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牙刷都舍不得扔,刷牙这件事让他们仿佛和过去在山里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就仿佛他们真是和知青老师们一样的读书人。
不过片刻,学校的走廊里,就响起了学生们喊着‘主席诗词’一边跑步的声音,诗词一首接着一首,然后到主席语录。
现在虽然天晴了,但冰雪融化,使得即使是晴天,操场上依然泥泞,学生的跑步只能在走廊上进行,好在当初学校建的大,走廊的一圈也非常大,足够他们起来晨练了。
学生们跑,知青和老师们也跟着跑。
新生们穿好衣服后,就无措的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他们跑,还要在他们来的时候,当心不要挡着他们的路,睁大个眼睛,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他们。
知青老师们就指着在跑圈的老生们对他们说:“你们今天刚来,先把校规学好,等学好了校规你们就也要跟着跑了!”
其实是这些山里的孩子中,很多都营养不良,昨晚上他们只喝了一碗糠米粥,怕有些孩子身体不好,乍然跟着跑圈,身体受不了。
新来的学生们懵懵懂懂,老师们说什么,他们就乖乖点头。
在没弄明白新环境之前,哪怕再调皮的孩子,都会有些怯意,尤其这还是在恶名顶顶的许家村。
这就和小朋友们幼儿园,老师们先把孩子们的常规教好一样,规矩教好了,后面不论是课堂秩序还是学校日常,都会好教育的多。
一个宿舍三十个学生,由两个知青带着,在门口按照身高,从小到大的往后面排好队,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立正!”
一直‘立正’了七、八遍,学生们才学着老师们的模样站直了身体,嘴里跟着喊着普通话的‘立正’!
老生们还在跑步,新生们已经被带着去了大食堂。
大食堂一次性装不下这么多的学生,只能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进去,碗就在大门边上的竹筐里,是竹碗,大小都差不多,每个人从竹筐里拿一个竹碗和一根竹勺,进去打饭。
食堂做饭的大娘,都是安排的村里困难家庭的孤寡妇女,她们每天夜里三四点钟就要起床为这些学生做早饭,熬红薯粥,煮红薯。
不分年龄大小,每个学生都是一竹碗的糠米粥、一根红薯、一根咸豇豆。
红薯会按照学生的年龄大小,小些的孩子就是小些的红薯,大些的孩子则是大点红薯,咸豇豆都是长长的一根,没有切,也没有油,直接从咸菜缸里面拿出来,都不用洗,每人一根,补充当天的盐分。
没有人会嫌早饭给的少,大山里地少,产出的粮食也少,他们一日是只吃两顿的,晌午一顿,傍晚一顿,吃完就躺在床上等着第二天晌午。
冬季他们活计少,吃的更少,一碗红薯粥,或者野菜粥,保持着饿不死的状态就行了。
这还是家里劳力和男娃们有的待遇,姑娘们吃的就更少了,只能等家里所有人都吃完后,剩下的一点能照的人影的稀米汤,几根野菜红薯皮,就是她们的口粮。
她们何时吃过如此浓稠的,混合着香甜红薯味道的糠米粥?
有个女孩吃着吃着,眼泪就不禁一滴一滴的落到碗里,握着手中的红薯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在安排他们排队打饭的知青吓了一跳,忙跑过来问她:“咋了咋了?是不是剌到喉咙了?”
这些糠米粥对山里的学生来说是好东西,可对城里来的知青们来说,吃起来就剌嗓子了,知青就以为这些学生也剌到了嗓子眼。
小姑娘不敢说话,只大口的吞咽碗中的糠米粥,一直把竹碗底都舔干净了,都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竹碗,握着食堂大娘分给她的红薯悄悄的藏在自己口袋里。
她旁边一个没吃饱的男孩眼尖的看到她的动作,立刻向知青老师打报告:“老丝!老丝!她把红薯藏在口袋里了!”
他说着,还立刻上前来抢女孩藏起来的红薯,女孩哪里能愿意,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口袋,男孩也只抢出来一把被抓烂了的红薯。
知青老师还没走,见到男孩条件反射抢夺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过去把男孩子拎在了一边,厉声呵斥道:“干什么?我早上怎么跟你们说的?都自己吃自己的,谁都不准抢!”
男孩大声的指着女孩说:“她藏红薯!我都看到了!”
学校校规中有一条,所有食物必须在学校吃完,不可以带出学校,更不可以带回家。
这条校规也是为了保护学校女生的,有些女生食物自己不吃,带回家,也并不会落到她们的肚子里,学校毕竟不是善堂,照顾不了太多的人,只能管学校学生的肚子。
女孩违反了校规,急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知青老师问了半天,女生才抽抽噎噎的看着已经在口袋里被捏成泥的红薯,哽咽不能自已地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想留着给我阿妈、阿妹吃,阿妹有了红薯吃,就……就不会饿死了!”
望着黏在衣服口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形状抠不下来的红薯泥,女生越哭越伤心,终于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314章 她的哭声里,有害怕,……
她的哭声里, 有害怕,有惶恐,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是家里老大, 养到了七岁,已经是家里半个劳力, 割稻、插秧、刮草、放牛, 样样都能来, 等再大上几岁,就可以换出去,给家里弟弟换个媳妇回来。
可她妹妹死了, 生下来就被她阿爸埋在了山路中央,被千人踏万人踩,永世不得超生。
陈贱女并不懂什么叫永世不得超生, 她只知道,要是有她带回去的红薯, 说不得她妹妹就能活,她阿娘也不用挨打。
她哭的很伤心, 明明和周围的人不相干,可还是被她悲戚之极的哭声引得落下泪来。
知青还没正式考试当上临河小学的老师呢,生怕她的哭声把校长引来, 让校长看到他一个代课老师都当不好, 忙过来哄她:“没事没事, 别哭了, 下次发了红薯要及时吃掉,别再夹带东西出去了,这是学校的校规!”
他小心的帮小女孩将衣服口袋上粘着的红薯泥一点一点的抠出来,小姑娘一边抠, 一边落泪,一边往嘴里塞。
打饭的食堂大娘有心再给小姑娘一个红薯,可学校粮食都是有定量的,老校长又不是非常宽宏的人,她们都是村里孤的孤,寡的寡,家里没有了壮劳力,学校照顾她们,才让她们来食堂烧饭,她们是半点错都不敢犯,更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重新给小姑娘一个红薯了。
知青代课老师看到女孩哭成这样,不由回头教训那个抢人家红薯的男孩子:“以后不准抢别人东西听到没有?你可以打报告告诉老师,但不能动手去抢!今天第一次就算了,下次再看到……”他直接回头对打饭的大娘说:“下次再看到有谁抢别人食物,直接扣除他当天的糠米粥!”
说扣除红薯,一些小孩可能还不稀罕,因为山里的地不适合种水稻,更适合种小麦和红薯,尤其是山里地少,为了保证他们有足够的口粮熬过这一年,基本都是种高产的红薯,可红薯吃多了烧心,山里人都是想办法挖野菜、挖竹笋、摘野果子、抓蛇来换口味,就连糠米,都是山里难得的好东西。
你说扣除红薯,他们最多就是饿上半顿,可你要说扣除一碗浓稠的糠米粥,那些小孩子保证心疼。
这都是去年一年老师们在和这些小孩们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斗出来的经验之谈。
果然,一听说要扣除他的糠米粥,原本还理直气壮抢别人东西的小男孩,立刻缩了缩脖子,回到队伍中,不敢再吱声。
打饭的队伍很快,吃饭的更快,他们很多都是之前一直没有吃饱过的,哪怕这一碗糠米粥和一根红薯依然只能吃个半饱,可也比他们在家里时好得多。
吃完热腾腾的早饭和咸脆爽口别的咸豇豆,他们身体热乎乎的,被知青老师们带到个子的教室里,由老师们给他们做常规训练。
这时候就不需要他们这些知青了,安排的是去年九月份就招进来的老师们,这些老师一半知青,一半当地人,两两搭配。
剩下的知青老师们就给老教师们当助手,方便过几天正式当老师后,能及时上手。
几天后,终于把新生班级分清楚了的临河大队,确定了这一次要招聘老师的数量,知青们期待已久的招聘老师的报名通知终于贴了出去。
不光贴了报名通知,临河大队学校的大喇叭,临河大队大队部的大喇叭,也在对着周边通知了起来。
临河大队的大喇叭用一根笔直的水杉木,插在了距离大队部不远的,水电站后面百米处的高地上,上面三个大喇叭,分别对着三个方向,许家村、上面的施胡万村和石涧大队方向的小江家村。
临河小学的大喇叭则矗立在临河小学两层半的屋顶楼上,被绑在一个又粗又长的毛竹篙上,分别朝着江家村方向,许家村方向和隔壁建设大队方向。
两个大喇叭一响,不光整个临河大队的人都听到了,就连隔壁建设大队和隔壁石涧大队的人,也都纷纷跑出来,“临河大队在喊什么呢?”
“听不清,好像是说什么考试?”
一说考试,很多知道临河大队要招老师的人,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临河小学要招老师了,快快快,快到前面去听听!”
离的远一些的村子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他们就不自觉的往小江家村的方向走,一时间路上聚集了许多人。
小江家村就在江家村隔壁,距离江家村的大房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很多人在家里听到消息,听的不真切,都从屋子里跑出来,有些站在家门口看着江家村水电站后面高地上矗立着的大喇叭,有些则下来,走到大路上,往江家村方向走,路上遇到人,他们就相互询问,大喇叭一响,他们就安静的听着,很快,他们后面的村子的人,也都小跑着来到小江家村,问小江家村人:“临河大队是不是在通知老丝考四啊?”
大喇叭一连广播了很多遍,争取让整个临河大队,和隔壁建设大队都能听到。
隔壁建设大队距离许家村最近的,只有一条大河沟之隔的汪家村最先听到消息,都走了出来。
被分到建设大队的沈冬梅猛地从床上蹿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打开门站到门口,听着不远处大喇叭的声音。
“冬梅,冬梅,是临河小学招老师了!是临河小学招老师了!”当初和她们一起分到建设大队的刘霞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
不远处的一个破旧屋子里同样蹿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面容敦厚的青年男子,他晒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真是招老师的考试通知!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离临河大队最近,走汪家村老树这里,不过几分钟就能到达许家村和汪家村相隔的大河沟,跨过大河沟就是许家村。
平常这个汪家村古树在他们眼里,那是阴森无比,白天他们都在知青点内瑟瑟发抖不敢出门,此时却顾不得古树周围的坟包了,一个个穿上棉袄,就往许家村的方向跑。
到了许家村,很多许家村人也都在往临河小学走。
每次临河小学招老师,都是一半知青一半本地人,所以招老师考试对本地人也非常重要,都跑出来看。
建设大队的村子并不全在河边,以汪家村古树中间的道路为隔断,山下面还有村子,山下面的村子看到汪家村古树道路上的动静,也都从家里走出来看。
他们离的更远些,听得声音已经没那么真切了,可看到道路上往许家村跑的身影,就知道许家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看到下方有人往许家村跑,他们也都纷纷从自家走出来,往许家村方向走,然后一个村传一个村,距离最远的和平大队的人,也发现了各村的动静。
“他们往哪里跑?”
“看方向是汪家村吧?”
“汪家村能有什么事?别是临河吧?”
知青们听不懂别的语言,对于‘临河’二字却格外敏感,因为他们全都关注临河大队很久了,一直在等着临河小学再招老师的消息,一听到‘临河’二字,也不管是不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消息,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伸着脑袋往临河的方向跑。
农活实在太苦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临河小学招聘老师的工作,是他们唯一可以让自己摆脱这种日复一日繁重活计的机会。
他们中间用的都是同一条大路,要穿过好几个村子,走的越近,远远的,就能模模糊糊听到有大喇叭的声音,他们此时终于确定,真的是临河大队的消息。
整个大河以南,也只有临河大队通了电,安装了大喇叭。
知青们生怕大喇叭声音没了,为听的更清楚些,原本他们是走着的,慢慢的就跑了起来,往临河大队的方向跑,路上遇到人了,就相互打听更确切的消息。
人群当中,有一个人影格外的突出,是叶冰澜。
她有自行车!
此时她骑着自行车,后面坐着当初和她一起分到和平大队的王来娣。
其实她不想带王来娣的,积雪融化后的泥巴路并不好骑,不一会儿,她的车轮上就挂满了泥巴,从和平大队到临河大队这一路,都还是斜斜的上坡路,后面还坐个人,饶是叶冰澜从没有亏过自己嘴巴,也不由骑的满头大汗。
可她一个知青到一个陌生的大队,能够拉拢的,就只有和她一样的知青,这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至于被本地人欺负。
等她到了建设大队的时候,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可她依然没停,站起来踩自行车,一直骑到大河沟的木桥边,脸上笑容才终于绽放出来,此时,她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大喇叭里面广播的内容。
大队部和学校广播怕周围人听不到消息,每隔五分钟就广播三遍。
此时校门口的宣传黑板前,已经站满了人。
临河的本大队人,隔壁小江家村和石涧大队的人,建设大队、和平大队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到了此处,看到了门口黑板上的报名通知。
报名七天后,上午十点来参加考试。
之所以把考试时间放在上午十点,就是为了防止有些知青离的远,路上走路还需要一两个小时。
很多从各大队赶来的人,看到校门口黑板上的通知,都立刻跑到临河小学老师办公室里去报名。
他们什么证件都没带,可临河小学为了照顾她们远来不易,只让他们考试那天把证件或者证明都带上就行,现在把名字都登记上。
只有把名字都登记上,才能最终确定,考试的试卷要印多少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