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一时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看完所有档案,越殊心中有了数。苏子衿的情况在他看来并非绝路。至少,以他在悟道状态下创造的“破限之法”三管齐下,痊愈希望极大,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虽则如此,理论终究只是理论,没有经过实践检验,越殊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需要一位志愿者,而眼前就是绝佳的对象。然而,他只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又有谁会相信高中生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呢?
果然还是上大学深造几年再说吧……
“你看得懂诊断报告吗?”苏子衿故作轻松的声音适时响起,“我反正是没救了——”
“可以治。”少年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在苏子衿惊讶又茫然的注视,越殊抬起头来,“你的脚不是完全没救了。”
“???”
苏子衿呆呆地看着他。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外国人,突然就听不懂华国语了。
“我的脚还有希望治好?”她压抑不住雀跃之情,“难道你认识这方面的专家?”
“不,是基于我自身的判断。”论医术,越殊不认为哪个专家能超过他的百年进取。
“??????”
苏子衿一腔喜悦瞬间冷却。
——她没理解错的话,她这位曾经的同桌话中的意思是,专家就是他自己?!
越殊的话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有个想法,需要你的配合。理论上应该能帮你恢复,但不能百分百保证。毕竟理论只是理论,目前还没有实例证明。”
苏子衿:“……”
纵然对方向来光环加身,是公认的学神,突然化身为神医,也未免过于离谱了吧?
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与少年的视线撞在一起,却只看到一派从容,坦然,与自信。
似乎他向来就是如此。
第74章 冠军教父29
◎据说世界冠军都是我弟子◎
尽管鬼使神差应下越殊离谱的设想,但横亘在苏子衿面前的还有一道最大的难关。
——那就是苏父苏母。
如果她实话实说,毫无疑问,苏父苏母绝对不会同意两个高中生“过家家”般的行为。到时候别说她自己,连越殊也讨不到好。免不了要被苏父苏母找上季琳琅告一状。
大概这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回到苏家认亲,在物质上无忧无虑,自然就要受到苏父苏母的管束,不可能什么都依着她来。
因此,实话实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瞒天过海了。
涉及最后一丝踏上田径赛道的希望,哪怕只是她在绝望之下胡乱抓住的一根稻草,依旧令苏子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动力。她充分开动大脑,很快就有了妙计。
越殊来探望的当天下午,再次来到医院的苏父苏母总算收获一个好消息。
一直死倔死倔的苏子衿终于松口,愿意放弃搞不入流的体育,从此认真读书。
见她回心转意,夫妻二人难得给了她好脸色,觉得这个亲生女儿还不是无可救药。
苏子衿趁机提出她的要求。
“我想休养一年,明年再转学。”
她用低落的语气自承过去在小地方读书,基础太差了,转到一中没读多久又去了体校,高中前两年几乎都被荒废,学业进度落后同龄人一大截……转学后直接读高三,她担心自己连三流大学都考不上,丢了父母的脸。倒不如利用休养的一年把基础补起来,再上学就能跟上进度,到时候争取考上重点大学。
苏子衿说的头头是道,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是敷衍了事,夫妻二人惊讶之余,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答应下来。
“……行,反正医生也说了,建议你休养大半年,正好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到时候给你找个家庭教师,好好补习基础!”
“谢谢爸妈,你们真好。”
苏子衿心中暗喜,她揣摩学习苏惠然的甜言蜜语攻势,果然令苏父苏母大为欣慰。
一场车祸,女儿不仅回心转意、迷途知返,还变得乖巧懂事了许多……虽然知道不该这样想,但他们居然觉得挺不赖的。
夫妻俩的神情头一回如此慈爱:“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我们不对你好对谁好。等你长大就懂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病房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温馨。
苏子衿却失去了从前受宠若惊的心情。
她只是平静地审视着自己刚才的谎言,发现自己对父母的了解居然丝毫没有差错。
其实她的基础还可以,至少已经在前任同桌的帮助下补了起来,只是转入体校后她在学习上费的心思不比从前,主要精力都用在训练上。所谓进度落后同龄人一大截,连三流大学都考不上,只是夸张渲染而已。
不过她知道,苏父苏母最在乎的就是儿女的成绩。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他们偏偏迷信智商遗传,宁愿相信她成绩不好全然是因为基础落后,一旦补上基础就能考上重点为他们争光,也不愿相信她天赋平平。
正因如此,苏子衿才会拿出“休养一年+补齐基础+冲击重点”的一套连招。
苏父苏母果然中了招,苏父还对她大加赞赏:“好,有志气!我就说嘛,我苏佑的女儿怎能是庸人?接下来你好好休养,过年家里来人时,也能养足精神见人。”
来到这个家近两年,这是苏子衿第一次听父母暗示要将她介绍给亲朋好友。
去年年节时,由于她执意转入体校,父母除了支付学费,几乎对她不再过问,更别提向社交圈介绍这个丢脸的亲生女儿,他们恨不得她待在房间不出门。
从前的她收到这样的暗示,或许会很高兴,但现在的苏子衿,竟然只觉得好笑。
……或许是因为这份父母之爱来得太迟,迟到她已经放弃。
苏子衿按照自己的计划“得寸进尺”:“我不想和苏惠然住在一个家里。她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她。每天看到她我就心情不好,怎么能好好休养?要知道她可是有前科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在暗地里使坏,我现在腿动不了,可不想再被她害了!”
她适当展露出一点得到父母认可之后的小小任性。
在她已经迷途知返、决心认真读书的当下,苏父苏母还是愿意包容的。不管怎么说,苏子衿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夫妻俩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皱眉,苏母语气为难:“惠然和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但也是我们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在我们的养育下出落得这么优秀。你们的交换只是一场意外,她来到这个家或许也是天意。之前这孩子一时糊涂,现在已经悔悟。我们总不能把她赶出去吧?”
苏父说话的口吻更是斩钉截铁:“惠然已经没了亲生父母,只有一个弟弟和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马上就是高三,来年就要冲刺高考,这么紧要的关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她的学习。”
“她不走,我走可以吧?”
苏子衿真心实意有点难过了。
“——我不想和她待在一个家。你们不是还有几套房子吗?我搬出去总行了吧?”
“你的腿都这样了,一个人搬出去怎么能行?”苏父苏母当然不能同意这个要求。
“可以请保姆……”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不管苏子衿怎么说,夫妻俩都不肯同意,只说道,“家里那么大,你们又不住一个房间,你腿脚不便就在房间好好休养,惠然天天早出晚归上学,你们哪里会有什么冲突?”
既然说不通,苏子衿没有坚持下去。本来她也没指望过这么简单就能说服他们。
随父母办理出院之际,她给越殊发了一条信息:[planA失败,等我执行planB!]
越殊对苏子衿的计划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父母成功搬出家门,反正一个月后,他顺着苏子衿提供的地址找上门,见到的便是孤身一人的她。
见到越殊,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季哥,我自由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随时可以。”越殊好奇地问,“介意告诉我,什么是planB吗?”一个腿脚不便的未成年人,父母居然能放心她独居?越殊实在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个,苏子衿有点小得意:“我只是找准家里人的弱点,恰好拿捏住了他们。”
不算在外求学的苏瑾,苏父苏母与苏惠然能有什么弱点?
前者最看重自己的面子,儿女出色,为他们增光,就能得到好脸色。在优秀的养女和平凡的亲生女儿之间,他们偏向前者。
尤其是在苏惠然高三的关键一年,影响她学业的一切因素,势必都要被排除在外。
看准这一点的苏子衿整天在家无事生非,和苏惠然对着干,逮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来,搅得一家不得安宁。苏父苏母不得不考虑分开两个女儿。
能做到这个程度,离不开苏惠然的配合。毕竟苏子衿腿脚不便,除了一日三餐几乎都待在房间里。苏惠然想避开她很容易。
偏偏苏惠然却一次又一次往“枪口”上撞。
她无疑是故意的。
从前苏子衿看不出来,现在她却明白,看似白天鹅一样的苏惠然,骨子里并没有底气,甚至是忌惮她的。
作为没有血缘的养女,从身世曝光起,她就时时刻刻担心被苏子衿抢走她的位置,抢走她过去十多年所拥有的待遇。
苏子衿可以去练体育,可以不走“正路”,父母再不喜欢她也得承担抚养义务;苏惠然却没有这样的“优势”,她只有讨好父母,排挤竞争者,才能保证自己的地位。
想明白这些,苏子衿便失去了和她竞争的兴趣。却不妨碍她利用这一点达成目的。
苏惠然果然十分“配合”,压根不用事先对戏,二人一个故意找茬,一个故意扮演受害者,换个角度来看,倒是默契十足。
就这么一个月下来,塑料姐妹俩一个达成了排挤对手的目的,一个达成了从苏家脱身的目的……怎么不算是“双赢”呢?
搬出来的苏子衿不仅有保姆照顾起居,还得到了来自苏父苏母的大笔生活费,似乎这样做了,就能弥补他们对亲生女儿的愧疚。
对此,苏子衿倒是挺高兴的。
虽然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不管是吃药还是打针,都是要花钱的,哪怕只是食补也不便宜,她报出自己的巨额生活费。
“这样应该就不用担心治疗费了吧?”她这样问越殊。
听完所谓的“planB”,越殊不由得回忆起初见时那个自我介绍都磕磕绊绊的女孩子,短短一年半而已,变化不可谓不大。
他没有什么唏嘘、感叹,或同情。只是对着眼前不自觉仰起头,似乎在向他求夸奖的少女轻轻竖起大拇指:“很不错。”
而后,对照她的生活费计算完治好她的花销,越殊点了点头:“费用应该足够了。”
苏子衿唇角的笑容绽放开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是一场几乎必输的赌博,获胜的概率微乎其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偏要发疯来赌这一场。
或许是奔驰在跑道上的感觉太过惬意;或许是场边的呐喊声太过迷人;或许是雨夜里那杯热可可的温度至今仍在她血液中流淌;或许是手机中那本《膳食与训练手册》曾为她勾画出无限美好的蓝图……她愿意抵押所有不甘,随眼前的人赌一场。
她听见眼前的少年说:“接下来几个月,从饮食到复健,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越殊的神色无比认真。
身为医者,他最反感的就是不遵医嘱的病人。但凡对方不配合,他立刻甩手走人。
“我一定配合。”苏子衿用力点头,她定定注视着少年的眼睛,心头突然生出难言的惶恐,“我真的还有希望跑步吗?”
“只要你想,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