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招聘过后,一些没有考上教师资格的知青们就已经搬到了知青点来。
他们也不想搬,可现在不搬,以现在的国家政策,后面还会不断的有知青上山下乡,插队到这里来,他们先去不去把好位置占了,等后面新来的知青们到了,他们学校随着一年一年的招生,教室不够,他们这些没当上老师的知青迟早要被清退出来,到时候知青点被新知青占了,学校宿舍又没了他们位置,所以哪怕他们不愿意,一个个的,还是在春耕之前,把铺盖搬到了知青点。
好在知青点的环境并不比学校差,宿舍还因为有了临河小学的宿舍作为前例,建的还大了些,火炕、炕柜、书桌、长凳、吃饭的餐厅,一应俱全,甚至还因为人多,建了两个厨房,男女知青如果不愿意一起吃饭的话,还可以分开做饭开伙。
刘主任就这么带着红小兵们一起进了知青点,进来就‘嚯’了一声:“小许书记,你们村不错啊,这知青点建的比吴城的房子还好,插队到你们大队的知青也真是有福了,你们村的人都没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吧?”
他这就是明晃晃的想挑拨许明月和临河大队本土村民们的关系了。
此时他们身后还跟着许许多多的许家村人和江家村人呢。
许明月客客气气的:“都是M主席的功劳,没有主席的政策方针在前,又哪里有我们临河大队如今的蒸蒸日上。”
刘主任此时语气又平和了,没有在作出之前那般要吃人的模样,而是跨步走进了知青点内,这一次他甚至都没再叫红小兵们去翻找那些知青们的床铺和炕柜。
他深知,在临河小学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哪怕这些知青们真藏了什么违禁的书籍和物品,此时应该也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不禁转头往荒山深处看了一眼,临河大队背山面水,后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真要有什么,往深山里一躲,谁能找得到?
他又去了临河卫生所。
卫生所比知青点还要更干净些,连院子里的地面都是水泥抹平的,里面木架子上搭着竹制的平面簸箕,晒着很多不同的草药,几个学徒正在炮制草药,看到刘主任走进来很是害怕,看了许明月一眼,忙往许明月后面缩,院子里还坐着个肚子比许明月大一些的孕妇,是那个被救回来的怀了孕的知青。
她来到临河大队的时候肚子已经五六个月,肚中孩子已经开始胎动,问了女知青的意愿后,她自己选择生下来。
月份小的时候还好打掉,月份大了,想要完全没有一点风险的打掉,也不太可能,这里的医疗条件太过简陋,不像几十年后技术发达。
许明月和张医生都尊重她的选择。
刘主任一走进来,就‘哟’了一声:“你们临河大队发展的是真不错嘛,卫生所都有啦?我听说之前江副县长为了你们这卫生所可没少往省城跑啊,搞的倒是像模像样的嘛!”
他一副闲聊的语气,若不是看他之前批斗魏兆丰时那狠厉的模样,此时看他真的就是个来下面视察的随和的领导。
他问许明月:“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村里挑过来帮忙的孩子。”
刘主任左右张望,寻找一般地问:“医生呢?医生是哪位?怎么没见到?”
许明月跟在他身边,笑着说:“哪有什么医生?就是本地的赤脚大夫,会采些草药,治些普通的头疼脑热。”她问身边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女孩子:“张大夫呢?”
见是许明月问她,女孩子这才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说:“张……张大夫上山采药去了……”
她好似很怕刘主任,眼睛都不敢往他那边看。
许明月拍拍她的肩,“没你的事了,去忙你的吧。”
刘主任在卫生所内左看看,又看看,又看看架子上的药,很多一看就是当地常见的草药,很多他在野外路边就经常一见就是一大片,他都不知道这些还是药。
又进了里面药房看过,打开药房的药柜,里面全都是炮制好后晒干的草药,尤以艾草艾绒最多。
待去了手术室,他不知道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但里面一些稍微现代些的注射器、听诊器还是在的,他伸手拿起看了看又放下,回头看了眼许明月说:“江副县长也是关心小许书记,听说小许书记有孕,三番几次的往省城跑这些医疗器械,知道是关爱下属,不知道还以为小许书记的肚子……”
他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却被许明月寒着脸打断:“刘主任还请慎言,刘主任不晓得我妹妹是他儿媳妇,也该把嘴巴闭上,不该说的话不要胡乱攀扯!”
“瞧瞧?急了!哈哈,急了!”他轻松地哈哈笑了一声:“你瞧瞧你,急什么?我说什么了?我说江副县长关爱下属还说错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她:“对了,来了这么久,还没见到你家属呢,你家属怎么不在?”
许明月面若寒霜地冷着脸说:“那就不牢刘主任操心了!”
刘主任还以为她在为刚刚他说的话生气,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江天旺为临河大队跑医疗设备的事,他在吴城从头到尾都知道,也知道他是担心许明月生产的事,就没在卫生所多待,从卫生所出来后,左右张望一番,又转到了大队部,一处一处的查看。
江家村不像许家村又团结又野蛮。
刘主任在江家村如入无人之地,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拦,江家村四个小队,各站各的,四个小队间毫不相帮,这让刘主任又开怀无比,从江家村大房的那条路往上,一直走到了山脚下的村头,顺着村头往上的路,就能直达山上的采石场。
深山里他去不得,也不想去,可这山边上,他还是可以走一走的。
此时正值四月,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花开的烂漫火热,抬头远远朝山上看去,是一片火红的花海,绚烂如霞!
从江家村往山上的这条路,因为这一年多每天拖拉机拉上拉下,已经形成了一条宽两米多的黄泥路,为了方便拖拉机行驶,不费车轮,黄泥巴的轮胎行驶的地方,还用山涧中的鹅卵石和采石场的石粉填过,若是下雨天来走,不走中间的黄泥巴路,只沿着车轮印记走路的话,甚至都不会弄脏鞋子衣服,却也因为是车轮辙印,有些凹凸不平,凹的地方还会有些积水。
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顺着道路两旁边的凹沟潺潺的向下流淌着。
孟福生他们早就到了山上,这是他第一次从荒山的位置上山,好在近山野兽不多,几个人找了个坟包比较多的地方,躲在了坟包围城的圈里,而孟福生继续上,翻过山顶,站在一颗高树上,观察着下面情况,看到许明月和刘主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山这边走,刚出了许家村,就被他看到,他也不耽误时间,朝山的另一面的采石场而去。
山顶距离山另外一面的采石场不远,往下走十来分钟就到,主要是没有路,加上是春天,万物复苏,十分难走。
他也顾不得太多,一路在乱草丛中穿梭,没多久就来到采石场。
临河大队的采石场多是临河大队的本地人在捡石头割石头,因为有四轮拖拉机的存在,他们只需要把石头从上面爆破下来,用极其割碎后,散落到下面的石子、石粉、瓜子片的聚集区,下面自有人用独轮车装着,顺着竹子拼接的滑滑梯,往停留在下面的拖拉机车斗里面倒。
不需要辛辛苦苦的推石头、拉石头、挑石头,单单是爆破,切割石头,虽也很累,却没有挑石头那样辛苦伤身。
刘主任他们因为来的早,临河大队的人很多都还没来得及上工,就全部被叫到临河小学去了,此时采石场就只有被下放过来的七个老人,他们有的四十多岁,有的五十多岁,还有六十多,看着像七十多岁的人。
江老已经五十多岁,满头白发,人却看着很是淡然。
孟福生找到采石场的位置,就喊下面慢慢捡石头的几个老人,用普通话喊着他们:“下面红小兵来了,赶快走!”
下面七个老人听到红小兵来了,也是一惊。
他们自下放到临河大队后,就一直被安排在山中的石屋里,日常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米面粮食虽然不多,却足够他们这些人吃用,就连屋顶的茅草都是新换过的,春季如此多雨的季节,屋内都不曾漏雨。
此时突然听到上面有人喊他们,他们吃了一惊的同时,却还能定下心来问:“是哪里的红小兵?”
用的同样是普通话。
“吴城来的,我来之前已经看到他们出了村子往这边来了,你们先上来,往山上躲躲!”
孟福生自己是经历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批、斗、抄、关、打’他轮了个遍,又岂会不懂落入到那些人手中会有怎样的下场。
哪怕这些下放过来的老人已经被下放到山上的采石场捡石头,可那些人若强行要拉他们去做文章,要去批斗、侮辱、殴打他们,谁都帮不了他们,只能躲开。
下面一个老人见已经躲躲藏藏,躲到这深山里来了,那些红小兵依然不放过他们,不由目露悲怆,凄然道:“爱人已死,家人离散,儿女流落,家破人亡,人间至苦,这就是对我出生入死干ge命的回报吗?”注①
一时间,他不由心灰意冷,是再也不想躲了,再也不想逃了。
采石场的位置居于半山腰上,要先从采石场爆破石头,再送到切割机前切割,机器切割完成的碎石、石沙,再通过大小不一的洞眼的一点一点的铁筛,筛落进对应不同大小的石子、瓜子片、石粉的聚集处,再往下还有五六米高才到下面。
而采石场到最下面山涧的位置,因为常年要将黄色沙土往下面倒,有些不适用的石头也是从这里往下扔,形成了一个三十多米高,满是石头和黄土的陡峭斜坡,下面全是杂乱的山石。
他站在斜坡上,一步一步的往斜坡边沿走,看着距离山下几十米的高度,他只想往下一跃,结束这荒诞凄苦的一生。
站在采石场上面位置的孟福生却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语气平静道:“你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你身后的几个老人却要因你这一跳,一个都逃不了!”
第341章 站在采石场斜坡位置的……
站在采石场斜坡位置的老人, 因为早起过来捡石头,脸上,手上, 已满是黄土,此时老泪纵横之下, 脸上更是花黄一片, 狼狈不已。
可到底考虑到身后还有几个没有心存死志的老人, 没有再想着往下跳。
多少人受不了那些红小兵的折辱,自杀的,被活活打死的, 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能够坚持到现在还米有自杀的,何尝不是心中不甘, 想要坚持熬过黎明前的黑暗,想要见到太阳在冉冉升起的时刻呢?
孟福生在上面催促道:“我在山顶看到他们时, 他们就往这里来了,你们再不快点就走不了了。”
江姓老人一把拉住站在采石场斜坡边沿的老人, 从斜坡方向往采石场边上的草丛里往上走:“走吧,都到这了,活下去!”
往往活下去才是最需要勇气的。
想要跳山的老人比他拉着踉跄了一步, 几个老人相互扶持着, 拉树枝的拉树枝, 抱着树稳住身形的抱树。
也亏的他们来到临河大队这段时间, 只是割牛草,没有再遭受过折磨,又有充足的食物给他们充饥,哪怕依然缺肉少油, 可他们的屋子后面有小菜园,不远处的竹林中,春笋也是生长的最为茂盛的时候,就连咸鱼、猪油,都有人给他们送了一些来。
一段时间的平静与修养,才使得他们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可到底年纪大了,也老了,前段时间的批斗、折磨、侮辱、殴打,使得他们身体亏空了许多,此时爬山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坚持着。
他们都是经历过最为艰苦岁月熬过来的老ge命,更为艰难陡峭的山崖他们都爬过,临河大队家门口的山,和大山深处高大的山头山脉相比,宛若土包一般,他们虽然头发花白,身形瘦弱,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闷头往采石场的上面爬,孟福生在上面接应他们,将他们一个个的拉上去。
几个人也不耽搁,上了山就往山顶跑。
“我们这是往哪里去?”江姓老人问孟福生。
孟福生来临河大队多年,来山上的机会却极少,对山上情况根本不熟,只在刚刚几个坟包处,遇到几处坟包,中间有个空隙,可以通过坟包遮挡的视线,暂时躲避一下。
孟福生说:“那边还有两个人,得去接应。”
江姓老人一听就知道孟福生也不知道哪里有躲避的地方。
几个人一鼓作气的爬到山顶。
家门口的这座山名叫团山,顾名思义,它团团圆圆的宛如一个半圆形的弧罩,没有火炉山那么具有标志性的山尖,整个山顶的面积也是巨大的。
江姓老人看着团山这个已然被临河大队的队员们开发出来,一览无余的膝盖高茶树,扶着山顶的高大树木说:“这里不行,我知道有处地方可以躲避,我们接了人就赶紧走!”
就他们现在的身体,真被红小兵们抓到,再被折磨几天,恐怕真的要熬不下去了,不光是精神的崩溃、信仰的崩塌,他们的身体也要熬不住了。
也还好团山的这一头有采石场,因为采石场的存在,茶树的种植没有到这头来,不然他们几人的身形在山上是一览无余,躲都无法躲。
几个人都不敢站直了身子跑,全都半弯着腰,快速的横移,到有几处坟包围着的位置,找到张医生和白杏,她们看到张医生同样半白的头发,就知道她和他们是一样的,只是有些意外她身上干净的衣服和明显平静的精神面貌,让他们比较意外的是被她带着的白杏。
虽然白杏经历过生产,身体尚未修养好,可一个人的年龄,还是能通过她的面容、眼睛看出来一些的,哪怕她曾经历过一些不好的经历,可前面十几年在爱中长大的她,依然生着一双干净又天真的眼睛。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在年轻人脸上,看到这样一双单纯的眸子了。
此时,他们都还没有察觉到白杏的不对,几个人就又跟着江姓老人继续横移,往山上走。
待走出种茶区,周围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木遮挡的时候,他们才停下来扶着树喘着粗气,江姓老人抬头仰望着这座依旧熟悉如故的高山,怅惘地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地方是否还如记忆中的一样。”
他带着几人往山林子里钻,越往里,树木越是茂密难行。
临河大队每年秋冬季节砍柴砍草,砍得都是家门口的那几座海拔不高且近处的小山,像这里面的大山,都是不在他们砍伐的范围内的,是以这里面的草木全都有两三米高,人只要钻了进去,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就像鱼入了大海,周围的景象外面人也是分不清哪对哪的,对于山外面的人来说,山里面的景色都长得一模一样。
其他几个老人也分不清,就在他们以为还要继续往深山里去的时候,江姓老人突然在一处与他们之前走过的地方,仿佛毫无二致的地方停了下来。
孟福生他们还以为他是走累了,想要歇会儿,没想到江姓老人抬眼看了看上面平平无奇的地方,弯着腰从三四米高的毛栗树间钻了进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从茂密的草木间往里面钻,钻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一小块草木长得并不多的地方,约三四个平米大小。
其中一个老人看着周围将这里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高大葳蕤的草木,问江姓老人:“就是这里吗?这倒是个好地方。”
江姓老人却是转过身,对着身后五米多高的九十度,同样长着茂盛草木的山壁走去,先在地上捡了跟木棍对着山壁一顿敲敲打打,几条正在交尾的蛇随着他锤打山壁的动作仓皇逃窜,它们的尾部还连接在一起,一条蛇逃走的时候,尾巴连接处拽着另一条身体倒着的蛇,快速的钻入草林中去了。
打了两三分钟,江姓老人才走到山壁前,用手中的木棍挑开了山壁上向上生长,仿佛看不到头的叶子呈手掌状的绿色藤状植物,一点点的往外拨,露出里面约三四平米大小的石洞入口。
几个老人都有些惊讶这石壁后面还有这样一个山洞,此时他们再不了解,也知道江姓老师怕是和这里的江家村有些联系了,不然掩藏的这么严实的山洞,即使是本地人都不一定全都知道,这江姓老人带着他们在山林里东躲西窜,却能精准的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江姓老人原本想做个火把进入的,孟福生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电筒来。
刘主任他们来的早,他早上出门找张医生和白杏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荒山因为草木旺盛,树木高大,遮天蔽日,里面的视线并不算好,他出门就带上了手电筒在口袋里,此时正好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