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绝对不会打开前门。
缓缓的,他凑到窗户门口。家里漆黑一片,窗外倒是有光亮,他不至于绊倒。
他把脸静静贴到窗户上,朝外看。
因为窗户和门是在一面墙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子,那人不转头,就看不清楚脸。
那人自始自终都没转头,韩清诺心一横,用力敲了敲玻璃窗。
那人停下踹门了,转身,韩清诺只觉得周身发凉,心脏越来越疯狂的跳动起来。
韩清诺注意到,这个人走路是一瘸一拐的,脸是背光的,看不清。这人在秋天却穿着一件大棉袄,像是一只很久没有修理羊毛的山羊,拖着沉重的负担。
他走路很费力,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酒瓶子。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韩清诺从微弱的光线里辨认出,这人长得也和一般人不一样,一边脸下垂,一边脸上挑,嘴巴眼睛都对不上号,总而言之,这人一定是有什么先天疾病或者不幸的后天遭遇。可眼下,他对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同情,如果这人要上海自己和大妮,二妮,他会毫不犹豫对他反击。
他想起爸爸告诉过他的基本防身术,到时候就插对方的眼睛、踢打对方的下盘。
这样一张可怖的脸越来越近,韩清诺汗毛竖起来,刚想离开窗口站得远一点,那人却加快脚步,一转眼就凑到了玻璃窗门口。
忽然,那人咧嘴笑了。
玻璃的折射下,那笑容扭曲而惨然。
这样的笑容更加吓人了,韩清诺忍不住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尖叫。
里屋的大妮到底忍不住开了门,正好瞧见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韩清诺准备后退,毕竟这就是玻璃窗,对方万一真的是绑架小孩的坏人,那怎么办?
敲碎了玻璃窗,可就是要进来的!
他迅速后退,脚却踩在什么东西上面,一下子滑倒了,他跌坐在地,窗外的那人和他对上眼神。
那人又笑了,忽然抬起手臂,用手上的酒瓶子就开始砸窗户。
大妮继续疯狂大喊,冲出来拉住韩清诺,就要往里屋拖。
韩清诺脑子非常清醒,准确说,在危机下,甚至比往常更清晰,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也许这是他隐藏的天性,他意识到,自己也许对刺激的生活更向往,而不是单调的生活。
撇开思绪,他立即转身,拿了家里炉子旁边的火钳,挺重的,他只恨自己没有长大,否则这男人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嗯,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学习武术、格斗,这样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韩清诺暗下决心,回身,“大妮,关好门。”
大妮已经吓哭了,二妮也早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跟着哭喊。
那人砸玻璃窗一下两下,倒也没砸开。
他转身到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抱着一大个石头,那是院子里老王太太当小板凳用的,走了过来,他走得不快,却看起来更瘆人了。
韩清诺知道,那人如果用石头砸开了门,那么他们就完蛋了。
谁知道,这时候,一束光照过来,韩清诺和大妮顺着那束手电筒的光看过去,往上,是周红娟充满嫌恶的脸,她手里也拿着一把火钳,用手电筒往那个男人脸上照。
“哎呀妈呀!哪里来的神经病!这里是部队大院!你不怕吃枪子儿呀!”
周红娟用京市人特有的那种语气骂人,气势有点像是苏希希刚来的那时候了,那时候她还意气风发。
韩清诺没想到周红娟会出现,有些惊讶,大妮也很惊讶,她抱着妹妹,“别哭!嘘!”
目光却一直盯着窗外。
周红娟继续大喊,“我要叫警察啦!你个喝醉了的!快走!咱们隔壁院子还有好多人啊!你不想进去就滚!一身的酒气!”
那男人却忽然笑起来,声音很恐怖,“我儿子!我儿子!”
周红娟撇嘴,“这里没有你儿子!来人啦!这边有——”
忽然,门口闯入几个人,身材体格都很高大,一下子把周红娟镇住了。
为首的一个人朝着周红娟摆摆手,“不好意思。”
几个人拉着那个醉汉,一下子就出了院子。
韩清诺和周红娟都对事情的发展感到不可思议。
几秒钟之后,周红娟才回过神来,她举着手电筒,朝着窗户走,边走边说:“唉,现在喝醉酒闹事的人越来越多了!哼!闹到咱们这里了!”
她走过去,见窗户没破,只是裂了,看了一眼韩清诺,又装作没看见韩清诺,转身就走了。
脚步嗒嗒远去了,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韩清诺放下火钳,也进到里屋。
“怎么回事啊!真的是喝醉酒了吗!太吓人了!以后不能让爸爸妈妈把我们单独留在家里了!”
大妮一个劲儿在讲。
韩清诺脑海里,却依旧回荡着那句“我儿子”“我儿子”。
谁是他儿子?
他心里一阵恶寒,韩清诺皱眉,对大妮说,“就是个醉汉。”
......
事儿第二天苏希希还是知道了。
钱大姐这人胆大心细,特意提着一挂农副产品店买的香蕉去找周红娟道谢。
其实是想问清楚情况。
周红娟根本不想开门,从窗户里瞅见那一挂黄灿灿的大香蕉,终于还是开了门,接了香蕉,就站在门口,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那就是个醉汉!口歪眼斜的,谁知道是干嘛的呀!我看啊,是看院子里安静没人,进来闹事的!”
“那听孩子们说,有一群人来把他带走了,他们是什么人?”
“反正看样子体格子都挺好的。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不过看衣服穿的都很普通。可能醉汉是他们的亲戚吧。”
“那醉汉还说什么了?”
“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傻笑,吓死老娘了,我恨得不砸死他,一身酒气!好像、好像——”
周红娟想了想,“不记得了,我也吓着了呀,我家里一个小闺女,一个小儿子。我哪里有心思想那么多。以后你们不要单独留孩子在家!万一牵连着我怎么办!苏希希那个女人,哼,现在是赚钱了,估计盯上她的人也不少,你没听说香港的富豪儿子经常被绑架呢!”
周红娟胡乱讲,钱大姐却出了一身汗,立即点头。
顾不得回家,一溜小跑,趁着孩子们还没放学,跑到单位给苏希希挂电话,结果打到广州饭店,也没找到人,说是搬家了,她一着急,给韩牧远之前留的广市研究所打了电话,才找到苏希希家的新地址和电话。
苏希希这边第一天开业晚上,就被韩牧远领到了当初说好的那个老宅子了,进去确是非常惊喜。
家具居然全是成套的实木的,一看做工就好。
“当初从仓库搬出来的,不知道哪里没收的,我妈妈眼光好,一眼就相中。”
“你妈妈这人吧,眼光确实很好,不然也不会一眼就相中我。”
“那我还是得实话实话,她并没有一眼相中我。”
苏希希忽然来了兴致,“是你一眼相中我?”
韩牧远蹙眉,“我能说实话吗?”
“必须!你必须给我说实话!”
“我也没有一眼相中你。”
苏希希刚想生气,忽然又不生气了,她刚来的时候,韩牧远和苏希希已经相亲结束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实际上是在新婚之夜。
“哈哈哈哈哈,挺好。”
韩牧远震惊,还以为会遭到苏希希的暴打,没想到她居然露出一种惊喜之色。
难道是她不喜欢男人只看脸?所以觉得相处过程中爱上她更让她高兴?
那要怎么解释,他对她在新婚之夜就心动了呢?
第二次见面喜欢上,不算是一见钟情吧?
韩牧远越想越迷糊,干脆转移话题,“你看这窗户外面的风景也很好。”
那是在南方常见的榕树林,几棵榕树挨在一起,颇为茂盛,气根悬浮在半空中,缠绕有如艺术品,“这一看就有年头了。”
两人进了二楼的主卧,这里摆着一张大床,床头柜后面还有落地灯,装修很典雅,“不知道以前是哪*个大老板住的呢。”
“这里以前一些官员也住过,然后是我爸爸。那时候门庭很冷落,但我爸爸还是很高傲,不爱和其他人往来,只和杨叔叔走得近。他们的性格比较互补。杨叔叔是那种更务实的人,有时候甚至有些不择手段,所以总能解决我爸爸解决不了的棘手问题。”
“看来你爸爸还是有些心软的人啊。”
“确实。我一直觉得我爸爸很惨,他娶了一个他爱的女人,但那个女人却不爱他。”
苏希希靠在韩牧远身上,闻着窗外的那种树木的湿润气息,轻声说:“那你妈妈不也很惨,嫁给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你看,男人总是共情男人,女人却会共情女人。毕竟,和不爱的人结婚生子,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酷刑了。”
韩牧远拥苏希希入怀,沉思片刻,“我竟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我总觉得父亲很可怜,一直对妈妈摇尾乞怜。可我没想过,下达命令的妈妈,可能也很痛苦,既然没有办法挣脱,不如就掌握,她也许是这么想的。”
苏希希微微点头,没想到,韩牧远作为这个年代的人,思维已经很先进了。
“倒也不用把两个人说得都是受害者。我想你妈妈也慢慢激发了自己傲慢的一面,而你爸爸也不愿意放手,总而言之,婚姻必须是爱的结合。”
“我作为他们不爱而结合的产物,还真是有点难受啊。”
韩牧远把下巴抵在苏希希的头顶上,苏希希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觉得头顶一阵温暖,也感受到了韩牧远声音里若有若无的柔软。
“时代作祟,有时候人也身不由己。我很庆幸,我们生存在一个可以选择对象的时代。”
“我很庆幸,我喜欢上了你。我们的孩子,会很幸福的。”
韩牧远不再说什么漂亮话,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苏希希,“你穿着。你去一楼客厅休息,我去把咱们的行李拿过来。既然你满意这房子,我们就先住进来。你放心,我父母都不知道我们住这儿,杨军叔叔也不住这儿,我打听了。”
苏希希安心下来。
就这样,他们在这里住了两晚,这宅子是有电话的,只是以前没开通,韩牧远一大早去办理了开通,这样方便苏希希做生意,交代事情。
廖氏餐厅里面也已经申请了装电话了。这年代,电话费用非常高,但苏希希觉得这个基础设置的投资是非常值得的,以后,电话费用会逐步变得更便宜。
第二天傍晚,苏希希和韩牧远正坐在饭厅休息,接到了钱大姐的电话,这才知道了醉汉大闹家属院的事情。
钱大姐把事情详细讲了一次,韩牧远听了,立即打电话,叮嘱周野这几天搬到大院他们家住着,看护着孩子们,周野忙不迭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