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心底倒吸一口凉气,段无庸面上极力维持镇定。他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他没有追问惑心之术是什么,也没有不识趣地请求对方解除,而是起身一揖到底,恳切道:“前辈仗义出手,为稼城除一大患,晚辈代稼城百姓,拜谢前辈大恩!”
“恰逢其会,随手而为罢了。”青衣道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轻而淡的笑意在道人唇边漫开,生命的活力与历经时间洗礼的沧桑在他身上并存,令段无庸一时竟难以分辨对方究竟是如面貌一般年轻,还是某个隐居多年的老怪。
不过这显然并不重要。段无庸恭恭敬敬地一拱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若有什么需要用到小子的地方,小子绝不推辞!”
——在他看来,这般淡泊名利的前辈高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现身。连天人机缘都能拱手放过,特意避开申屠恒一行人,只同他一人搭话,说不定便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只是这回段无庸却想错了。
“贫道玄微。”披着马甲的越殊果断亮出曾经的道号。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没说谎,毕竟这个马甲就是他照着玄微上师捏的。
至于段无庸的另一个问题……青衣道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倒是没什么用得着你的,贫道只是好奇来看看而已。”
……总不能说他就住在城主府,梦中见过另一个自己与段无庸的交集,找工具人测试技能的同时,也就忍不住吓他一吓吧?
……说出去未免也太幼稚。
他可是一个成熟的转生者。
转念想起另一个打算,越殊又补充道:“……哦,差点忘了说,之后我大概会闹出一点动静,城中百姓就劳你安抚了。”
段无庸:“……”
只看这位今日的作风,实在令他忍不住怀疑所谓的一点动静会不会变成亿点动静。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是像这样的一点动静吗?”
说话间,段无庸伸手一指。
只见席间“激战正酣”,被迫“坦诚相见”的众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几乎将彼此的老底揭了个底朝天。每个人眼中都喷涌着熊熊燃烧的怒火,说到后面,文斗演化为武斗,说不过的人捏起拳头,就要动手。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施法,神情微微不好意思的青衣道人建议道:“要不你们去外面打?”顺便他也想看看惑心之术的最大威力。
“有道理,这里施展不开。”
头脑暂时离家出走的众人没有质疑突然出现的外人与对方堪称煽风点火的建议,反而纷纷点头,一心惦记着让其他人闭嘴。
下一刻,一群人如群鸦“呼啦啦”飞出城主府,飞向城外辽阔的郊野,开启战斗。
在他们身后,段无庸看向青衣道人的眼神愈发古怪:……莫非您还嫌动静不够大?
第103章 道胎魔种20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皎若流霜的月光洒落人间,漫过稼城的大街小巷,照耀着每一个安寝之人的美梦。
一道身影在大街小巷中飞掠。
月光为他的白衣披上一层轻纱,他纵掠而过时,足不覆尘,风声不惊,如仙似鬼。
他在这魔气浓郁的天地间穿行,如同穿过沼泽。潜藏在这片沼泽中的妖魔有无处不在的魔气遮掩,除非主动作祟,否则无人能洞察他们的存在。唯独他是一个例外。
在他的感应中,天地间生成的魔气与妖魔所携带的魔气宛如密度不同的水与油。随着他高度集中精神,这份不同尤为明显。
“找到了,又是一只妖魔……”
途经一条脏乱的小巷,白衣人猛然偏头,看向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他飘忽不定的身影在半空中微微一顿,而后整个人骤然消失在原地,仿佛被浓郁的黑暗所吞噬。
小巷深处狭窄的棚屋中,一条高大的身影缩在屋内唯一的木床上,身上只盖着一条脏得辨不出本色的旧棉被。他仰面朝天,鼾声如雷,狭小的棚屋仿佛在这鼾声中颤动,屋内除却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再无其他摆设,算是底层单身汉的标准配置。
月光顺着漏风的窗照在床头,呼呼大睡的孙有德并未发现,丝丝缕缕无形的魔气在屋内盘旋,隐约有一头狐狸般的虚影在他心口处趴了下来,仿佛温顺的宠物。然而,他的四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发梢处隐隐露出银白之色,睡梦中的他脸色都痛得扭曲,却始终没有醒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初入二阶的妖魔。已经脱离一阶时简单粗暴的茹毛饮血阶段,有了更加隐蔽、优雅、高效的进食方式。
不出所料的话,明日一早,当左邻右舍推门而入,将会看见一张空空如也的皮囊。
突然,似有一缕清风从窗外飘入。床上的孙有德连同他身上的妖魔都被清风拂过。
蓦然间,那狐狸般的虚影发出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刹那之间就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掌捏成了粉碎,宛如四散开来的泡沫。
——一只二阶妖魔竟是在瞬息之间“尸骨无存”,化作天地间最纯粹的魔气本源!
月光下,这只白到发光的手掌五指虚握,一枚漆黑漆一透的魔晶顿时落在他手中。
手的主人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方才从妖魔身上沾染的污垢。月光斜斜照来,他丝绸般的黑发与白衣一同飘舞。
越殊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倒霉蛋,确定人还活着,就要收回目光,抬脚离开。
恰在此时,床上的人睁开眼睛。
孙有德这一晚上都睡得极不安稳,总有一种“鬼压床”的错觉。睡梦之中,他隐约感觉体内的血液在流失,自己的四肢被害逐渐变得冰凉,某种沉重的力量禁锢着他的全身。他隐隐有种自己正在被活埋的错觉。偏偏活埋他的人还在不断夯土,要让他彻底暗无天日。他在梦境中奋力挣扎,拼命叫喊,却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降临。
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不知是谁揭开了身上的土,灿烂明亮阳光顿时照在他头顶。
孙有德一下子醒了过来。
梦中的阳光消失了,只有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寂静的深夜比墓地还要安静。他圆睁的双眼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衣幽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漆黑的魔气源源不断向其涌去,乌发在夜风中狂舞,床头的白衣人气势盖过妖魔。
孙有德:“!!!”
失血的后遗症让他浑身冰凉,此刻他更是仿佛掉入了冰窟。这人高马大的汉子竟是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就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越殊:“……?”
他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
本来还想告诉他得救了呢……
感应到这个人并未失去呼吸,只是昏睡过去,他摇摇头,身影蓦然消失在月光下。
月色依旧,夜风依旧。
雪白的人影再次出现在大街小巷中。
他蓦然出现,又蓦然消失,在一户户人家床头不断闪现。堪比恐怖电影中的鬼影。
而一只又一只潜藏的妖魔都在一个照面化作纯粹的魔气本源,在他手中灰飞烟灭。哪怕是尚未成型的小妖魔他都不曾放过。
短短一夜,城南妖魔清扫一空。
天亮之前,越殊回到了城主府。
他对这一夜的收获很是满意。
倘若有“稼城城南卫生委员会”这种组织存在,化身“田螺公主”,一夜之间将城南打扫干净的越殊,高低得评个“卫生标兵”。
当然,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回 做。过去在黑河镇他已经当过两年的隐形守护者。
只不过从前顾虑“九域悬赏”,不希望闹出太大的动静,让有心之人注意到黑河镇的存在,进而导致母子二人暴露。如今没了这方面的顾虑,越殊行事也就放纵许多。
像今日他之所以愿意在稼城民众面前现身,便是想着顺手刷一刷声望值,若是能刷出又一则“传说加持”,那就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倒也无妨,反正越殊的主要目的是清除城中潜藏妖魔,积攒更多功德。
睡眠对于神定境早已可有可无,不过越殊习惯休息,睡前他自觉复盘一遍,自觉并无什么错漏,大概唯一的意外便是画风不对。
明明顶着玄微马甲,只是今晚穿了一身白衣而已,预想中有道高人的画风直接崩得稀碎,反而更像他梦中所见的男鬼本鬼。
虽说这个意外倒也给他带来了几分趣味,尤其是对上旁人受惊见鬼的表情时……
越殊微微摇头,将这个幼稚的念头甩出脑海。
作为一个成熟的转生者,这不应当。
次日,段无庸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两天的庆功宴上才落出了大动静。一群自诩高贵的王族子弟当场翻脸,闹得不可开交,哪怕事后缓过神来,意识到当初中了邪的行为不大正常,面上互相道歉,心中的芥蒂终究难以抹除,以至于这两天他们都在安份疗伤,没有一个出来找事的。
作为东道主的段无庸也算是难得安生了两日——实话说,听了那么多的秘辛,其中甚至有两个神定境护道者的心声,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灭口呢——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就在府中一心一意修行。
谁知今日一早,他才用过早膳,就听见心腹来报,言道又有妖魔作崇,满城恐慌。
段无庸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城内伤亡如何?”
边问他边盘算着安置死伤百姓的事,就听心腹回答:“伤者三十七,无一死亡。”
“……什么?一个也没死?”
段无庸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很容易造成误解,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恨不能多多造成死伤的大妖魔呢!
他追问道:“怎么回事?”
……妖魔作祟哪有不死人的,即便最弱的一阶小妖魔,碾死普通人也不比碾死蚂蚁费劲,且妖魔往往有着避强趋弱的本能,怎么想都只会找比自己弱的“猎物”下手。
“……今天一大早,有上百名百姓向城卫求助,说他们及家人昨夜遇上妖魔,言之凿凿。且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存在精血流失之现象,符合遇上妖魔的特征……”回想起今天一大早的经历,心腹的口吻不可思议,“属下亲自带人一家家看过,现场确实有妖魔死后的遗痕残留,绝非作假。”
段无庸相信心腹的推断,他猜测道:“一夜之间,上百人遇上妖魔,都侥幸得活,死的反而是妖魔?莫非有高人路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个咯噔。
段无庸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心腹恰在此时递上一幅画卷:“大人英明,这是小人找画师描的画卷,听百姓们说,昨夜就是这位高人救了他们……”他又踯躅着补充一句,“只是这位高人的作风……嗯,不大符合常理。故而亦有少数百姓误以为他便是作祟妖魔……”
而段无庸这位心腹不是什么无知之徒,当然知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人形的妖魔,听闻百姓的描述,他立刻猜出了背后的真相。
段无庸自然相信他的判断。
更别说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水墨画在眼前徐徐展开,段无庸悬起的心彻底落了地。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虽说衣着打扮与他所见并不相似,但这眉目、这神态,不是那位玄微真人又是谁?
段无庸顿时陷入沉思。
在这魔气与元气几乎不分彼此的天地间,妖魔可以说无处不在。只要是魔气存在的地方,随时都会有妖魔诞生,除却有神器镇压的王城,就算是郡城都避免不了。
因此,段无庸并不意外稼城中有着许多潜藏的小妖魔,平日里也不会特意去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