许明月,问她:“许书记,你之前说五公山适合种茶叶,你是不是还想在五公山上种茶树?”
他是想到了临河大队炉山上,大大片的茶山。
许明月如今怀孕,身体特别容易感到疲劳,精神不济,闻言点头说:“是有这个计划。”
计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完成的。
徐书记听她这么说,不由想到自己村子后面那连绵的山头,不由下定决心说:“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山前大队今年肯定能把家门口的山头收拾出来,等到开春我就带他们种上茶树!”
他这个公社书记别的地方且不说,在他自己大队还是很有威信的。
他目光希冀的看着许明月。
许明月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第309章 在确定了带领水埠公社……
在确定了带领水埠公社和五公山两个公社种植茶树的计划后, 许明月还需要去县里,向周县长和江副县长汇报这事,种植茶树并不只是带领老百姓种茶就行, 还得解决技术和肥料上的问题。
如今化肥大多都依靠进口,每个大队每月只有二十斤化肥可以申请, 这点化肥量还不够一个大队的正常农作物所需, 更别说支援茶树的施肥生长了。
这些还需要许明月写报告给县里, 得到县里领导的支持。
对于许明月提出的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来指导当地百姓种茶树的问题,江天旺是很不理解的,问许明月:“你提的这个学习新技术的这个问题。”他皱了下眉头, “就我们这地界,种茶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的不说, 就我们这座茶山的存在都多少年了,也没听说过谁家不会种茶啊?”
他是不理解, 为什么种个小小的茶树还要学习什么新技术。
在他看来,茶树不就是春天种下去, 等到茶叶馃子长成了,去采摘不就行了?
周县长则问许明月的想法:“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对种茶这事不懂,就想问许明月的看法。
许明月从小采茶炒茶, 对种茶树的事情也不懂, 但她从小耳濡目染, 至少知道茶树并不是现如今的任其野蛮生长, 想要茶树的茶叶产量提高,最基本的修剪、深耕、施肥、治虫这几点她还是知道的,此时的人们种茶,种出来的都是‘钓鱼竿’‘冲天炮’, 根本没有科学的培育和管理。
还有更适合一方水土生长的不同茶树的品种问题,这些都需要更加专业的茶叶研究专家来进行专业的指导。
总之一句话:“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管理,我们既然要种茶,肯定要科学培育,科学种植,和更专业的人学习如何种茶制茶这事是必须要进行的。”
现在吴城经济这一块就是周县长在负责,他对此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关于化肥分配的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事还需要在县领导班子里开会决定。
许明月还是把种茶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自己成了水埠公社书记,就可以一言以决水埠公社的事,带领水埠公社的社员们种茶,只是需要动手开荒,有茶树苗,种植下去就行了,没想到这样的事,都需要特别开会。
吴城现在基本可以分为三股势力,最大的两股势力无疑就是革委会主任刘主任一派。
刘主任成事不行,想坏你事情却是一等一的。
第二股势力就是以周县长为首的实干派。
两股势力,一方有国家大势;一方有地方部队背景。
还有一股势力,就是这两年稍稍恢复了些的县委书记一脉,县委书记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势力,当初之所以会在权力斗争中输给革委会刘主任,不过是输在没有武装力量支持,但他在当地深耕多年,也是有自己的心腹在的,如今他夹在刘主任和周县长之间,万事不管,周县长做出政绩来,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
权力斗争,任何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吴城,只要是周县长支持的,刘主任必然要反对。
他反对的理由也很明确:“水埠公社现在是产粮大区,全国都缺粮食,你现在不好好发展农业,多开垦一些荒地种植粮食,好好的又要种什么茶叶,现在国家缺你这几斤茶叶吗?现在国家缺粮食!国家外汇就那么多,进口来的化肥都不够粮食所需,你们现在还想新点子,种什么茶叶,有那种茶叶的地,为什么不多种点粮食?老百姓肚子吃饱了吗?”他坐在会议室最上首的位置,指着斜对面许明月的鼻子,“来来来,你来告诉我,什么叫做‘以粮为纲’!现在国家经济建设和战备,是更需要粮食,还是更需要茶叶?”
革委会刘主任这话还真不是乱说,他的话也得到了县领导班子里不少干部的支持,这让刘主任坐在木质靠椅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对于种粮还是种茶,对刘主任来说都无所谓,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威。
被刘主任指着鼻子的许明月还没反应,坐在许明月身边的许金虎就已经忍不住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的骂起来了,“计划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你是一点都看不到是吧?都说了是利用房前屋后的荒地,山上的荒地,不占用种粮食的耕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种茶叶会影响种粮食了?”
他是一点都不怕吴城的刘主任,站起来的气势比刘主任还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