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女性生产,没有侧切,只有撕裂,很多不可言说的伤痛,都是女性独自承受。
许明月自己曾经受过生育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自然是了解的,只是现代还有医疗、产后修复这些,这年代什么都没有。
赵红莲没想到大姑姐连这个都替她想到了,还特意去邻市的医院买了药水回来,心里感激不已,也羞得的脸色通红。
许明月低声和她说:“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该用就得用,我听说城里人生产,都用这个,恢复的快。”更重要的是,不容易感染病菌。
赵红莲脸红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低声用邻市土话和许明月说了声:“谢谢大姑姐。”
说着,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说句没良心的话,她就是在娘家,都没被人这么用心的对待过。
她已经是这个年代,在娘家过的比较好的姑娘了,可这个时代对女性该有的烙印,她通通都有。
她是真没想到,她会嫁到这么良善的婆家。
此时赵红莲正是恶露最多的时候,生产完的第二天,她是突然有过出血量很多的时候,她当时以为是大出血,吓得魂飞魄散,什么绝望的事都想过了。
炕席上全是血!
她姑奶奶当时急的都要用草木灰把她那里堵起来,看能不能止血了。
当时许明月也被吓到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送医院。
可大队长媳妇拉着她,说:“不能挪动,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挪动!”
她是经历过多次生产的妇人,知道这是生产后的正常反应,昨天生产的时候都没事,不至于这时候了还大出血。
许明月没办法,就只能洗干净手,用棉球沾着碘伏,一遍一遍的帮赵红莲消毒。
好在,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血量又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事情更是让许明月坚定了再也不要生孩子的想法,那种生死不由己,完全靠天命的无助和无力,真的太可怕了!
这时候产妇生产,很多都是在柴房生的,生完了就在柴房,直到恶露没了,再回房间,不然哪有那么多被子换?
许明月是完全没有那个意识,每次过来看赵红莲,都是让她在房间,说在房间怎么样,赵红莲生产也是在她自己的房间,炕席下面的稻草垫全都重新换过,许明月还用碘酒,把新换的炕席也重新消过毒,才让赵红莲重新睡上去。
这种时候,也没人去说给赵红莲娘家报喜的事了,直到两天后,赵红莲真的没事了,身体也在逐渐恢复,这才叫了许凤台去报喜。
赵家一下子来了四五个人,手里只提了一斤不到的藕粉。
不是赵家不要脸,实在是赵家村的灾情比临河大队严重多了,他们早就知道临河大队的冬小麦要收了,就想来许家,看能不能借点粮。
之所以来这么多人,也是一家子吃了一个月的菱角菜,哪怕是到许家村吃顿红薯粥,也算是换个口味了。
他们来到许家,确实换了口味,不仅换了口味,还吃上了‘肉’——一大盆水煮河蚌!
赵家人看到水煮河蚌,脸都黑了。
三四月份的莲藕不能吃,荷叶不能吃,他们村没得吃,是天天菱角菜,顿顿煮河蚌,哪怕是放了姜片,煮出来的河蚌依然又老又腥,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点的,牙齿都咬不动!
一见女儿家也是顿顿河蚌,餐餐槐花,赵家人就知道,女儿家也没有余粮,不过他们走的时候,还是带回了几斤豆子。
别看豆饭难吃,这几斤豆子炒熟了,真饿的不行的时候,半把豆子说不定就能救活一条命!
赵红莲的恶露持续了大概有半个月,期间换了好几次稻草垫。
她这里倒是有安心裤,她连许凤莲都没给,更别说赵红莲了。
安心裤每个月只能刷新一包,一包里只有五片,她自己用刚刚好,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许凤莲现在已经懂一些生理卫生知识了,也在家里见过嫂子偷偷摸摸洗的卫生带,虽然赵红莲洗完都是拿到房间的炕上烤干,而不是外面太阳晒干,可一家子人住在一起,哪有完全看不到的时候?
许凤莲没到这个时候,都是来荒山许明月这里的卫生间里处理。
自从用过许明月这里的厕所,全村哪个厕所,她都受不了了,憋也要憋到荒山来,晚上在荒山吃完晚饭,去厕所换一个,再回新屋,第二天一早,就来荒山换。
问许明月,许明月就告诉她:“人家城里人都用这个,要工业票的,我一个月工业票就那么点儿,你别傻乎乎的说出去。”
这种私密的事,许凤莲害羞都来不及,根本不存在和别人说的,只默默感动,阿姐把这么贵的好东西给她用,心底更确定了,她才是和阿姐天下第一好的人,心里暗暗窃喜,对阿姐的事情更是上心不已,见阿姐不喜欢洗衣服、做家务,她一来荒山,手就没停下来过,不是打扫卫生,就是翻地除草、洗衣服。
用这时候的人话就是:眼里有活!
她倒不怀疑这些东西哪里来的,阿姐现在可是二十八级干部,每个月都有工资有票,她又经常去铺河口,铺河口距离邻市很近了,她阿姐要是想偷偷去邻市买东西,可再正常不过。
许凤莲愿意来荒山洗衣服、干活的另一原因,就是许明月送了她三条新裤衩。
那可是全新的小裤衩啊!一个补丁,一个洞洞都没有!
要知道,大哥和小弟的裤衩子,都是阿娘用粗糙的孝布,也就是纯麻布给他们做的,农家用织机自产的麻布,可想而知有多粗糙,都是织出来给家里去世的老人当孝布用的,可哪怕是孝布,在农村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有家里有纺机的人家,才能织的,这两年干旱,麻都干死了,没有新的麻布补充,他们的裤衩子那是洞洞连洞洞,补了一层又一层,要不是外面还穿着裤子,简直没眼看!
就连嫂子都没她那么好的裤衩子,可她的小裤衩不仅是新的,还是浅粉色的!
她舍不得分给嫂子一条,一条新的被她珍藏在床头柜里,剩下两条一洗一换,她不敢在村里晾晒她的小裤衩,生怕被人偷了!
许明月原本就懒的很,见许凤莲愿意给她干活,她也就随她去,有时候给她一根扎头发的彩色橡皮筋,有时候是一双袜子,有时候是一颗糖果或一颗车厘子,都能把小姑娘高兴的像吃了蜜的熊二,能高兴好些天,回去就跟许凤发炫耀,说阿姐又给了她啥,如果是颗糖,她还会分给许凤发一半,如果是袜子、橡皮筋之类,那可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看着小阿姐恨不能把头翘到天上去的得意模样,许凤发也想要,可他知道,他和小阿姐是不同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心里失落的同时,也会说:“阿姐也给我了新毛衣!”
一说到他的毛衣,他就啥失落都没有,只余满满的骄傲!
许凤台的那件长款粗毛衣,已经被赵红莲拆了,重新织成了两件毛衣,她一件,许凤台一件。
许凤台原本穿这件毛衣是不合身的,腋窝那里抻住了,袖子也短,脖子勒的特别紧,暖和是暖和了,却不怎么舒服,干活的时候,总要把毛衣先脱下来,不然他总担心自己一个用力,就把毛衣扯坏了。
重新织过个毛衣虽然没有原来那么长了,却更合身,剩下的毛衣绳刚好够赵红莲织一件一样的毛衣。
许凤台本身就是奉献型人格,他是无法看到自己身穿好衣裳,家人却穿的不好的,恨不能将自己的东西都给家人才好。
当然,这一点许明月是绝不会允许的。
赵红莲将他的毛衣改成两件,赵红莲也得了一件后,反而让许凤台更加高兴他能为家里付出。
赵红莲得了一件厚实保暖的新毛衣,自然也十分高兴。
许明月是不管两口子是怎么过日子的,只要她爷爷冬天不冷,随他们怎么弄去。
倒是许明月送给赵红莲的那件红色羽绒服,赵红莲月子做了十多天,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闲不住,趁着最近没什么事,叫了老太太来,两人顺着线缝拆开,才知道里面充的不是棉花,而是鸭毛。
此时还没有鹅绒、鸭绒的概念,都统一叫鸭毛。
其实用芦花、柳絮、鸭毛、鸡毛填充衣服被子的做法,自古就有,他们这里临近河边,河滩边最不缺少的,就是芦花和鸭子,没有棉花的时候,他们用的最多的,就是芦花和鸭毛,所以本地的芦花袄子、鸭毛袄子那可太正常了!
只是自家织的麻布孔太大,洗干净的鸭毛、鸡毛填充在里面,经常有鸭毛杆露出来,睡觉的时候被戳到很痛,日常穿在身上也很不舒服,经常会看到一根鸭毛从衣服里面钻出来,身上、头上哪里都是根鸭毛,看着让人觉得很狼狈。
许明月送给她的这件鸭毛袄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的,里面的鸭毛都被细细的剪了下来,一点鸭毛杆子都没留,一点都不扎人不戳人。
鸭毛剪的这么细,居然也没有鸭毛跑出来。
她又细细摸了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三层织的很细密的细布,也难怪里面的鸭毛跑不出来。
她是知道大姑姐的前夫是在城里纺织厂工作的。她估计,这可能是用城里纺织厂用机器织的好布料做的,除了机器,家里的织机真织不出这样密实的布料。
她也怕好东西遭人惦记,和许凤台一样,特意在外面缝了个灰扑扑的罩褂,将红色袄子套在罩褂里,这样穿脏了,只需要洗罩褂就行,不用洗里面的袄子。
不论是棉袄还是鸭毛芦花袄子,都是不经洗的,洗个两次,里面的棉花、芦花、鸭毛都是要结团的,结成团子,袄子就不暖和了。
由于里面是鸭毛而不是棉花,她这件袄子改的尤其困难。
好在她和老太太一样,两人都不擅长外面地里的农活,针线活却是真的好,两个人坐在炕上,讨论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将下面多出来的部分,做了个小马甲,大人穿有点小了,给小阿锦穿却正合适!
第77章 赵红莲月子做到十天的时……
赵红莲月子做到十天的时候, 就忍不住想要下来干活了,不是她不想继续做月子,就像许家村一些妇人说的, 她们生下孩子第三天,就下地除草放牛了。
她都在炕上躺了十天, 每天除了睡, 就是吃, 房间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家里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 再躺下去,她怕村里人又说嘴,哪怕就是在家里做点能擦擦桌子扫扫地也好。
许明月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 过来看她时,还特意跟老太太、许凤莲、许凤台他们提了, 说:“我问过医院的医生,女人生完孩子后, 身体要休息四十二天才能恢复,所以月子不是三十天,而是四十二天!”
她这话告诉许凤莲, 就是想让她也知道这个常识。
许凤莲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时代, 女人的月子能做半个月, 都算是婆家厚道的了, 还想做四十二天?除非是产妇在生产时遇到了非常不好的情况,危机生命,才有可能做完满月子,不然你丈夫同意你做满月子, 你妯娌也不同意啊。
每家每户的工作量,都是分工好的,你少做一点,别人就会多做一点,每个人的工作量都非常大,谁不想下工之后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谁愿意替别人多干活?
许凤莲眨巴着眼睛,垂着头不说话。
她虽还未嫁人,却已经见过嫁人的妇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一点都不想嫁人,她就想像现在这样,在娘家过着,像阿姐那样,不也挺好的吗?
她已经在扫盲班上了一年的课,虽每天只有中午那一会儿,还时不时的停课,可她也认识了不少字,还学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她也想着什么时候大队部再招记工员,她也去考个记工员,能和阿姐一样当国家干部了。
许明月的话,也让赵红莲震惊不已,她原本以为自己坐月子不做事,大姑姐、小姑子肯定心里不乐意,要说闲话的,哪怕她们本身不在意,旁人在她们面前说的多了,她们心里能乐意?毕竟家里属于她的那份活,她不做,就落到老太太、小姑子、丈夫和小叔子身上了。
可没想到,大姑姐说坐月子三十天都不够,要做四十二天!
她就没见过哪家媳妇能做四十二天月子的!能够给你做满满月子的,要么正好赶上冬季农闲,没多少活做,都已经是十分厚道的人家了。
赵红莲躺在炕上,撑起上半身:“下个月小麦就收了,正当忙的时候,我哪里能在家躺着?那人家不得指着我脊梁骨骂?”
主要是,不干活,她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还咋分粮食?
这时候这么难,多一斤粮食,就可能救下家里一条命。
许明月说:“哥哥现在拿十公分呢,小莲和凤发也长大了,也拿工分了,暂时不缺你那点,先把身体养好了,后面你再想挣工分,没人拦着你。”又说:“你出了月子,后面马上紧跟着就是种红薯,后面又是双抢,你不把身体养好了,后面更吃不消,砍柴不误磨刀功,不差你那几天。”
许明月现在在许家说话,那是人人都听的,没人会反驳许明月的话,赵红莲有些忐忑地看向婆婆,当年自己月子就没有做好,后来几十年受折磨的老太太也叹气说:“你听大兰子的。”
世上人有百万种,有些人淋过雨,非得媳妇挨过枪,自己心里才舒服,也有自己淋过雨,便希望后来者也能少淋些雨,日子好过些。
赵红莲月子里要奶孩子,吃的多,又遇上干旱缺粮,现在家里没别的,就大豆和花生还算多,加上豆制品营养,许明月就经常做鱤鱼豆腐汤,鲫鱼豆腐汤,给赵红莲吃,其实也吃不饱,就混个水饱,可也总比饿着强,新生儿也有了充足的奶水。
就这,赵红莲已经很满足了。
她做到半个月的时候,就坐不住了,让老太太把她柜子簸箩里装的碎布头拿出来,她要给许明月和小阿锦剪鞋样子,做鞋底。
这是轻巧活,不累人,她是从小做惯了的。
老太太也会做鞋,只是她力气不大,做不了千层底的鞋,普通的布鞋容易坏,又没有那么多布做鞋,谁要有双布鞋,都宝贝死了,平时都是穿草鞋。
许凤台自己就是编织草鞋的好手,一双鞋坏了,当场就能用稻草,蓼叶重新编织一双出来,穿上继续干活。
老太太见她只是剪鞋样子,轻巧活,也没制止她。
于是等她出月子的时候,许明月就收到了她和老太太给小阿锦做的红色羽绒马甲。
还是特意做大了的,够她穿到四五岁。
赵红莲手特别巧,没有多余的布料来锁花边,她就自己在领口的位置,绣了两朵小黄花,特别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