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所为又鼓舞了更多的百姓。纵然不曾见过越殊、也不曾受过他救治的*人,当他们被逼无奈走上造反的道路,纷纷在随大流的跟风之下响应“玄微上师”的号召。
“玄微”之名顿时化作星星之火,由北及南、点燃安平。一时间,声势颇为浩大。
“玄微上师”本人大为震撼。
他本以为辽源只是一场意外。事实却告诉他,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
或许他所作所为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但无光的黑暗里,一点火星便是无限光明。
“归根究底,是这世道太烂了。”
沉吟过后,越殊得出结论。
现实荒诞离奇的发展令越殊油然生出一个念头:“我似乎……可以做到更多?”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会付诸行动,不在意外界的一切干扰。
随着时间推移,张重光几人惊讶地发现,头顶“黑锅”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小道长不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颇有将“黑锅”坐实的趋势。
从前越殊救人归救人,只是顺手而为,不求回报,也不会与谁人有所交集;现在的他却愿意驻足聆听世人的悲剧,愿意开解世人的痛苦,愿意给予几分抚慰。
这般变化令几人惊讶又不解。
越殊没有与谁解释的意思。
他只能救人一时,不能救人一世。只能解身体之疾,不能解人世之忧。这世道逼迫着无数人向下坠落,而今为他所救之人,也许转眼就被世道逼迫成下一个方天王。
因此,越殊想做一个尝试。
倘若在救治疾病的同时种下一颗思想的种子,当下一个方天王诞生,能否秉持着正确的思想走上一条让更多人幸福的道路?
……既然这些人如此尊崇“玄微上师”,他又何妨为他们指引一条更加光辉的道路?
第34章 神医妖道34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东方破晓,鱼肚白横亘天际。
万丈金辉洒落大地,破败不堪、连门板都不存的城隍庙里,有香火之气冉冉升起。
“我、我活过来了……?”
供桌旁的草堆上,衣衫褴褛、形同乞丐的青年睁开眼睛,看见神像前的少年道人。
这道背影令他恍惚的神思渐渐清醒,眼神渐渐清明:“是这位道长救了我吗……”
昨夜他神志恍惚、蜷缩在破庙中奄奄一息时,曾听见马的嘶鸣,看见一位风姿脱俗的少年道人在燃烧的火光中向自己走来。
那人道袍飘飘,恍若天人。
而后,他腕上传来人体的温度与触感,失去意识前,他对上一双静如幽潭的眼眸。
他本以为那是将死之际的幻觉,是这不知荒废多少年的城隍庙中最后的神仙显灵,或许他的魂灵将被引往九幽之下的冥府。
直到他在新一日的晨曦中睁开眼睛,看见这道熟悉的背影,身体中涌动的活力令他恍然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只做了一个梦。
半空中灰尘飘舞,在阳光的折射下宛若金粉,重获新生的青年几乎喜极而泣。他的目光一眨不眨,映照出城隍庙中的场景。
高台上是掉漆的泥塑木偶。
高台下是救死扶伤的真仙。
于是,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聚起体内全部气力,挣扎着起身上前,拜倒于地。
“多谢道长……活命之恩!”
神像前的少年道人转过身来,对此情此景似乎已习以为常,他只是淡淡摆了摆手。
“起来吧,不必如此。”
于他而言,他只是顺路经过破败的城隍庙,随手上了一炷香,救了一个人而已。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边上一个生得慈眉善目、颇似大户人家管事的黄脸老叟几步上前,搀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强行搀人起身,王阿大笑呵呵地宽慰道:“不必多礼,我们东家向来不在意这些。”
被强行扶到杂草堆上坐稳的青年无措又懊恼:“既然如此,小子该如何报答道长?”
……连叩头拜谢都被制止,而今他一无所有,实在不知如何回报这份救命之恩。
他这种情况王阿大见的多了,此时应付起来熟极而流,就连话术都用得滚瓜烂熟:“行善积德,医者本分。我们东家救过的人多了去了,小兄弟不用放在心上。”
不待青年再说什么,他开口打断道:“小兄弟数日粒米未进,填饱肚子再说吧?”
这样说着,抬眼看见大步踏入庙中的周猎虎,尤其是对方手中拎着的两只野鸡与一只野兔,王阿大眼前一亮,这不是巧了吗?
他当即笑道:“还得是你啊,小周!”
一直守在庙中的张重光与向豹也不由得纷纷竖起了大拇指,承认论打猎周猎虎当之无愧第一,出去转一圈就有如此收获。
被轮流夸了一圈的周猎虎面上并无自得之色,只稀松平常道:“诸位,幸不辱命。”
不多时,城隍庙中,篝火燃起。
几人围着篝火坐了一圈,青年苍白的脸被火光照耀,生生多了几分血色。他听见少年道人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火焰熊熊,鸡汤特有的鲜香在破败的城隍庙中飘荡。就着喷香的鸡汤,几人听完了一个年轻人的倒霉经历,一时啧啧称奇。
这个死里逃生的青年姓高名升,年方弱冠。并非本地人,而是来自百里之外的一处小县。他家中世代经营一间布庄,谈不上大富大贵,却称得上家境殷实。
作为父母唯一的独子,高升自小受尽宠爱,不曾养出嚣张跋扈的脾气,却颇有顺风顺水的天真。看了几册话本、听了几回戏文,便一心憧憬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趁着家里打算给他定亲,不愿守着布庄过一辈子的高升索性一个人悄悄溜了出来。
听到此处,几人不约而同看了向豹一眼,心说这不就是另一个向家境殷实版豹吗?
然而,相较于武艺高超的向豹,这位自小读书的布庄少公子可就差远了。别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他连自保都成问题。而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敢在这动荡的世道中孤身行走,到如今才遇险,已经是幸运了。
几人看向他的眼神顿时颇为异样。
高升被他们盯得涨红了脸:“…诸位误会了,我一路上其实颇为谨慎。此番出事,非我行事莽撞,实乃歹人心肠狠毒啊。”
向豹好笑地指指草堆,只觉得这小子别的不说嘴是真硬:“那你如何会躺在这里?”
“……这、这不是入城后一时不察,被蟊贼偷光了盘缠吗?”高升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后来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住,只好来城隍庙凑一宿。没想到这城隍庙居然被一帮乞丐霸占……”
当时他没想太多,大大方方入庙,不介意与乞丐凑上一晚,不料他反而被介意了。
“那丐帮帮众好生奸猾……”此时回忆起来,高升只感觉身体一阵幻痛,他的声音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认出我不是本地人,落魄到只能睡‘乞丐窝’,套出我的话,便不由分说一顿毒打。若非道长妙手回春,我这条小命已是没了!”
说到最后,高升咬牙切齿。
“……丐帮?”
捕捉到关键词的越殊一怔。
那不是武侠小说里虚构的帮派吗?想不到在这个时代竟然真实存在……他心头颇有几分“小说设定出现在现实”的奇妙之感。
高升小鸡啄米般点头。
“就是丐帮!”见越殊不解,他将自己所知尽数掏了出来,“并非以乞讨为生的乞丐抱团,而是一帮乞丐聚集而成的帮派。”
越殊眼中的好奇又浓了几分。
迎着他颇感兴趣的目光,高升缓缓开口,“我半死不活躺在庙里,他们对我也无甚防备,这几日着实听了不少龌龊事……”
他的声音蓦然沉了下去。
而后便将一双眸光定定落在听得聚精会神的越殊脸上:“道长可曾听闻采生折割?”
越殊的神色微微一惊。
与此同时,张重光、向豹、周猎虎、王阿与身体齐齐一震,失声道:“采生折割?”
所谓“采生折割”,顾名思义,即采摘生人,折割其肢体,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起初与巫蛊有关,在迷信的巫蛊活动中,往往以人体五官肺腑和药或是祭祀。
而丐帮行此事与巫蛊无关,被采生折割的对象往往都是被拐来的孩子,他们往往被残忍地折割肢体,沦为黑手乞讨的工具。
历朝历代,采生折割都是死罪!
高升的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明了,几人犹自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
“我听见了,我听见被拐来的孩子在哭……”
高升回忆起躺在庙中动弹不得的夜晚,小孩子呜呜的哭声。
龌龊不堪的计划与得意洋洋的窃笑化作毒汁从他耳旁淌过,他满腔愤怒,却偏偏动弹不得。
他隐隐明白自己为何有此遭遇,多半是撞破了不该知道的事。
至于他为何没死,他可不觉得是那些人发了善心。只怕是见他伤势沉重,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出去告密或是找人求救,便故意将他扔在破庙中,让他只能够等死。
事实上,这两日经过城隍庙的不止越殊一行人,何曾有人对他这个又脏又臭、奄奄一息的“乞丐”伸出援手?
倘若越殊一行人不曾到来,他的结局无非是病死或饿死。
张重光几人已是听得怒发冲冠。
越殊平静的心湖同样掀起波澜。
人贩子本就该死、摧残幼崽的更该死。无论前世今生,在他看来都是十恶不赦。
少年道人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见半分温度,他突然问道:“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高升怔了怔,而后缓缓点头。
“我好像听到过某个地名……”
他一拍脑门,暗道自己被打坏了脑子。本该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和盘托出才对啊!
越殊微微点头,站起身来。
“我们走,去报官。”
……
步入县衙不到两刻钟,一行人带着一个病号再度走出县衙大门,彼此面面相觑。
“道长,事情这就成了吗?”高升不明就里,兴奋道,“官府出马,想来那帮人定是逃不掉了,被拐的孩子也能回家了。”
“事情哪有这般简单?”回答他的是张重光,“县令都不曾出面,只看那县丞敷衍应付的模样,我看十天半月都未必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