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越殊睁开眼睛。
他意念一动,出现于眼前的光幕昭示着昨夜所见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场简单的梦。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
[功德:0]
[备注:功成之日,自由之时。你是命运之网唯一的漏网之鱼——新的风暴已经出现,你的选择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默念了一遍[备注]的内容,越殊情不自禁回忆起昨夜的漫漫长梦。他仿佛看了一个跨越二十年、涉及天下人命运的故事。
梦中的时间是跳跃的,仿佛不断快进的电影,许多无关紧要的“剧情”都被略过。越殊在心中整理一番,做了个简要概括——
广德二十六年的万寿宴上,天子暴毙,所有皇子皇孙、文武百官尽数被锁于宫城。而后是火光大起,兵戈交击之声如雷。次日一早,宫门大开,雒阳百姓听闻太子造反,谋害天子、屠戮兄弟的事迹。而默默无闻的九皇子力挽狂澜,幸存之余登基。
九皇子即位,次年改元天庆。
天庆皇帝昏庸不及先帝,残暴却胜其数倍。不仅滥用民力,大修宫室,且动辄大开杀戒,神都雒阳无时无刻不笼罩在腥风血雨中。
在他的高压统治之下,义军蜂拥而起,天下十三州无一处不闻造反之声。又因滥杀州牧,遣亲信宦官夺权,致使幽、凉、并三州门户洞开,突厥长驱而入……
倘若说广德年间的大楚王朝是摇摇欲坠的积木,天庆皇帝则是毫不犹豫地推了一把,于是大楚王朝顷刻间分崩离析。
中原陷入前所未有的动乱。
诸侯割据、义军云起、胡人入侵、生民流离……大楚王朝轰然倒塌的同时,顺便令天下万万生灵陷入水深火热,天庆皇帝的头颅换不回无辜惨死的亡灵。
梦境中,越殊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天庆皇帝登基不久,即遣宦官往幽州夺权,常以忠毫无防备被杀,而突厥趁机寇边,幽州陷落,千千万万的百姓因此丧命,清虚道人也未能逃过一劫。
只有常以周侥幸逃出生天,却一无所有。
此后数年,他一路辗转,聚集同道,杀胡人,杀匪盗,与异族斗,与朝廷斗……渐渐声名斐然,一身军事才华展露无遗。
有草莽之中崛起的英雄听闻他的名声,三顾茅庐,拜他为将。从此,他们一路崛起,兴义兵、伐无道、平四海、安天下。
当新的王朝在南方屹立,与北方虎视眈眈的突厥平分天下之际,功高震主的大将却迎来卸磨杀驴的结局。这世间,重情之君少有,寡恩之主何其多!
……倘若以常以周为主角,毫无疑问,这是一篇虐文。谁让真正的气运之子不是他呢?
至于越殊,他从始至终不曾在这个故事中出场,命运从一开始就安排了他的死亡。
越殊在梦中看见自己的无数种死法。除却17岁这一年,因不自量力死于合县之外,其他无数种死法,都集中在19岁那一年。
死于战乱,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死于天灾……仿佛世界的程序终于发现他这款外来的病毒,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消灭掉他。
他的死亡于天下人无足轻重。
惟有常以周始终耿耿于怀。
后者每每回忆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便不可避免提及越殊;每每遇上挫折与困难,亦会想起昔日的挚友;大仇得报之际,更是叹息一腔喜悦无人分享。
总而言之,拜他长年累月的“宣传”,无人不知大将军有一位天纵奇才却早逝的挚友。
倘若他还活着,很多人的命运都将不同。至少,常以周一路走来不会如此艰难。
越殊:“……”
……什么早逝白月光人设啊!
命运却偏要如此为他加戏。
直至最后,面对君王赐下的毒酒,未及不惑已双鬓斑白的大将军只是举杯一饮而尽。
他不愿再为一己之私而掀起战乱,最终只是怅然一叹:“长生若在,定会笑我傻吧?”
“是啊,你不傻谁傻……”
丝丝缕缕金色的光线自窗外照射而入,越殊坐在桌前,举起茶杯朝对面一敬。仿佛遥遥致敬存在于另一时间线上的大将军。
“一路走好……”
……然后,别再出现了。
少年道人举步迈出医馆。
他纯黑的眸子映着凋敝的街道、初升的朝阳。仿佛看见即将降临的霜雪与风暴。
这样的未来,他不接受。
千里之外已然发生的事情终究只能是遗憾。未曾发生的故事他绝不允许化为真实。
他本是一介普通人,为活命而济世救人、积攒功德。然而,倘若有人企图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与天下至尊为敌又何妨?
第39章 神医妖道39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广德二十六年的六月,于合县百姓永生难忘。许多年后,双鬓斑白、牙齿脱落的老人躺在藤椅上,仍不忘与儿孙絮叨此事。
“……瘟疫你们晓得的吧?放在我们那时候,染了瘟疫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一开始还能动几步,后来路都走不动了,人也没力气。我在屋里躺着,水米不进,手脚一时凉一时热,好几次梦见地下的阿父阿母,梦见他们要带我走了。”
“我就在梦里哭啊,跟他们讲儿不孝,还没给家里留个香火就来见阿父阿母……”
忆及往事,老人浑浊的眼睛不由湿润。
未曾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等待死亡的短短一个月,于他们是何等的煎熬。每一日都会看见熟悉的人或陌生的人倒下,谁也不知死亡何时降临于己身……
死去的人不曾入土,活着的人只是等死。被绝望所笼罩的城池,与人间地狱何异?
眼前似乎浮现出死去的亲朋故友,老人剧烈地喘了一口气,浑浊的眸子却亮起来。
他仿佛回到多年之前,那个璀璨的黎明。
少年道人踏着朝阳走出医馆,他的使者踏上一条条街道,进入一间间屋舍,向每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送来天大的好消息。
那一日,欢呼声响彻全城。
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活力从油尽灯枯的躯体中燃起,每个人都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驱疫方子有了,痊愈还会远吗?他们要做的只是相信小道长,不要倒在黎明之前。
“……你们年轻人还嫌汤药苦、汤药难闻。我们那时真是争先恐后……现在想起来,哪里是苦药汁?比蜂蜜水还甜哟。”
老人一遍又一遍讲述着当年的故事,仿佛要讲到生命的尽头,一辈子都不会腻烦。
他的千般感激只化作一句话。
“还好有玄微真人……”
那个人的出现驱散了绝望的阴云。
他的存在为每一个人带来了光明。
越殊一行人入城后,守在城外的刘县尉坐立难安,几乎每日都会到城门口转一转。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是噩耗,还是奇迹?
这一日,刘县尉照例转悠到了城门口。黑洞洞的大门宛如巨兽张开的大口,风和日丽的表象之下,是死寂的雷霆与暴雨。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崔公子入城已过几日?”
门口的卫兵一呆,反应过来后,连忙答道:“县尉大人,这是第七日了。”
“第七日了啊……”
刘县尉吐出一口气,幽幽一叹。
看来人多半是回不来了……
红日初升,大放其光。他抬头仰望天边的朝阳,脑海中却浮现出少年道人的脸庞。有一说一,其风姿气度真乃他平生仅见。
……果然,瘟疫是无解之疾。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终究为一时轻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却在此时,欢呼声起。
由远及近,由弱到强的欢呼声宛如一波又一波无形的浪潮,从“巨兽”之口汹涌而出。
城门口,众人侧耳聆听,确认并非幻觉,一时面面相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迷惑。
好半晌,有人战战兢兢开口。
“他们这是……疯了吗?”
刘县尉没有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他的思绪被一阵坚实有力的脚步声打断。
有人从城内快步冲出,宛如一座高塔向他们冲来。
卫兵们下意识想要拦截,这高塔般的汉子却在城门之前止步。刘县尉认出来人的身份,是前几天入城的人之一。
他突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目光赖时定定落在来人身上,透着不自知的热切。
向豹对刘县尉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只掏出一张写满药材与治疗方案的纸来,不折不扣地执行越殊交代的任务:“祛疫之法在此,小道长有言,还请配合!”
话音落下,周围鸦雀无声。
震撼、狐疑,与不解在每个人脸上交替,让他们的神情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与滑稽。
直到向豹再三开口,他们才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有人依旧不信:“骗人的吧?”
“……我很庆幸自己的选择。”
多年后,回顾当年这场几乎波及兖州的瘟疫,作为不能忽视的功臣之一,刘县尉受尽了后来者的赞美,他却并不居功,反而用万分谦卑的口吻如此说道。
……但凡他因质疑而不肯配合,必将沦为兖州的罪人。多耽误半日都不知会害多少人。
而更令他庆幸的是,最初的最初,没有拒绝玄微真人入城。
否则,难说祛疫之法能否诞生,合县、兖州,乃至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将一次又一次面临瘟疫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