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
只开了个头,天子便挥手打断,他神情愈发不耐烦,一边搂过美人,一边抱怨道:
“……朕以为是何等大事,原来是老调重弹!些许乱臣贼子,成不得大事,还要朕来教你们如何处置?废物!一帮废物!”
“一如幽州旧例,许州牧自行募兵平贼就是了。”说罢,天子赶苍蝇般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无事不得扰朕。”
“!!!”周御史大惊。
回过神来,他猛然跪下。
“陛下,万万不可啊!幽州已非常例,一旦允许各州自行募兵,则州牧形同诸侯,各州将成国中之国,我大楚社稷危矣!”
“够了!你以为朕是那等不辩忠奸的昏君,还是说地方州牧都是乱臣贼子?”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周御史张口结舌。
“只是,臣以为此举不妥……”
“这不行那不行,老狗!朕给你脸了是吧?”
耐心压到极致的天子当场翻脸,拿着芝麻大点的小事来打扰他享乐,还在这喋喋不休真是烦人:“来人,拉他下去!”
“陛下,陛下……”
周御史万分焦虑的声音被缠绵悱恻的丝竹之声掩盖,而他本人也被禁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他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吼。
“陛下,此乃亡国之举啊!”
“晦气,真晦气!”左拥右抱的广德皇帝已沉迷温柔乡不可自拔,闻听亡国之言,龙颜大怒,“拖下去杖责,打他三十大板!”
发作过后,听得怀中美人娇声软语的劝慰,广德皇帝的怒火顿时被解语花抚平。
“呵呵,还是爱妃深悉朕心……”
他仰在榻上,神情醺醺然。
“……接着奏乐!接着舞!”
鼓乐声,欢呼声,响作一片。
卧虎山,刘家寨,正逢盛会。
随着一行人抬着斑斓大虎归来,寨中欢声雷动。男女老少争相而至,夹道欢迎。
抬着战利品归来的一行人享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尤其是其中五张陌生的面孔。
收到消息的寨民已然知晓,若无这几位贵客相助,剿除恶虎之事未必能够成功。
向来排外的他们难得如此热情。
性子最是内敛的张重光对这等大场面猝不及防,这承受不住热情的军汉手足无措:“只是帮忙猎了只虎,不至于如此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惑。
“几位恩公有所不知,恶虎凶残无度,吞我寨民一十三口,寨中上下苦之久矣!”
说话的是个须发花白、身量矮小的老叟。他一身粗布麻衣,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来。附近无论男女老少,皆微微低头,对这位长辈表示尊敬。
老叟径自来到越殊几人面前,深施一礼:“今日除此大害,小老儿代刘家寨上下四百余口,谢过几位恩公的大恩大德!”
任由一位年迈的老人颤颤巍巍行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越殊礼貌地搀了一把:“老丈不必多礼,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不愿来一个“三辞三让”,他选择主动开启话题:“听老丈言语,似是读过书的?”
老叟主动为几人引路,边走边答道:“小道长言重了。老朽哪里读过什么书?只是上过几天私塾,勉强认得字罢了。”
话题既已转移,自然不必越殊再多说什么。最擅长与人打交道的王阿大已是就着话题继续拓展,与老叟欢快地聊了起来。
交谈间几人方知,这老叟乃是寨中辈分最高的长者,寨中上下皆以“三叔公”称之。
一路上,推辞不过刘三叔公的热情挽留,加之也对此方建立于卧虎山深处的堡寨颇为好奇,越殊顺势答应留下来做客几日。
当晚,众人迎来了一顿盛宴。
为祸不浅的恶虎被寨中手艺最好的屠夫开肠破肚、剖骨切肉,连骨头都炖成了汤。
霸道的香味席卷了每一个人。
吞咽口水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这场“虎肉宴”,对于每一位寨民而言都堪称“奢华”。哪怕有些人可能只分到了汤。
须知若无越殊一行人的出现,围剿恶虎之事未必能成,纵使成了,也免不了伤亡。
而身为战利品的恶虎作为刘家寨的公有财产,多半是要下山卖掉,换成钱粮的。谁家百姓能奢侈到吃老虎肉、喝老虎汤?
越殊一行人的出现却让事情起了变化。
严格来讲,这头恶虎是越殊的战利品。尽管后者不愿收下,反而慷慨赠予寨民,可他们又岂能心安理得地将之收入囊中?
于是刘三叔公拍板做主,何不将恶虎变作砧上肉、盘中餐,与几位恩公分而食之?
——如此便有了今夜的盛宴。
寨民的表现比受招待的正主更激动。哪怕只闻着香味,许多人已露出享受的表情。
“幸好上了山,不然哪来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哦……现下连老虎肉都吃上了!”
席间有人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咱这辈子居然有机会尝到虎肉宴。想那皇帝老爷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说话的人捧着一碗汤神情陶醉,尽管碗中肉末稀少,可他的神情却如此飘飘欲仙。
非但他一人,不少人都是如此。
吃个席仿佛变成了大型■■现场。
“……”
望见此幕的越殊神情微妙。
与他同坐一桌的刘三叔公见状,颇有几分羞赧,毕竟这些小辈表现太过上不得台面。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小儿辈没见过世面,教小道长看笑话了。”
回应他的是少年道人轻缓平静的声音:“这世面,我又何尝见过。”
……别说今生,就是前世他也不曾见保护动物被端上餐桌。
……幸而不是前世,否则在座都得蹲个橘子。
见越殊言语中似乎并无嫌弃鄙夷的意思,刘三叔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笑呵呵地赔礼道:“却是小老儿妄加揣测了。”
“三叔公你这就想多了。”王阿大哈哈笑着打了个圆场,“虎肉宴多稀罕呢。俺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回见。俺啥也没做,这回全是沾了大伙的光。”
他朝周猎虎竖起个大拇指:“尤其是你小子,真是神射!猎虎之名,名副其实!”
夸完周猎虎,他又挨个将出力的人都夸了一遍,给他发月钱的东家更是绝不能忘。
在座之人几乎都被夸得晕乎乎的。
几个脸皮薄的年轻人更是红了脸。
向豹同样红了脸,却是臊红的。他自认是来保护小道长的,被反向保护了算怎么回事?
哪怕后来在围剿恶虎中出了大力,依旧令他引以为耻,发誓此事绝不能再有!
此时听得王阿大真心诚意的夸奖,他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只觉得整个人臊得慌。
有人朝他投来轻轻的一瞥。漆黑清澈的眼里隐有几分洞彻。
蓦然,少年道人轻声开口:“方才隐隐听闻诸位原是山下之民。然我观此山多有猛兽,又有蛇虫鼠蚁出没,绝非善地……”
“……想来诸位入山定有不得已之处,可否相告?”
他话音落下,席间微微一静。
良久,刘三叔公发出一声苦笑:“小道长既有所问,小老儿当如实相告。”
“我等之所以入山确是逼不得已。寨中原只有姓刘的,后来又多了姓张的,姓李的,姓王的……不知何时已有四百余口人。”
如此人口数量,已胜过寻常村落。但他们宁可躲在深山老林,宁可与吃人的恶虎搏斗,也不愿下山过不必担惊受怕的日子。
越殊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发问之前,其实他已有所料。
“山上有豺狼虎豹,山下何尝没有?且更凶、更恶。”夜色中,老叟怅然叹道,“小道长是读书人,岂不闻‘苛政猛于虎’?”
第26章 神医妖道26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荒草丛生,好似要蔓延至天边。
白骨嶙峋,依稀间填遍了沟壑。
阵阵黑烟盘旋而起,那是食腐的乌鸦。它们从荒草深处扑簌簌飞出,在路边的沟壑前徘徊,而后呼啦啦飞向远方的天空。
暗沉的天幕之下,惟余无声的死寂。
直至马蹄声的到来将这死寂打破。
道路两旁,隐约可见田间屋舍。遍地草叶早已枯黄,打马而来的一行人路过荒芜的田地,往视线所及最近的几道人烟处而去。
路过一间又一间空置的屋舍,终于见到了人家。几人翻身下马,生得慈眉善目的王阿大当先上前,隔着篱笆与主人家交涉。
“大妹子,俺们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远道而来路经贵地,向大妹子讨口水喝哩!”
容貌憔悴的妇人握紧手中的锄头,警惕地盯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似乎稍有不对就会反击。而左邻右舍则第一时间紧闭房屋,丝毫没有出来查看的意思。
王阿大见状,放缓了声音又重复一遍。他轻车熟路的解释中透着习以为常的熟练。
自从下了卧虎山,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他早已从起初的无奈到如今的见怪不怪。
听刘三叔公所言,安平郡内并不太平。
郡守吴绅横征暴敛,又好色成性。郡中上下,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都难逃其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