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楚秀秀也连忙说:“对啊对啊,这里就是石炉山下的临河大队!”她指着对面的许明月和老校长说:“你看你对面坐着的,就是我们临河大队临河小学的校长和我们水埠公社的书记呢!”
不知道是楚秀秀哪句话戳到了缩在棉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她脑中忽地响起麻花辫女生对她说的话,‘临河大队临河小学正在招聘老师,你过去报名,报了名也别回来了!’
她突地停止了挣扎,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着,从棉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向她正面对着的方向:“临河大队,临河小学,报名,我要报名!”
她整个人都像一只惊弓之鸟般,只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看老校长与许明月,可瞳孔是散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神终于聚焦了,聚焦在了没什么表情坐在那里的许明月身上,忽地,一颗又一颗的眼泪从眼眶里一粒粒的落了下来。
她认出许明月了,当初就是她去火车站接的她们,后来又叫人将他们送到五公山公社的河道尽头。
她像是受到了无尽的委屈,看着许明月眼泪一颗一颗的落。
许明月也安静的看着她哭。
她听到她问她:“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女生不敢放声大哭,只一个劲的掉眼泪,不断的哽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办法自主呼吸。
看的楚秀秀和阮芷兮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呼吸不上来,厥过去了。
老校长最看不得这样的事,皱着眉头喝道:“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哭有个什么用?是不是哪个减阳寿的畜牲欺负了你?要是有,你说出来,看我们打不死那些畜牲的腿!”
老校长从国家最艰难困苦的年代走到现在,什么样的人间疾苦没见过,比女子惨的事他见得多了,对他来说,受点苦不可怕,人不能心气也没了,要是受欺负了,一口咬在畜牲的喉管处,也比干哭要强。
楚秀秀一直都知道这里偏僻、愚昧、封建,老校长更是这与世隔绝之处的封建村落的大家长,粗鲁、蛮横又落后,没想到老校长却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心里一动,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都困难起来的女人说:“你缓缓情绪,深呼吸,对,深呼吸,你有什么事,什么困难就和许书记说,许书记是我们水埠公社的公社书记,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许明月,她也听过许明月这个书记,实际上只是许金虎手下的一个傀儡,一个公社一把手,新上任后不在公社大院里待着,回到了临河大队,明显就没有权利。
她也怕许明月作为本地人,会包庇本地人,根本不可能给她们这些外来的知青们做主。
此时她是故意这么说,想给许明月戴高帽子,把许明月架起来。
阮芷兮没有她这么多心思,她声音温柔地说:“是啊,你已经到了临河大队了,没事了,都没事了,你缓缓情绪,有什么事就和许书记说。”
此时许明月已经喝完了手中的温水,又起身去倒了一杯,递到怀孕女人的面前,“她们说的没错,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她语气平静的要命,面容也十分平静,好似她来到这时代的使命就是如此。
阮芷兮接过许明月递过来的水,轻轻喂到怀孕女人的嘴边,喂她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这几天,怀孕女人喝的都是雪水,到了石门大队,出了山后,积雪就少了,她吃过田埂边枯草丛里的小雪团,喝过竹子河露出河滩的水洼里的水,全都冰冷刺骨。
她哭的很了,就着阮芷兮的手,喝了一杯温热水后,就又开始干呕起来,还没有呕两下,就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把楚秀秀和阮芷兮她们吓的半死,好在人是活着的。
阮芷兮焦急地说:“张医生呢?得叫张医生来!”
她们来临河大队插队快一年了,也知道许书记家里有个深居简出的医生姓张,她们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荒山的书记家里找张医生开药,不然她们这些北方的姑娘,乍然到寒冷潮湿的南方来,真不一定适应这里的冬天。
这时孟福生已经端了一大碗已经煮好的青菜瘦肉粥进来,对阮芷兮和楚秀秀二人说:“阿锦已经喊她舅舅去蒲河口接张医生了。”
老校长这时挥着手不耐烦地说:“你俩赶紧把她外面衣裳换了,这么好的棉被,被弄的脏兮兮的!”
老校长还是心疼这棉花褥子。
给怀孕女人换衣服,他和孟福生就不好在这里,他自己拄着拐杖出去,孟福生喊老校长:“大爷爷还没吃早饭吧?来厨房一起吃点?”
许家一共开通了五盏灯,除了两个房间,一个堂屋、一个厨房外,就连院子的走廊上还开通了一盏电灯,一个灯是三毛钱,许家一个月光是电灯钱,就得一块五,很奢侈了。
老校长醒来打完铃还没吃早饭就来了许家,此刻闻到孟福生给许明月做的青菜瘦肉粥,那雪白的白米粥中青菜绿的可爱,混合着肉和姜丝的香味,老校长硬是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往那边瞟,这才转移了目光往外面走。
此刻被孟福生邀请喝青菜瘦肉粥,哪里还忍得住?
阮芷兮和楚秀秀两人住在学校,学校一天到晚的三顿野菜粥,冬季莲藕成熟了,加几根煮莲藕,春天麦子成熟了,加一些麦面馒头,来了这里一年,都还没吃多青菜瘦肉粥,阮芷兮过去在家里倒是吃过,楚秀秀这个身体她穿过来时严重的营养不良,她种田空间里倒是瓜果蔬菜,可她住在学校里,愣是没有自己开火的机会,之前心神在怀孕女人身上时,她们还不觉得如何,此时闻到许明月碗中散发的瘦肉粥的香味,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她们不好意思和一个孕妇抢吃的,知道已经有人去请医生了,在许明月家也待不下去了,给怀孕女人脱下了外面的衣服后,不好意思地告辞说:“许书记,那个……学校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啊,有事情就来叫我们~”
她们俩闷头往外面跑,刚跑出院子,许红桦、江建军他们也都已经到了。
原来阿锦那个大嗓门,不光去许家叫许凤发时,喊的许红桦他们都惊动了,去连带着江建军也收到了消息,都连忙赶到荒山来看情况。
村里要是真出现了死人,那可是大事情,村里都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恶性事件了,看来蒲河口挑石头的活还是轻了,又惹的一些人皮痒痒了!
他们是知道许明月有多看重这些知青的,别的大队分到几个知青,就叫嚷着口粮不够养不活了,临河大队分到将近三十个知青了!
许红桦从许家村方向不用过竹排桥,直接从村尾的桥头就直接下到荒山里来,速度要快一些,江建军还在河沟对岸。
许红桦看到两个知青,就焦急地问她们:“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有人晕倒?许书记还好吗?”
他家距离许家还有六七十米的距离,就听到阿锦的大喊声了,好像听到是什么晕倒,什么孕妇,他们就以为是许明月晕倒了,胡乱的批了大棉袄就出了门,赶忙跑到荒山来看情况了,以为是许明月这个孕妇晕倒了。
江建军和他想法一样,对于许明月这个结婚多年都没怀上孩子的书记,他们也是希望她好的,对于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他们自然也是关心的。
阮芷兮和楚秀秀看到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忙说:“许书记没事,是别人晕倒了,现在还晕着呢,等张医生来。”
那头许凤发已经划船去蒲河口接人了。
只是此时竹子河的水位还很低,行船不便,只能用乘坐三人的小船,用双桨快速的滑动,也就是许凤发跟着许明月经常划船,不然乍然用双桨划船,胳膊容易疲累不说,船划的不好也容易翻船。
许凤发也以为是许明月晕倒,时间紧急,他也没问太清,吓得双臂猛划,平常三十分钟的路程,愣是二十分钟就到了蒲河口,一到岸上就拼命的拍打蒲河口监狱的正大门:“快开门,书记晕倒了,快叫张医生过来!”
蒲河口的犯人每天早上一大早就要去干活,他们起得早,门卫室的门卫也起得早,刚把犯人放出去干活,才关上了大门,大门就又被拍响,吓得一个激灵,忙打开了小门。
门卫本人就出自许家村,他对许凤发自然是万分熟悉的,听闻许书记晕过去了,吓的连忙往医务室跑,一边跑一边拍着医务室的大门喊:“张医生!张医生快起来,书记晕倒了,快!快去趟临河大队!”
张医生只有在荒山的许明月家里时,才能睡个安稳的好觉,蒲河口监狱这个地方,虽是许金虎和许明月的地盘,但她并不认识许金虎,现在许明月不在这里,她夜里睡眠也浅的很,一听到拍门声,立刻就醒了,待听到是许明月晕倒了,更是吓的不轻,拿起外套都顾不得穿,提起放在办公室的医药箱就往外跑!
他们这些下放过来的人,都是因着许明月的存在,才能在蒲河口监狱没有受人磋磨折磨,要是换了个领导过来,他们未来的日子不定会怎么样,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许明月倒下了,他们这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大步的跟上门卫的脚步,许凤发也跑进来了,见到张医生,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医药箱,催促张医生:“张医生,你快把棉袄穿好,河面上风大,别感冒了,我阿姐还需要你呢!”
许凤发也是着急,脚步跑的飞快!
张医生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的人,跟在许凤发后面小跑着跟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许凤发:“前两天我回来时许书记还好好的没什么事,怎么突然晕倒了?”
这么早,她能想到的,就是清晨天色太暗,许书记滑倒了,这摔一跤的事可大可小,有些人摔一跤,不过是身体哪里摔疼了,可许明月是孕妇,还是高龄孕妇,这要摔一下,严重些的……她都不敢想!
等坐上了小船,两个人是归心似箭,许凤发这辈子都没划过这么快的船,一直到船靠了大河沟,他随意地将船锚抛下了穿,拎着张医生的医药箱拼命往前跑,还一边跑一边催张医生:“张医生,你快点!快点啊!”
他声音里都快带上哭腔,越是靠近许家村,心底的惶恐越深。
张医生也已经尽了全力在跑,可她毕竟上了点年纪,又受过折磨,曾经亏空过身子,不像许凤发还是个壮年的大小伙子,跑的没有他快。
她还不能摔跤,不能再没看到许明月前,把自己也摔出好歹来。
两个人紧赶慢赶,三百米的路程,他们愣是花了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的到了荒山,从竹排桥上登上了荒山。
一进荒山大院,就看到了吃完早餐,闻着堂屋内难闻味道的许明月,坐在竹椅上对着院子外面吐的许明月,早上吃的那点子瘦肉粥,还没消化,就全吐了。
许凤发看到许明月还清醒着,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连忙跑过去拍着正在呕吐的许明月的背:“阿姐!阿姐你没事吧?张医生来了,快给张医生看看!”
张医生也忙走过来,拉过许明月的手腕给她把脉。
许明月忍着要继续吐的感觉,用纸巾擦了擦嘴,有些无力地说:“不是我,晕倒的人在堂屋里,张医生你快过去给她看看。”
张医生一把上许明月的脉,发现她脉象强劲有力的时候,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就放下了,知道晕倒的人不是她,她吐只是因为孕早期孕激素影响,产生的孕吐反应,实际上她身体并无大碍,松了口气说:“许书记没事,多吃点就行了。”她嘱咐许明月:“别觉得有味道就不吃东西,多少都要吃点,吐不要紧,还是要多吃!”
要是一点不吃,肚中胎儿一直在吸收母体身上的营养,饶是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消耗,况且许书记身体看着强壮,早年却是狠狠亏空过的,也就近些年养的好,有养回来一些,可若不好好养护,等到老了,年轻时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会在身上反应出来。
许明月略带虚弱的点点头:“我晓得,我没事,你快进去看看里面的人。”
许凤发一听阿姊无事,不是阿姊晕倒,就又没心眼的笑了起来,拍着胸口说:“阿锦也不跟我讲清楚,只说是孕妇晕倒了,我一听是孕妇,还以为是阿姊你,吓的我魂都快飞出来了!”
他进堂屋后,才发现闫春香和许凤台、赵红莲他们都来了。
他和闫春香新婚燕尔,阿锦去喊许凤发,许凤台、赵红莲、闫春香他们自然也都知晓了,也都连忙赶到荒山来,知道许明月无事的同时,对她家中突然多了个年轻孕妇的事,也没立刻走。
她们大姑姐现在特殊时期,自己都还要人照顾,一个年轻的孕妇在大姑姐家里,大姑姐家里就只有阿锦和大姑爷两个人,阿锦又是个从小娇生惯养,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人,难不成让大姑爷一个大男人照顾年轻的孕妇?也不合适啊!
于是早上一早就该去蒲河口农场的赵红莲就留在了荒山,闫春香这个新媳妇也留在了荒山。
闫春香其实是有些怕许明月的,毕竟她插队来许家村时,许明月就是蒲河口监狱的主任,而她一无所有的来到这里,就连身上穿的棉袄,身上盖的棉被,实际上都是许明月给她的,当时说是说暂借给她,等她有了工分,换了钱,再还给她。
可她插队的第一年挣的那点工分,连她自己都养不活,又哪里有多余的工分换钱去还许明月?第二年她好不容易考上临河小学的老师,每天可以拿十个工分了,有了多余的工分还钱,听了本地人说才知道,棉花在本地的珍贵程度。
临河大队近几年有养鸭场、养鱼场,工分值钱起来了,临河大队的一个工分值三毛钱,她花了一百工分,兑换三十块钱,过来还钱。
钱还了没多久,她就和许凤发结婚了,她还回去的三十块钱,又被许明月当做礼金红包,又回到了她手里。
她很明白,她能有现在舒心的日子是谁给的,不说别的,若没有许明月带头要建的临河小学,她又如何有机会成为临河小学的老师?又怎么能轻松拿到十个满工分?
对于她和许凤发的婚礼,许明月没有来,她是很遗憾的,哪怕本地的大娘和她说,双喜不能碰面,许书记怀孕了不能参加婚礼的话,她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她心里只有和许书记成为一家人的喜悦,只有自己又有了家人,又有了家的喜悦!
此时能有机会回报一点许书记,能在许书记不方便的时候过来帮点忙,她是非常乐意的。
见到张医生,她满脸笑意的端了热水过来,先是递给了张医生,又将一杯温热水递给许明月:“书……”她抿了抿唇,还有些不适应的改口:“阿姊,你喝口水漱漱口。”
许明月接过水,笑着道了声谢,那边张医生已经进去堂屋里,给在竹床上昏迷着的怀孕女人看起诊来。
第318章 这时代没有专业的检查……
这时代没有专业的检查设备去检查孕妇的具体身体状况, 可张医生一摸上竹床上女人的脉,还是察觉出了不对。
太瘦了!
用一句骨瘦如柴来形容也不为过。
手腕瘦的只剩一小点,若是平常人, 必须许明月刚穿过来时大姑奶奶的身体,便是如此, 营养不良, 后期多补身体, 多养护就是了,可眼前昏迷的女人,她是个孕妇, 还是个肚子七八个月大,可能随时都能生产的孕妇。
她还不只是瘦,她掀开被子, 往里面检查了下,还伴随着水肿, 这是一种低蛋白血症的表现,会导致免疫力下降。
她一番检查下来, 面色非常沉重。
这时候在外面吐完的许明月也回了温暖的堂屋,看到张医生的表情,就忍不住问她:“情况很不好?”
其实不用问, 也知道眼前的女人情况很不好, 但许明月想知道的是, 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大了, 打可能不好打掉,若是打不掉,能不能在确保母体安全的情况下生产。
至于肚中胎儿的安全和生死,并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张医生摇摇头说:“她肚中胎儿能到现在还好好的没掉, 也多亏她原本身体底子强,可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她声音低沉,她已经从女人头发上的牛粪和地上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牛粪味道上,心底已经大致判断出女人的身份。
他们这些被下放下来的人,实际上都是犯人,更确切的说是‘反/革/命/罪的□□’,是黑五类,除了他们这些下放到了蒲河口农场的人,因为许明月的存在,捞到一个干净整洁的牢房住下,她更是因为她有一技之能,可以在蒲河口农场里有间卫生所,可以继续从事她过去几十年所学习的和擅长的医疗工作,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她虽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可从来蒲河口工作的后勤部成员和民兵口中也知晓,别的地方下放下来的‘黑五类’们有什么样的下场。
蒲河口招收的民兵和后勤部门的人不只是有和平大队、建设大队、临河大队的人,还有大批的当年逃荒来的北方人和蒲河口周边隶属于邻市的村子的人,他们同样是大河以南的人。
下放到隶属于邻市大队村子的人,许明月的蒲河口是管不到的,从他们这些人口中,他们这些下放到蒲河口的人也知道,那些人每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们住的,便是牛棚。
那是真的的牛棚,并不是书中说的,牛是大队里的重要财产,牛住的牛棚条件就非常好,实际上在这个多雨又潮湿的地方,人住的地方都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又何况是不会说话的牛住的牛棚?
在蒲河口,有水泥砖瓦建造的房间,冬季有温暖的火炕、棉被,出门有许明月给他们准备的袄子,面对河边潮湿的天气,他们冬季尚且觉得寒气刺骨,何况是在寒冷潮湿的牛棚中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