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头“窃心魔”的虚影便在这漩涡般的黑潮之中被搅碎成了最纯粹的魔气,唯余几声哀哀凄凄宛如孩童的啼哭幽幽回荡。
妖魔伏诛,黑潮平息。
夕阳余晖照在干净的街道上。
也映照着长街中心的年轻人。
白衣、黑发,深黑一片毫无高光的瞳孔。他周身上下泛着清幽之气,浑然不似凡人。
梦境中的片段定格在这一幕,饶是越殊本人,都感觉另一个自己简直是男鬼本鬼。
如果说现实中的他画风如此,完全是因为传说加持而被动开启“厉鬼模式”,另一条时间线的他莫非是无师自通不成?
而就在这样一边赶路一边自嘲的情况下,越殊从天而降,在最后关头抵达画舫。
尽管诸多细节与梦境不同,最终结局却近乎一致。妖魔伏诛,申屠恒一行人死里逃生,稼城民众再也不必受窃心魔所扰。
而越殊一方面印证了另一条时间线的信息在这个世界同样有用,至少大部分是保真的,一方面成功入手窃心魔,丰富库存。
当然,仔细研究过这只妖魔的能力就会发现,与其说它是窃心魔,不如说是惑心魔。
其妖魔之术以惑人心神为主,兼具惑人五感之能,是一种无比特殊的幻术,连五脏肺腑这类死物都会受其所惑,出现“活化”的假象,在其蛊惑之下背叛它们的躯壳。
因此才会有心脏“离家出走”这类怪事发生。对于受到蛊惑的心脏而言,它们并不是出走,只是投奔它们的美好天堂。
越殊为其命名“惑心之术”。
“……诡异、可怕,防不胜防。”研究过后,越殊得出如此结论,而后他嘴角微微上扬:“嗯,现在这是我的技能了。”
“是不是该找人试试水呢……”
技痒难耐的他眼眸发亮,忍不住参考起梦境中另一个自己的“答案”。
……犹记得另一个自己是直接拿近在眼前的一干王族子弟当技能测试员。
梦中的他与这些人关系不睦,尤其是总爱提“天生魔种”、承他护道还敢唧唧歪歪的申屠恤,被怎么折腾都是活该。更不用说他作为护道人,一路上救过他们不知多少回小命,拿他们测试一下技能自然无妨。
而现实中双方没什么摩擦,彼此算是互相利用的塑料交情。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王族子弟甚至是越殊进入圣地的门票。怎么看越殊都没有拿人家测试技能的理由。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魔鬼,也不是乐子人。
只不过……想到九域顶格的悬赏、十余年未曾停歇的搜捕,越殊的表情渐渐微妙。
从这方面来看,梦境中好歹同为圣地门下的他们,现实中甚至是立场对立的仇敌。就冲九域王族满天下悬赏通缉母子俩来说,越殊便是将他们全灭于此也不为过。
更别说他还救了他们一命。
嗯,如此说服自己,越殊的良心不痛了。此时此刻的他对“复刻梦境”充满了期待。
这期待的目光投向在座每一个人。
今日是段无庸公告上设宴庆功的日子。申屠恒一行人作为事实上的添头,名义上的功臣悉数列座,就连两名护道人都不再隐身,很给面子地出现在庆功宴上。
这面子当然不是给段无庸的,而是给那位无名高人的。
让两名神定境强者都神不知鬼不觉中招的妖魔,却在对方手中伏诛,其实力可见一斑,哪怕是出于对强者的尊重,他们都要出席,更何况还有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当然了,以他们的实力,多耗费一些时间,还是有望摆脱妖魔牵制的。可当时缺的就是时间,若是申屠恒一行人尽数遇难,他们回去又该如何交代?
因此,这份恩情不可不报。
庆功宴设在城主府,随着众人一一入席,上首特意空出的一个席位便愈发明显。
这是特意留给那位高人的。
事前众人并不担心他不来。
区区一城之主的酬谢对方或许没有兴趣,总不可能连申屠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吧?要知道,申屠恒可是拿出天人机缘为谢礼。
但凡矢志武道,岂会错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空缺的席位迟迟未能等来它的主人,敞开的城主府大门在风中冷清伫立,始终不曾出现预想中的身影。
眼看红日西斜,段无庸无奈摇头:“看来高人不图名利,今日是不会现身了。”
抛开远在天边的无名高人,眼前这一干来自王城圣地的贵客,他更加怠慢不得。段无庸赶紧招呼婢女仆从摆宴,正式开席。
果然,席间有几人明显脸色不好。
出生圣地,就连传说中的天人他们都见过。这装神弄鬼的道人实力虽强,顶多神定,放在王城难道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不过恰逢其会救他们一命,以天人机缘相酬,竟如此故作清高,多半是那些以为不入圣地凭自己就能晋升天人的愚昧之徒!
作为代表的申屠恤低低嘟囔了一句,算是道出他们的心声:“不识抬举……”
唰——
一道目光幽幽落在他身上。
这一刻,越殊突然理解梦中的另一个自己为何总爱拿申屠恤当头号技能测试员了。
别问,问就是他适合。
第102章 道胎魔种19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尽管起初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但在段无庸的调动下,庆功宴的气氛迅速热络起来。
几杯酒水下肚,众人渐渐放松。臭着脸的几个人,譬如申屠恤,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就连坐姿都逐渐变得“放荡不羁”。
他招呼身边的侍女倒酒,举杯饮尽,连连赞道:“不错不错,这青竹酿深得我心!”
说到这里,申屠恤微微一抬下巴,朝段无庸笑道:“你小子也不错,这城主当得不错,招待我们也算尽心,等着,将来若有机会去王城,尽管报我申屠恤的大名!”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到王城也能借势,不说什么好处,至少不用担心被人以势相欺。
至于段无庸能否准确领会其中的意思,就看他个人造化了。申屠恤不打算特意提点,说到底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点“赏赐”,还是看在对方尽心招待的面子上。
这样的想法是如此傲慢。然而,在座能看出这一点的人,没有一个对此感到不妥。
说到底,他们心中的世界只有王城之内,王城之外的世界落后又混乱,没有足够天赋加入圣地的人从一开始就只能被他们俯视,哪怕同为武道真种也改变不了差距。
段无庸没有什么尊严受辱之感,也不曾解释自己年少时曾有一个入圣地进修的机会摆在眼前,却被他亲手推拒。他乐呵呵地应下了:“借恤公子吉言,王城啊……”
微微抬眸凝望远方,段无庸目光中露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他人看来,或许是憧憬吧?谁能不向往王都乐土呢?
段无庸兀自出着神,众人早已说起其他的事。从历练途中所见的风土人情到几次遇上难缠妖魔的经历,而最令他们印象深刻的除却在黑河镇外意外撞上的三级妖兽,便是前几天差点将他们一锅端的窃心魔。
率先开口提到这个话题的人显然没什么情商,也看不懂脸色,毕竟提及窃心魔很难不令人再度想起那从天而降、扫除妖氛的青衣道人,世子申屠恒的神情渐渐微妙。
他对这位救命恩人本来颇有好感,但对方的不识趣又令他生出被拂了面子的恼怒,他表面上装作不计较,心情着实复杂。
相比之下,申屠恤的表达毫无遮掩:“不过区区一介神定,架子倒是挺高,连天人机缘都不屑一顾,将来迟早教他后悔!”
说话间,他没有注意到被他地图炮波及的两名护道者看向他的眼神都渐渐不对了。
一无所觉的申屠恤不知是不是喝酒上了头,愈发口无遮拦。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也没准是人家压根不信堂兄的承诺,世子不是族主,哪能担保天人机缘?”
“……倒也不是世子的名头不顶用,只是堂兄实力太弱,未来的族主究竟是谁犹未可知呢!一旦世子易位,承诺岂不是空谈!”
这回轮到申屠恒对他侧目了。
而申屠恤的“表演”还在继续,他越说越是觉得这个想法在理。怎么可能有人无视天人机缘呢,一定是申屠恒不能取信于人。
如此想着,他对青衣道人的看法180°反转,从“不识抬举”变成了“远见过人”!
他逐渐愤愤不平起来。
“上苍何其不公,我若为世子,早已突破神定。不像有些人,天人为父,从小所受殊遇胜过同辈十倍不止,竟是堪堪入真种……废物啊废物!”申屠恤骂得真情实感,大叹一声,“只恨我不是叔父之子!”
“我爹也是个废物!当年他若能在兄弟中脱颖而出,今日我便是世子了……”
彻底“上头”的申屠恤感觉要将这辈子的心里话都掏出来,除却族主在他心中地位尊崇,族中其他人似乎就没有他不敢喷的。
被重点扫射的世子申屠恒脸色已是黑沉一片,席间气氛降至冰点。有人重重扯了申屠恤一把:“够了,六哥,你醉了——”
“我没醉。”他的好意被申屠恤毫不留情推开,甚至反过来被喷了一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成天在世子面前讨好,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外姓赘婿呢!申屠氏子弟的面子半点也无,我都替你丢脸!”
“你——”被指责的人一下子涨红了脸,豁然起身,也顾不得被外人看笑话了,“你以为你又有多强,仗着族主嫡亲子侄的身份,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同为申屠氏子弟,除却世子,谁又比谁尊贵?”
他这一下就戳了申屠恤的肺管子,二人顿时开始新一轮的大战。
吵着吵着,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一旁吃瓜的人都被波及,战圈逐渐扩大。
今日的众人似乎格外话多,也格外口无遮拦。
这个说起早就看不惯世子的装模作样的,那个说起兄友弟恭的戏码已经演烦了,发展到后面,甚至开始有人自曝暗中给看不顺眼的兄弟姐妹使绊子的小秘密。
一时间,空气仿佛被点燃,从火星到火苗,每个人都不知不觉被卷入了火海。
或许是受到气氛感染,本该及时阻止他们的两名护道者竟然也开始翻起了旧账。
人心总是存在阴暗面的,只是每个人都会将这一面隐藏,将光明的一面显现在外。这才是人与人之间能够和谐相处的因素。
作为相识数十年的老友,两名护道者知根知底,此时将潜藏的阴暗尽数自曝出来,两个人顿时陷入无暇他顾的激烈争执。
“???”
回过神来的段无庸打出问号。
若非不曾察觉妖魔之气,他险些以为这些人又中招了。可既然不是妖魔作祟……
“……发生了什么?”
“难得放松大脑而已。”
一道声音这样回答他。声音的主人暗自懊恼,头一次施展惑心之术,一不小心没拿捏准施法强度,测试的人数好像多了点。
“这是放松大脑吗?是没了头脑吧……”下意识吐槽一句,反应过来的段无庸紧紧闭上嘴巴。
……他怎么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呢?难道他也中了“大脑放松术”?
“……这么说也没错。”那道声音沉吟一秒,表示赞同,“惑心之术是这样的。”
心头大骇的段无庸循声看去,就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席位上多了一个人。
天青色道袍逶迤在地,乌发披散如绸,道人笑吟吟看来,深黑的双瞳令人生出深不可测之感。
与其说对方是突然多出来的人,倒不如说他像是从始至终都在这里,却无人发觉。
直到此时,依旧只有段无庸察觉他的存在,其他人沉浸于争执之中不可自拔,像是压根没注意到这里多了一个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