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升顿时失望地“啊”了一声。
……等上十天半个月人都跑没影了,黄花菜岂不是早就凉了!
“……那可怎么办啊?”
他急得团团转,一不留神喃喃出声。
“不怎么办,我们自己去。”
这回回答他的却是越殊。
“???我们自己去?”
高升懵了一懵,满头问号。
……可算上他这个病号,他们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啊!
越殊只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没错,我们自己去。”
……之所以选择第一时间报官,只是因为官府有主场和人数优势,由官府出面更方便。并不意味着离开官府他们就不能救人。
少年道人的声音始终冷静而稳定,高升心头的焦虑与不甘顿时被抚平。其他人亦是如此。于是一双双目光都落到越殊身上。
他们在等这位小道长的决定。
越殊并未辜负他们的期盼,根据高升提供的地点,他第一时间当街拦下一位大娘,问清楚路况之后,抬脚便往西南方而去。
几人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
……
一个时辰后,看着宛如狂风过境的丐帮窝点,与满院横七竖八的“尸体”。高升仍是恍恍惚惚,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方才一行人至,他被安排等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几人踹开院门,气势似虎入羊群。
——什么叫“嘎嘎乱杀”啊!
恍惚过后,他一腔激动难以言表。只感觉自己这一番经历比话本故事还要传奇。纵使回去说与父母听,他们都未必相信吧?
然而,随着几人绕过一地“尸体”来到后院,打开紧锁的门扉,看见门内的场景,他面上的激动与雀悦之色顿时荡然无存。
如小兽般被圈在屋子里的孩童挨挨挤挤凑在一起,或是缺手,或是断脚,或是没了胳膊,或是双目无神……他们一声不吭,听到动静便瑟瑟发抖,宛如笼中被摧残的雀鸟。
上苍将世上最能代表“残缺”的作品无情地展示出来,令每一个“参观者”心绪难平。
怒火在他们心头喷涌,宛若岩浆沸腾。
第35章 神医妖道35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这一日,长街染血。
一处采生折割的窝点被越殊铲除,揪出来的数十号人贩子被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从小妾肚皮上爬起来的县令得知治下出了此等大案,高升的美梦灰飞烟灭,顿时一个腿软瘫坐在地:“完了,都完了……”
被解救的孩子却无家可归。
以他们的年龄与身体情况,倘若不能回到家人身边,只怕很难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此事顿时成了首要难题。
越殊惟一能做的便是等待。等待这桩大案的消息传开,等待他们的家人主动找来。
这一等,就是足足三个月。
期间不断有跋涉而来的夫妇,见到孩子前,他们泪眼汪汪,有诉不尽的思念,见到孩子后,许多人却下意识止步不前。
只有极少数人心疼地将残缺的孩子拥抱入怀,而更多的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落荒而逃。他们说:“这里没有我们的孩子。”
有人所言为真,有人满口谎言。
是前者抑或后者,只从孩子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他们染着泪水的眼底映着夺路而逃的父母,却乖巧地接受了被抛弃的事实。
整整三个月过去,依旧有二十七个孩子无家可归。于是,越殊带着他们上了山。
山为连云岗,山中有坞堡,名曰连云堡,是一处与卧虎山刘家寨一般无二的地方。
至少对这些年幼的孩子而言算是“桃花源”,也是越殊为其精心挑选的避风港。
昔日越殊途经此山时,曾经救活重病的老堡主,堡主亲口承认欠下他一份人情。只是越殊不曾料到这么快就用到这份人情。
连云堡上下对几人好一番热情款待。堡主得知越殊的来意,二话没说便一口答应下来。
虽则如此,越殊自然不能让他们吃亏。他预留了足够养这些孩子至少十年的银钱。
一切安排妥当,越殊又在山中停留数日,确认被救的孩子渐渐适应堡中生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不欲惊动任何人,与堡主道过别,次日清晨便悄然下山。一如昔日过辽源时,飘然而至,飘然而走。
然而这一回,越殊却失策了。
尚未走出连云堡的大门,他们就被一帮孩子拦了下来。一行人的脚步不由顿住。
有腿的孩子背着没腿的孩子,有胳膊的孩子扶着没胳膊的孩子,看得见的孩子牵着看不见的孩子……他们三三两两组合,最终整整齐齐出现在越殊面前,一个不少。
此时天方蒙蒙亮,明月尚未全然隐退,朝阳已攀上山头,日月交辉的光照在一张张年幼的脸上,映得他们眼底好似在发光。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光。
“先生,你要走了吗?”
目盲的男孩背上,失了双腿的小女孩凭借凌驾于众多同伴的高度与越殊对视,她鼓足勇气问:“我们以后要去哪里找你呢?”
“是啊,先生……”
一双双期盼的眼睛都朝越殊看来。他们不曾开口请求越殊留下,只是希冀地发问。稚嫩的童声你起我伏,奏成一支交响曲。
“等我们长大了……”
“将来该去哪里报答先生的恩情?”
迎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越殊沉默了一瞬。而后,少年道人微微一笑:“只要你们好好活下去,将来总有再见之日。”
至于回报么……他并不需要。
越殊将他曾对许多人说过的话又搬出来重复了一遍,他的神色难得带上几分认真。
“尔等之所以得救,在我一念之善。有朝一日遇上抉择,望尔等亦不失一念之善。无论将来如何,切勿践踏昔日的自己。”
言尽于此,他迤迤然下了山。
留下身后一张张冥思苦想的小脸。
高升跟着一道下了山,他好奇地问:“……这些孩子尚且年幼,能听明白吗?”
“他们长大后就明白了。”
高升默默点头,默默思索。
他心知越殊一席话不仅说与孩子们听,更是说与他这个加过冠、读过书的大人听。
下山后,一行人在第一个路口分别,高升拜谢道:“道长所言,在下铭记于心。今日受道长之惠,来日当施惠于众!”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嘛。”望着高升离开的背影,向豹像模像样点头,嘿嘿笑道,“小道长,看来咱这回没救错人。”
越殊微微一笑,算是赞同他的话。
一路行来,越殊所救之人并非个个都不该死,只是生死危机关头来不及分辨人之本性。
若是救完人却发现其人死不足惜,越殊自然不会迂腐到放任自流。由他出手救活的性命,重新收回也是理所当然之举。
毕竟他虽行医,却并无医者的高尚医德。这双手能救死扶伤,也能送人直入黄泉。
下了连云岗,一行人继续南行,不知不觉已将大半个冀州甩在身后,抵达兖州边界。
此时的冀州地界上,烟尘处处,举义之人数不胜数,“玄微上师”亦声名远扬。
这面被大大小小无数义军组织高高举起来的“旗帜”,也因此传出千奇百怪的流言。
有人说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如古圣贤一般智慧通神;有人说那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掌握着凡人不可抵御的神通;有人说那是仙师临凡,形貌千变万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受天命眷顾,涤清宇内……
而朝廷方面,传言就没有这般友好了。概括起来,无非是装神弄鬼的妖道。
诸如此类,种种传言并不曾影响到越殊的脚步,只要他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顶着道号招摇过市,不知死活挑衅朝廷,很难有人灵机一动将之与“玄微上师”联系到一起。
且不说他极具欺骗性的年龄,只说一点,谁能想到义军的精神领袖竟然不在义军之中?朝廷官军卯足了劲,未尝不是为了将各路义军首领与某位精神领袖一网打尽。
殊不知,他们一心要捞的“大鱼”,早已悠哉悠哉游离冀州,游往兖州的地盘。
此时距他离开幽州已有一年之久。
越殊眼前天地已然无限宽广。
踏足兖州之地,越殊大开眼界。本以为冀州已经够乱了,没想到兖州更上一层楼。
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山匪与盗贼,只有漫山遍野的流民。牵着高头大马的一行五人若非实力更强,险些就被流民给抢了。
救下几个倒在路边的人,越殊这才从他们口中知晓兖州闹了旱灾,三月不曾下雨。富裕之地还撑得住,贫瘠之地已无人烟,家家户户扶老携幼,纷纷踏上逃荒之路。
日落之际,他们终于抵达一处人烟繁茂的村庄。眼前所见,却令几人眉头紧锁。
只见一名老妪拖着板车踉踉跄跄走出村来,车上躺着一大一小昏迷不醒的两条人影,看年龄大概是她儿媳孙子或女儿外孙。
板车后方,是手持棍棒的村民,大有人不走就将人打走的架势。
老妪身形单薄,面黄肌瘦。
板车上的母子面颊烧得通红。
一村之民冷眼旁观三人的离开,还有粗鲁的汉子挥着棒子喝骂:“真晦气,快走快走!死也死外边,别祸害咱们村里人!”
这都是一帮什么德性的刁民?向豹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眼前仿佛刮过一阵黑旋风,不等村民们反应过来,某人手中挥舞的棍棒已经易主。突然出现的大汉挡在他们面前宛如一座高山,张嘴一笑,便咧开一口森森白牙。
“某平生最恨欺凌孤寡老弱之辈……”他将夺来的棍棒舞得虎虎生威,令人不敢逼近,“一帮窝囊废,有种来同某家放对!”
村民们一时竟被震住了。
这是哪座山上跑下来的山大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