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步的张重光与周猎虎见向豹仅凭一人震慑全场,索性上前帮忙扶住板车。王阿大企图与老妪沟通,却发现她是个哑巴。
见状,一帮村民如避瘟神一样齐齐往后退。向豹带来的威慑被另一种恐惧支配。
被夺棍棒的青年“呸”了一声,骂骂咧咧开口:“你懂个屁!这一家人染了瘟疫,他们家都快死绝了,还想连累咱全村不成?只是赶他们走,已经是发了善心了!”
他一边骂,一般继续后退。突出一个又狠又怂。
“???!!!”
板车边上的几人下意识松开了手。
在他们身后,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安抚了几人慌乱不安的心:“应当不是瘟疫。”
“你说不是就不是?”
骂骂咧咧的青年没好气开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夕阳之下,青袍飘举。少年道人宛若天成的轮廓恍惚间使人疑心见到了山间鬼神。
越殊轻声开口,平静从容的语调令人莫名安心:“贫道略通医术,不妨让我一试。”
村民们自然是不肯让“瘟疫感染者”入村的,越殊也不强求,只让他们提供了一处山脚下的空屋,将老妪一家都送了过去。
碍于几人一看就不好惹的架势,这个请求不曾遭到拒绝。
大概是不忍心看这位“人美心善”的小道长治病不成反而被感染,那脾气粗暴的青年向他透露了来龙去脉。
出现在这一家人身上的病情的确像极了瘟疫,起初是年纪最大的老爷子倒了下去,高烧不退,而后便是他病殃殃的儿子。
待得家里两个男人都一命呜呼,这家的媳妇和小孙子也染了病,村里人顿时都慌了。
他们见识不多,也听说过瘟疫的可怕。这病一个感染一个,不是瘟疫还能是什么?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越殊对此不置可否。
……有传染性的就一定是瘟疫吗?须知前世还有流行性感冒呢!
山脚下的空屋里,越殊抬手搭上孩子的脉搏,神情笃定:“果然不是瘟疫……”
数日倏忽而逝,村民们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看见眼前活蹦乱跳、只是略有病容的一家三口,他们望向越殊的眼神惊为天人:“这位小道长莫非是活神仙不成?”
当下全村人争先恐后请他上门,不管有病没病,俨然一副要蹭活神仙仙气的架势。
越殊:“……”
“诸位想多了,贫道只是略通医术的凡人。余娘子一家确实不曾染上瘟疫。”
狂热的气氛中,少年道人一如既往八风不动:“诸位何以笃定,是瘟疫作祟?”
原先不曾给他们好脸色的青年此时已经成了越殊的头号推崇者。他急急开口道:“小道长有所不知,南边真的起了瘟疫。听逃荒过来的亲戚说,连县城都被围起来了!”
“——小道长切勿南行!”
第36章 神医妖道36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马嘶声渐行渐远,将村落甩在身后。远远的,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少年道人的身影宛如一缕清风,融化在流淌的金辉中。
目送着视线中的五个小点渐渐远去,村口驻足的男女老少几乎不约而同悬起了心。
“小道长是个好人啊……”
“但愿他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唉,不好说啊……南边可是闹了大疫,你说小道长怎么就想不开非要过去呢?”
乡民固然愚昧,却也淳朴。至少谁对他们好是看得出来的。
越殊只在村里逗留了半个月,不曾像别的道士一般借助迷信手段敛财,反而治好了村里不少人的病痛。哪怕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他也没有丝毫马虎。以至于大家都对他的离开分外不舍。
尤其是这位小道长居然打算继续南下,往那瘟疫蔓延的地方去,如何不令人忧心?
远处的人影已然消失在天际,聚集在村口的人群三三两两离去。到最后,原地只剩一名年约三十许、容貌清秀的妇人,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阿母,大哥哥真的回不来了吗?”小男孩仰起头,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母亲。
……叔叔婶婶们说了,南边危险,只要过去都会病死。阿公与阿父就是生病没了,南边该没了多少人啊?救下他们的大哥哥去了南边该不会也没了吧?
女人微不可察地叹气,苍白温婉的面上却勾起一抹笑容。
她像是安慰儿子,又像是说服自己:“……你大哥哥可是活神仙。区区瘟疫,哪里敌得过小道长的神通?”
越说声音越低,她眼前情不自禁浮现出少年道人笃定而自信的面孔。她自然也曾对这位救命恩人百般相劝,后者却只是淡淡道:“放心,贫道命不该绝。”
说话时,少年道人的眼眸一片澄澈。
长风拂动他的道袍,那一刻的他,似与戏文中济弱扶倾的红尘之仙,身影重叠在一起。
日月几轮交替,又是一个黎明。
越殊一行抵达一处人烟寥寥的小镇,终于从镇民口中确认了瘟疫的存在真实不虚。
——十里开外的合县已经爆发瘟疫,目前全城都被封锁。
非但如此,早在县城被封前,已经有染病的百姓逃往四面八方,只是如今时日尚短,尚且没传来大规模爆发的消息。
然而,谁也不知道这场瘟疫将波及多广的范围,潜在的染病者已将疫病带往何方。
这个消息令几人陷入沉默。
良久,越殊突然提议道:
“……不如你们暂且留在此地?继续前行,纵然是我,未必能照应你们周全。”
毕竟是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瘟疫,千百年来基本无解,哪怕越殊自认医术高明,可不曾亲身体验疫病之威,此前也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他很难说能有几分把握。
倘若他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但身边还带了四个人,总不好连累他们去送死吧?
向豹不假思索地反驳:“没有咱们随行,莫非小道长就能照应好自身的周全?我这条命都卖给你了,小道长去哪我去哪。”
他话音落下,王阿大连连点头,难得硬气一回:“东家一人孤身犯险,一旦有个万一,俺们几个回去哪里有脸见清虚道长?家里的小子闺女,都得戳俺的脊梁骨!”
“食君之禄,替君分忧。张某不是读书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三人纷纷表态,只剩周猎虎一人。
后者言简意赅:“我也要去。”
三言两语间,几人便完成了思想上的统一。于是四双目光齐刷刷落在越殊身上。
越殊依旧摇头,态度坚决。
“说来只是我一时任性,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命不该绝。你们却不该陪我犯险。”
“况且,你们不通医术,帮不上什么忙,去了也无济于事。何不在此静候佳音?”
什么叫“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命不该绝”啊!几人一头雾水,满脑门的问号。
至于不通医术?不打紧,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帮忙打下手啊!岂能说是无济于事?
一时间,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越殊终究拗不过几人的坚持。
尤其是向豹,大有古之豪侠的作风,不仅宁死不肯留下,反而视之如临阵脱逃般的屈辱。
在镇上休整半日,几人便出发赶往合县。
十里路途,转瞬而过。
合县斑驳的城墙出现在越殊视线中。
不久后,封锁城池的卫兵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要进去?”
少年道人颔首道:“不错。”
“……你有把握治好瘟疫?”
“尽力而为,不敢言十足把握。”
卫兵看他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匪夷所思。
……人人都惦记着往外跑,眼下竟然有人一心往里钻,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傻子?
至于治好瘟疫,别开玩笑了!历来都不曾听闻染上瘟疫的人还能有救。若非如此,满城百姓不至于沦落到自生自灭的地步。
尽管认定眼前这几人都是来送死的大傻子,但越殊既然坚持,又取出据说是州牧发的文书,卫兵无法,只得上报县尉。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县尉匆匆赶到。
接过越殊递来的文书,他立刻认出其上货真价实的州牧印章。哪怕是幽州州牧而非兖州州牧,可眼前的年轻人能与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岂是他区区县尉所能得罪的?
好在越殊并未提出太过为难的要求。只是想带外面的人进城,而非让城里的人出来,严格来讲,只是多几个送死之人而已。
前提是越殊本人不在“送死之人”行列。
不然,一旦眼前这位出了什么意外,将来幽州州牧怪罪下来,他又哪里担待得起?
偏偏这年轻人执意入城,任他苦口婆心劝告也无用,刘县尉顿时陷入天人交战。
不待他想清楚,越殊又提出第二个要求:“瘟疫之疾非一日可解。一旦贫道有所进展,还望刘县尉予以配合。”
……可别到时候他有了药方,却搜罗不到足够的药材!
常玉山盖章的文书是他在外行走最大的底牌。尽管并无调动官府力量的特权,但只要识货的人见了,必然要卖他一个面子。
如今既然连底牌都掏了出来,越殊自然也就不客气了,索性尽情压榨其利用价值。
他的话令刘县尉瞪圆了眼睛。
……难不成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游手好闲的高门子弟,而是货真价实的*有道高真?莫非,这满城百姓当真还有存活的可能?
想来也是,总不会有人特意送死吧……刘县尉如此说服了自己,哪怕是自欺欺人。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并非没有一丝拯救家乡父老的希冀,否则他不会在县令和县丞都逃离的当下依旧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