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这个人在众人心中已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什么样的赞美他都配得上!
这也是为何广安侯事迹被不厌其烦宣扬的缘故之一,实在是捧场的听众太多了啊!如若没有听众,谁又喜欢唱独角戏呢?
而再如何夸大其词的描述,都只会从听众这里得到正面的反馈,绝不会出现怀疑与否定,少数听众之所以不满,绝不是认为夸张了,反倒是觉得赞美力度还不够强。
他们一致要求加强力度。
至于后来的岳沧一行人,鉴于起初他们表现出来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一路上他们几乎是遭受了来自其他人的“狂轰滥炸”,这就好像一群狂热信徒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不信教的,信徒们的“布道”之心简直高涨,誓要让对方发自内心承认真神在人间。直到发现岳沧一行人对广安侯崇拜非凡,哪怕是针对谋略,轰炸的力度才降了下来。
对这股愈演愈烈的“造神”与“传教”风波,连越殊本人都制止不了,除非强行压制。然而真心实意的感激之心又要如何压制?
君不见当年他也没做什么,只是顺手救了几个人,就莫名当上了起义军精神领袖?
类似的事情发生太多,越殊已经看开了,只想尽快将人交到延平侯手上。若非敌我双方人数对比悬殊,担心北虏降兵中途闹出幺蛾子,他早将一切尽数托付给岳沧。
险些被“甩锅”的岳沧对他的想法毫不知情。直到终于抵达目的地东梁城,向延平侯复命之际,他才默然发现越殊的失踪。
“?”岳沧当场懵逼。
与近些日子一直在越殊身边充当亲卫的解氏旧部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隐隐意识到什么的岳沧艰难开口:“广安侯何在?”
亲卫当场取出两封书信,一方是交给岳沧的,一方是交给延平侯的。后者主要涉及送中原子民归乡之事以及安置降人之事。
至于前者?岳沧打开书信,横看竖看只在其中看出“甩锅”两个字。他不禁苦笑。
倒不是觉得自己担了什么麻烦,反而是这份人情欠大了。毕竟被一锅端的北虏王庭是真的,坐下这件事的越殊固然是懒得应付一些接踵而至的“盘问”,于是就麻烦甩给了他,可这份麻烦,多少人求之不得?
回想这位来去匆匆的广安侯数月间所作所为。计败左贤王,助大魏巩固边疆,又深入草原,北擒汗王,降服东虏数十万众,报父祖之深仇,救百姓于水火,忠、孝、义,可谓俱全。如今功成身退,遨游四海,不求名利,不图回报,可谓奇人也!
姗姗来迟的延平侯先是接下了越殊的大礼包,震撼过后便是狂喜。紧接着,得知越殊早已飘然离去,亦不免发出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响彻青史:“有此佳儿,解兄在天有灵,可以瞑目矣。恨非吾子!”
当然,等事后从众人口中得知越殊的种种手段,延平侯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高攀了。
挥袖引雷霆,令东虏万众丧胆!这是什么神仙人物?这样的儿子也是他配肖想的?
话又说回来了,老解家的祖坟莫非真的冒了青烟?怎么自家的祖坟就不能冒一回?
延平侯怀着万般艳羡嫉妒的心情写下表功奏书,与上一封表功奏书相隔不久,一前一后来到帝王的御案上,天子为之二叹。
第一次是赞叹先广平侯后继有人,解氏竟出了个“谋圣”般的人物,大喜之下,朱笔一挥,广安侯府的食邑便增加了八百户。
第二次则是惊叹了。
——延平侯所言真耶?假耶?虚报战功不可能如此荒诞,越是离谱反而越是可信。
一旦延平侯所言非虚,解家这是出了个什么神仙人物啊?怎么就不是我皇室中人!
天子的脑回路与延平侯同步了。
他并非轻信的昏君,只是一来如此大的战果很难作假,只要派人往边关走一趟就能核实,二来修行者的存在对他不是秘密。
世人传言魏太祖获得上清观观主批命,最终成就大事,其实不然。魏太祖之所以被上清观观主看中,实则是因为他乃是一位修行上难得一见的异才。
然而,这位生于乱世的修行异才一心平定乱世,开创太平。此界修行本就不易,与熊掌不可兼得。既然选择投身红尘,他的修道之路注定断绝。本想收他为亲传弟子的上清观观主最终只能将他收做记名弟子,传下些许微末的护身之术,有了护身之术,才有了后来所向披靡的魏太祖。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算是清源真人的师弟。因着这层香火情,有上清观坐镇的魏国都城,其他修行者从来不会不请自入。
当今天子并无修行资质,却从其父口中知晓修行者的存在,也知道上清观的特殊,自从得知广安侯解鸣蝉受到清源真人赏识,他就猜测对方或许便是有资质之人。
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个猜测而已。
天子一直试图介入修行界,后辈中却无人有修行资质,如今这人选出现了,却与皇室毫无关系,如何不让他惆怅?
惆怅过后,他陷入沉思。
须知从前他从先帝口中得知的练气修士虽强却强得有限。越殊表现出来的战力未免破格。若修行者皆如此,皇权岂非飘渺如沙?
权力生物天生的敏感让他隐隐起了警惕。今日是大魏的广安侯逼降东虏,来日若有另一个修行者兵临城下,又该如何是好?
心中的焦虑让皇帝睡到半夜都忍不住从床上惊坐而起,担心自己步上汗王后尘。
次日一早,群臣惊讶地收到今日早朝取消的消息,凝重之色顿时浮上他们的眉心。
陛下向来勤政,这是……
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皇帝在床上病得起不来身的模样,有人已经开始酝酿泪意。
悲痛之色尚未浮出眼底,就变成了错愕:“什么?陛下一大早去了上清观?”
第182章 归一道主13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修行者之事,非人所共知。
一国之君不事早朝而趋道观,在不明内情的朝臣眼中未免荒唐。唯有两代帝王心腹以及个别知晓修行者存在的人知道上清观的分量,故而在前者语出激愤时,后者的反应却大相径庭,言必称“圣天子自有决断,不会无故荒废早朝”,又拿先帝与上清观清源真人同出一门的事实来说事,某种意义上说,当今天子也算是探访长辈。
虽则如此,他们心中亦十分纳罕,不知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令天子连早朝都顾不上,甚至主动前往上清观拜诣观主。
却说大魏群臣个个想入非非之际,上清观中,闻听天子来访的清源真人亦是大惑。
当今天子也算一代明主,命人递话时称此来不以一国之君自居,反而是以后辈身份前来拜诣,如此既不损大魏国体,也给了清源真人极高的礼遇。纵使不愿插手红尘之事的清源真人也不能不回应这份礼遇。
大魏国君郁漳在道童的引领下一路步入上清观深处的一间小院,他挥退左右,独自一人踏入其中。院中背对着他自弈的老道转过身来,行了个道家稽首,气定神闲。
“……老道于山中修道,不问世事已久,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尽管天子自称此行乃是后辈拜诣长辈,清源真人却不会真的托大,以长辈自称。须知修行并非餐风饮露,财、侣、法、地缺一不可。上清观能立足于此,也颇多仰赖大魏供奉。无论如何,当对大魏国君保持一份尊重。不过也就仅限于“尊重”了。修行者面对凡人,很难没有高高在上之念。
郁漳对此毫无介怀,反倒很是憧憬这位的道骨仙风,只可惜自己没有修行资质。他开门见山:“朕此来有一事请教真人。”
说着便将手中的战报递给清源真人,其中字句皆出自延平侯,有边关众将为担保。否则天子很难相信广安侯的离谱“战绩”。
“敢问真人,天下修士,与广安侯伯仲之间者有几人?能战而胜之者又有多少?”
他直言不讳,就是来探听修行界整体实力的。以越殊所表现出的战力为标准,倘若犹有在其之上者,可见世俗皇权不过浮沙。郁氏皇族无论如何也要挖掘出有修行资质的后辈,着重培养。否则,大魏王朝的大好江山,得失也只在他人一念之间。此外,交好与拉拢修行者同样势在必行。
从前他是不会如此没有边界的,毕竟此界修行者少有干涉凡尘之事。可现在既然出了广安侯一个例外,难道不会有第二个?
若不趁机破开修行界的一片迷雾,继续一头雾水下去,天子的御座岂能坐得安稳?
郁漳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清源真人,却没能等来这位“师叔”的回应,反而听见一声响。是奏疏落在桌面,砸飞棋子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原本道骨仙风、颇有世外高人气度的清源真人发出一阵不顾形象的狂笑,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如重返青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微道友真乃奇才!吾此生终得一窥筑基之门径也!!”
郁漳:“……?”
眼看这位有道高真此时兴奋得宛如多年不第的老秀才一朝中举,俨然有发狂之态,郁漳心中对修士的所有滤镜都碎成了渣。
他不是蠢人,原先不过是以为清源真人应当对广安侯的修为情况知之甚深,所以上来就拿对方当标杆试探其他修士的实力。
而现在,从清源真人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对方对广安侯的实力竟然一无所知,还是从他这里了解了情况才会如此激动。
郁漳的一颗心缓缓放下来。
他不是蠢人。哪怕清源真人什么都不说,现在他也能猜出来,广安侯的实力定然不一般,放在修行界必为少数佼佼者之一。
既然如此,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担心自己也不上东虏汗王的后尘了。想来其他修行者看在广安侯的面子上也不敢冒犯大魏。
心情放松下来的郁漳不禁笑着问道:“筑基之门径?莫非广安侯便是筑基修士?”
他对修行界的了解大都来自于先帝,只知道练气为修行之始,筑基又在练气之上。且隐约听闻筑基之艰难,练气修士众多。
清源真人拾起战报扬了扬:“倘若所言无差,玄微道友当是已经度过筑基雷劫。”
两人各说各的,对越殊的称呼皆不同,却不问即知彼此口中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他似乎觉得天子的反应太过平淡,郑重强调道:“据老道所知,此间千载以来未曾有筑基修士。玄微道友为天下第一人。”
……天下第一人?!
短短的五个字分量不可想象。郁漳终于明白过来,本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魏国君亦忍不住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之色:“如此说来,广安侯是世上唯一的筑基修士?”
郁漳放回肚子里的心突然扑通扑通跳起来,只觉得今日整个人像是在天上地上走了一遭。从天而落地,而后又由地升天。
什么叫大腿就在我身边啊?!
原本还担心世俗皇权在修士面前不堪一击,结果自家就拥有最恐怖的大杀器。只要笼络住广安侯,不仅大魏江山稳如泰山,混一四海,恐怕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当然了,身为帝王的本能也让他有几分忌惮,万一广安侯起了歹意……只是,明君与昏君的区别就在于此。面对有利有害的双刃之剑,昏君只会疑神疑鬼,割得自身鲜血淋漓,明君却知道趋其利而避其害。*
解氏三代皆为国而死,天子自认不曾亏待忠臣良将,又何必为不曾发生的事担心?
以解氏之门风,凭广安侯此番奔赴边关解民于水火的大义之举,难道还不足以信赖?我当以国士之礼待之,夫复何忧?
思绪电转只在一念之间,郁漳神色愈发欣悦,他附掌大笑:“大魏得一擎天柱矣!”
他的反应顿时让清源真人有了一种不再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感觉。虽说不知道越殊是如何突破筑基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位筑基修士是他的“道侣”,日后他便有机会向其请教,一窥筑基之门径!
如此大喜之事,无人分享岂不是寂寞?清源真人拿出自己酿的酒,与郁漳一同庆贺,言语间滔滔不绝,在激动的情绪驱使之下,与郁漳分享了不少修行界的常识。
郁漳愈发认识到越殊从零到一的突破多么重要,他下定决心:“不知广安侯何时返京,朕当拜为国师,使天下咸知其功。”
话分两头,却说越殊这边,将麻烦事甩给延平侯之后,他便踏上未完的游历之旅。
一路游历,一路修行。
由于东虏国运的一波投喂,奄奄一息的龙种终于重焕生机,越殊也因此受益匪浅。
苏醒的白龙之魂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却天生就继承了来自血脉中的传承,哪怕传承大半尚未解封,目前只有万分之一,于越殊而言,这份记忆传承却是无价之宝。
此前越殊便对龙宫洞天的来历有所怀疑,如今来自白龙的记忆传承证明了他的猜想。
那龙宫洞天的确来自一方灵气充沛的修真界,其名曰沧海界。此界不过是沧海界周边的小界之一,如同群岛之于大陆。
不同的小界根据地域被划分给各个修真大派,一般来说,每隔十年二十年,各大派便会遣人降临小界选拔仙苗,也就是有修行资质的种子,带往沧海界山门。
可越殊遍观此界历史,至今千载以来,从不曾听闻修真界来人选拔仙苗,上古传闻中倒是有仙神临凡之事,只不过一直以来真假难辨。
得到这则情报的越殊几乎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上清观的开派祖师。据清源真人所说,对方就是来自修真界的筑基期修士。而上清观在此界的传承时间恰好已是近千载。
越殊心中顿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是沧海界出了问题,就是此界背后的修真大派出了问题,无暇选拔仙苗。上清观开派祖师说不定就是来自幕后宗门的弟子,遁入此方小界是避祸而来。
这么说来,前往沧海界的线索或许就藏在上清观。一切似乎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越殊心头却如拨云见雾一般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