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已是古稀之年的他尤为感慨。
没想到他区区一介小人物,竟然一度主宰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影响历史的走向。或许只是一念之差,却改写无数人的命运。
越殊独创的《祛疫方》,确有祛除疫病之效。有刘县尉的配合,缺失的药材得到补充,合县百姓的病情接二连三好转起来。
成功攻克瘟疫的消息从合县传往四面八方,附带无偿向外传播的《祛疫方》,一时掀起千层浪,平静的杏林中刮起风暴。
高明的医者并不少,他们并不缺乏眼界与思路,看过《祛疫方》后纷纷恍然大悟,对此方的创造者生出由衷的佩服与敬仰。
早在越殊于合县埋头研究之际,兖州大大小小十余县已爆发瘟疫。如今得了《祛疫方》,众多医馆、药铺如获至宝,染病的百姓也不再被避如蛇蝎,反而成了“见猎心喜”的大夫们试验新方子的最佳对象。
由于“玄微”这一道号已经与反贼绑定,担心官府会因此下场干涉,禁止《祛疫方》的传播,越殊头一回亮出了姓名。
随着越来越多的病患被《祛疫方》从死亡线上拉回,崔希夷之名顿时传扬开去。
偶有卑劣者企图隐瞒《祛疫方》的来历,独占此滔天之功,殊不知秘方非其独有,更多的人知晓崔希夷之功,颂扬他的名。
千年之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为他封神,一代又一代树立的庙宇是独属于他的丰碑。
早在送出《祛疫方》的第一时间,越殊就通过金手指的提示知晓最终的结果。
[真名:越殊]
[魂能:7]
[寿数:?]
[功德:?]
[备注:一场波及数州的大疫被你提前掐灭于襁褓之中。往后千年,余波不止。]
倘若说[寿数]一栏的问号是因为越殊已然挣脱命运的安排,那么[功德]一栏的问号则是因为他所获得的功德难以统计。
——《祛疫方》的诞生,意味着困扰人类上下数千年的瘟疫终于被战胜,越殊因而间接改变未来数百上千年的历史。未来因为瘟疫死去的人提前获得了拯救。
光幕宛如卡帧一般一阵变幻,终于停下来时。越殊发现[备注]内容已翻天覆地。
[备注:献祭功德之光,将获得命运垂青。微小的幸运铢积寸累,酿成奇迹。]
这是看他功德太多,主动刺激消费?
越殊顿时冒出一个念头。
虽则如此,体验到*其中好处的越殊毫不犹豫地上了钩。为改写梦中所见的未来,他将踏上新的战场,实力与运气缺一不可。
数不清的金色光点再次化作燃烧的群星,越殊得以在清醒的状态下欣赏一场浩浩荡荡的流星雨。沐浴在光雨之中,他隐隐感觉有冥冥中的无形之力降临。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垂青?
自然而然的直觉告诉他,倘若选择细水长流,至少一年,他都将体验欧皇的快乐。
而一旦选择“毕其功于一役”,他说不定能加载[位面之子大魔导师]一日体验卡。
功德清零,越殊却是心情大好。
他对接下来的计划更有把握了。
纵使出现些许意外,命运的垂青也会修正意外,让一切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马嘶声中,合县被甩在身后。越殊沿来时的道路返回,向兖州与冀州的边界而去。
天光晴好,秋风宜人。
少年道人的唇角微微上扬。
几人随行在他身侧,问出口的话语被风吹散:“小道长,我们这是要回幽州吗?”
尽管不明白越殊为何选择折返,而非继续南下,但几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服从性强。无论越殊去哪里,他们只管跟着就是了。
“……不错,回幽州。”
少年道人一骑当先,头也不回:“在此之前,我另有要事。”
新帝的使者已经踏上前往幽州的路。突厥的大军同样如此。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越殊并不觉得凭他一己之力便可扭转战局。战场上,他需要更多的帮手。
白霜奔驰如电,道袍猎猎飞舞,长风拂过少年道人的发梢,他遥遥望向前方的冀州。
心头浮现出一连串义军的名号与地盘,越殊在其中飞快筛选合适的目标。
“玄微上师”的旗帜依旧在冀州之地飘扬。借他的名号这么久,总该假戏真做一回……
踏入冀州后,遣向豹与王阿大先行一步回幽州,替他送信,越殊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一路收集如今各路义军的讯息,与记忆中的情况一一映照,而后一一找上门去。
哪些人只当“玄微上师”是虚假的精神领袖,哪些人将之视为真正的精神领袖,越殊看得分明。他曾随手种下一枚枚思想的种子,是时候继续浇水施肥了。
昔日,他曾说“贵贱无等”。
而今,他要说“匹夫有责”。
第40章 神医妖道[完]
◎人世如洪炉,一念济苍生◎
盛夏最热的时节,一场暴雨浇熄了每个人血管中涌动的燥热。蓟城似在雨中哭泣。
泪水淌过州牧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冲走所有残留的血迹与兵戈交击的气息。仿佛要连带着冲走城中每个人关于昨日的回忆。
此时的北境贸易之都如此冷清。
常以周与兄长并肩走入州牧府,视线所及,门扉墙壁上犹有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宛如一条条横七竖八的伤疤,提醒着兄弟俩,前一天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
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肃穆。作为胜利者的他们不曾品尝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摘下青铜面具,常以周殊无笑容。
此前他从未想过,证明飞羽军强过飞云军的时机来的如此之快,不是在对阵突厥的战场上,而是来自本不该有的同室操戈。纵然最终获胜,飞羽军又何尝不是输家?
“大哥……”他轻声开口,声音却在颤抖,“那人都招了吗?长生的消息没有错?”
说话时,常以周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大哥的眼睛。他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软弱。
“招了。”常以忠的声音也在颤抖,却被他克制住了,“长生信中所言,确凿无误。”
常以周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果然如此”与“不该如此”之感在他心底来回交织。他好似被暴雨浇得透心凉。
自小到大,要说他最信服的人,不是威严深重的父亲,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哥,不是骁勇善战的二哥,而是一道长大的越殊。
后者的年纪分明小两岁,却像是一位可靠的兄长,一直以来总是走在前方领路。常以周嘴上不说,心内对其是极为钦佩的。
他本不该怀疑越殊的话。
……除非事关亲人的安危。
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宁愿打破越殊在他心中可靠的形象,常以周也不想噩耗成真。
遗憾的是,噩耗终究成真了。
一个月前,常玉山带着常以信回京述职,顺道参加万寿宴,庆贺天子的五十大寿。
一个月后,他们没能等到父子二人的回归,只等到来自朝廷的使者。
留在幽州主持大局的常以忠热情款待天使,殊不知后者起初便不曾携带善意而来。
抵达蓟城前,新帝的秘旨已悄然策反飞云军统帅,无形的罗网就此张开,向蓟城笼罩而来,常以忠本该无知无觉踏入陷阱。
关键时刻,王阿大与向豹的回归为他带来了越殊的提醒,与一连串的坏消息。
常以忠及时收回即将踏入陷阱的一只脚,性命得以保存,同室操戈却不可避免。
天使携朝廷大义,宣称常氏助太子谋逆;常以忠亦不甘示弱,痛斥新帝弑父登基。
骂战之后,便是兵戎相见。
凭借飞羽军越发强悍的战斗力、常以周非凡的军事才华、以及常氏经营幽州多年的威望,大量飞云军士卒临阵倒戈,齐心协力的兄弟二人最终赢得了胜利。
只是这场胜利的滋味于他们而言是如此苦涩。沦为阶下囚的天使交代了一切。血洗的宫廷、洛阳的变故、以及新帝的打算。
一切与越殊信中所言别无二致。
仇恨与痛苦啃噬着他们的心灵,罪魁祸首的名字被二人翻来覆去地咀嚼了许多遍。
常以周不能理解,也不愿接受:“滥杀大臣、弑父弑亲,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对朝堂一无所知的他试图从兄长口中知悉仇人的情况,但有一丝机会,必报此仇。
常以忠的回应却是一声苦笑。
他对昔日的九皇子、而今的新帝所知廖廖。
那是个在前朝后宫都无甚存在感的透明人,予人最深刻的印象是离奇的身世。
其母敏妃昔年曾为人妇,广德皇帝于宫外惊鸿一瞥,不顾群臣反对,强纳这位新寡之妇入宫,封为敏妃。
入宫不久敏妃便怀上身孕,七个月后,早产生下了九皇子。一时流言盛传,称其并非天子之子,而是敏妃早逝的先夫遗腹子。
恰逢敏妃私下祭奠先夫被天子发现,盛怒之下将母子二人打入冷宫,几乎要了他们的性命。
仅仅半年,敏妃病逝于冷宫,谁也不知九皇子是如何活下来的。直到他长至八岁,太子主动提起这个弟弟,广德皇帝才想起他的存在。见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总算接纳了这个儿子。于是九皇子终于上了族谱。
虽则如此,他既无强势母族也不得天子喜爱,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太子的小尾巴。谁又能想到,此人竟然一夜之间血洗宫城?
放在往常,常以周或许会对此人堪称坎坷的身世与离奇的境遇唏嘘一二。但隔着血海深仇,此时的他心中唯有炽烈的杀机。
“倘若长生的信能早到一个月就好了……”常以周甚至生出几分不切实际的妄想。
“长生远在兖州,能得知雒阳之事,已是难得。你未免对他过于苛求了。”常以忠比弟弟年长近二十岁,看他的眼光宛如看待天真的后辈,冷静下来的他庆幸道,“若非长生及时传信,为兄未必能有命在。”
……只他一人丢命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群龙无首的幽州未必能应对突厥来袭。他最小的弟弟与妻儿子侄焉能幸存?
常以周听了,也是庆幸不已。
他无法想象那样糟糕透顶的未来。
顾不得思考身处兖州的越殊如何得知千里之外的消息,且如此周密而精准,也顾不得痛骂新帝,眼下有更大的难关在等待他们。
草原上虎视眈眈的敌人已扑向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