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戏志才不觉曹操之言有何不对,追随曹操更早的程昱却察觉出了曹操态度的转变。
从洛阳回来之后,主公对士族的态度就变了。
主公似乎不那么看重士族了。
程昱出身寒门,自然赞同曹操重视寒门打压士族。可曹操对士族的态度却并非程昱所想的一般倚重又忌惮,而是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
暂且将此事压在心中,程昱打算私下询问主公。
戏志才略一沉思,便把士族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士族家中藏书更多,更有族中名士教导,同场考试,亦有优势。”
比起被打压,士族还是会选择更有优势的同场考试。对士族而言,能遇上如袁绍这般优待士族的诸侯自然最好,退一步要与寒门同台竞争虽说不乐意,但是也能接受。最差的是摊上一个打压士族的诸侯,寒门士人有多讨厌士族,身份颠倒之后士族就能有多敌对寒门。
“青徐士族中,不堪与陈昭共事者早已投奔袁绍了,余者皆识时务。纵有人心怀怨怼,亦未至以命相搏之境。科考择士深谙中庸之道,乃谋国良策。”戏志才忍不住再三称赞。
至于十年二十年之后,寒门凭借数十上百倍的人口优势渐渐挤压士族的出仕空间——
戏志才太清楚士族了,若他们真能同心戮力,为十年大计共谋,汉室何至倾颓若此?乱世烽烟起,豪族亦难独善。倘使择选,他们比寒门子弟和普通百姓更期望太平年岁。
士族太软弱,刀只要不立刻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就可以闭眼装作看不到。
曹操也收拾好了心情,骂陈昭什么用都没有,看到好事学过来才是自己的本事,他期盼询问:“吾可学此事否?”
“若主公能全部掌握兖州,再加脱离袁绍,便可用此计。”程昱也赞同此事。
原本他计划让主公”以刑立威”,对士族下死手打压,如今能有更温和的法子,自然最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会少死许多人,程昱便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全部掌握兖州、脱离袁绍。仲德可是给我出了好大两个难题。”
曹操眉头紧皱:“掌握兖州之难,不在州牧刘岱,而在陈昭。陈昭占据青徐二地,若要西进,必择兖州、豫州二州取一。”
兖州与豫州的现状相似。兖州境内,朝廷任命的刺史刘岱与有袁绍支持的曹操争夺实权。豫州境内,则是袁绍麾下的长沙太守孙坚与朝廷任命的刺史孔伷争夺实权。
“豫州比兖州更易取之。”戏志才眉心放松又紧绷,“不过先后之别罢了。陈昭先得豫州,亦不会放过兖州;先取兖州,亦不会放过豫州。”
如今看似一团和气,不过是陈昭初至徐州,攘外之前先安内。起码此处三人都心知肚明,陈昭早晚有一日会向西大肆扩张地盘。区别只在明年还是后年。
“我几番写信给袁本初,只是袁本初与公孙瓒杀红了眼,一心只想对付公孙瓒,无心攻伐陈昭。”曹操恨铁不成钢。
在曹操心中,陈昭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袁绍。袁绍的势力如今虽说如日中天,可袁绍缺点也十分明显,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徐徐图之,此消彼长,未必不能钻到空子。
甚至曹操可以不客气评价一句,袁本初能有今日,出身占了八分功劳,剩下两分才是袁绍自己的本事。
可陈昭出身低微,黄巾贼的出身还倒欠三分名望……
曹操都不知道袁绍的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不趁着陈昭发展前期把她弄死,难道还要等到陈昭发展起来再去以卵击石吗?
“幽州边境之地,民少地贫;青徐二州中原腹地,民多地肥,且陈昭又大行利民揽士之策。谁是心腹大患,一目了然,袁本初当真糊涂!”曹操长吁短叹。
忽然,曹操直立停下,神情几次变换,抬头看向程戏二人:“吾欲亲往冀州见袁本初,劝说其剿灭陈熙宁。”
曹操很相信他的直觉,每次他的选择都能为他规避危险亦或者带来更大的利益。
刺杀董卓,为他带来了发家的名声;刺杀不成立刻逃走,保住了他的小命;攀附袁绍,又让他得以借助袁绍势力挣得一块发家之地。
如今,曹操遵循自己的直觉,又做出了一次选择。
既然陈昭要西进就会和他对上,他又无力抵抗陈昭,那就先下手为强,借助袁绍之力先除去陈昭!
程昱与戏志才对视一眼,戏志才率先开口:“若陈昭败,主公少则能拿下兖州,徐州距冀州甚远,却紧邻兖州,主公还可趁机拿下徐州。”
“若袁绍败,主公亦可趁机脱离袁绍。”程昱接上了后半句。甚至还可以趁袁绍战败虚弱,趁机抡起锄头猛撬袁绍墙角。
只是后面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到底袁绍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他们还一心想着啃袁绍强大自己,似乎不太道德。
虽说他程仲德和主公曹孟德名字里带了德,性格中就缺点德是事实吧。
与麾下谋主达成一致,曹操立刻就将兖州事务交给程昱和好友张邈,自己则带着戏志才亲自前往冀州。
他清楚袁绍好谋无断,容易受旁人影响的性格,此事关系重大,曹操必须亲自前去劝说才能保证袁绍不会中途变卦。
匆匆行至冀州州牧府邸,曹操与几个身着亮银锁子甲的兵士擦肩而过。曹操惦记着大事,并未在乎这几个士卒,为首的小武官却频频回首,看了曹操数次。
曹操怎会在此?张著心中升起了疑惑。
张著是赵云麾下门牙将,跟随赵云参加过诸侯讨董,自然也见过曹操。此次他亦作为赵云亲信随其返家护送赵氏族人迁移。
几日前真定赵氏顺利离开冀州地界,赵云便派张著前来告知袁绍一声,也算有始有终全了礼数。
张著本道此行不过例行公事,岂料竟在边境遇着本该坐镇兖州的曹操。出于跟随主将上行下效的谨慎,他当即勒转马头,快马加鞭返回赵云身边,将所见所闻细细禀明。
赵云听闻曹操在袁绍府中出现,神色一肃,当即派人八百里加急将这个消息送往彭城。
作为昭明军统帅,赵云执掌军情机要,对曹操了解甚至比与曹操是发小的袁绍透彻。袁绍尚沉溺于”孟德乃吾附庸”的幻念时,昭明内部文武早就把曹操当成了一方独立诸侯对待。
什么事情值得曹操亲自至冀州拜见袁绍?赵云换算一下,什么事情值得自家主公亲自去洛阳拜见天子?他立刻便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陈昭收到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之后,立刻把郭嘉唤来,将情报交给了郭嘉。
郭嘉低头迅速浏览过情报,正色拱手:“臣这就命人去探查此事。”
“奉孝亦不用着急。”陈昭倒是气定神闲,她对东汉末年的混乱局势心知肚明,早就做了不是她打别人,就是别人打她的心理准备。
如今真有了打仗的苗头,陈昭反倒没那么提心吊胆了。
“就算打仗也不会立刻动手,如今已快入冬了,谁先动手也都需等到开春。”
寒冬腊月,甲胄结冰,又无冬衣御寒,要真是冬日打仗,用不着交战,半路上军队就能死伤大半。
就连后勤略充沛的昭明军,冬日也是待在屋内上课亦或者自己动手打磨兵器箭矢。
“更何况也不一定是冲我而来。”陈昭见郭嘉焦虑,出声安抚他,“也可能是为兖州刘岱亦或者幽州公孙瓒。唔,也可能是曹操和袁绍只是单纯想要叙旧,再做一回抢新娘的缺德事?”
这个笑话没能让郭嘉笑出声。公孙瓒和袁绍打了大半年了,曹操一直冷眼旁观,怎么可能忽然就要掺和进去?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家而来。
郭嘉紧抿着嘴唇匆匆离开书房,不打听清楚曹操去寻袁绍到底所为何事,他放不下心。
望着郭嘉难得严肃的模样,陈昭苦恼托着下巴,决定把荀彧和貂蝉给郭嘉拨过去。郭嘉平时惯爱偷懒,可逢军国要务,就喜欢穷竭心智,废寝忘食。
每日工作平均五个时辰就够了,没必要通宵把自己身体熬坏。
陈昭按按眉心,又命人把蔡琰唤来,打算提前先把粮草备好。
只有寥寥几人意识到了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涌动。
更多人依然紧盯着官职分配。
曹劭每日都能听到谁谁谁分得什么官职,在家中抓耳挠腮等待。打听到陈登被封为司空曹史,专掌州中土木修建,曹劭一边酸溜溜一边私下嘲笑陈登是弄瓦之辈。
“我乃大儒门生,可不做那等与脏泥烂水打交道之事。”曹劭向身后书童讥讽。
站在曹劭身后的书童趁着曹劭看不到,面无表情扣扣耳朵,翻了个白眼。
这话他已经听了第三十二遍了。
“郎君才华横溢,陈使君早晚当以要职相托。”书童照例奉承。
忽闻庭前喧嚷:”郎君!州府文书到!”侍从引数名甲士疾步而来。
曹劭迅速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手捧文书的兵士身前,又觉得自己太急切,掩饰咳嗽了一声,桀骜扬起下巴。
“州牧任命劭为何职?”
面无表情的兵士把文书交给曹劭,曹劭立刻展开,看了几行就面色赤红,怒发冲冠。
“欺人太甚!何至于以鼓吏辱我!”曹劭心头火起,握着文书的手指颤抖。
那陈昭竟然只给了他一个鼓吏官职!他堂堂曹氏子弟,累世高官,兄长还是州中大将……居然让他做一个敲鼓的小吏。
曹劭气得胸膛起伏,一把将文书扔回兵丁怀中:“转告陈州牧,在下身体不适,恕难出仕!”
“身体不适?”兵丁上下打量曹劭,觉得这个气得胡子都要吹掉了的中年男人看着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曹劭冷笑:“汝若不信,吾可请太医来看。巫医、道医、番医,皆可来看吾疾。”
他家就是徐州的地头蛇,找一百个大夫来看,他也是有病不能出仕。
“既如此,那便请汝赔粮五百石。”兵丁道。
第113章
还好曹劭虽不如他堂兄那般身强力壮,却也不像某些谋士那样虚弱。
医官急匆匆赶来一瞧,拿出几根寒光凌冽的银针在曹劭脸上扎了几针,不过片刻,曹劭就悠悠转醒。
曹劭一睁眼看到传令军侯那张脸,正欲发怒,一根针直直扎在他神庭穴上。
花白胡子的医官捋须乐呵呵道:“气大伤身,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火气。”
“汝当真不出仕?”兵士再三询问。
”尔等欺人太甚!”曹劭额角青筋暴起,额上银针都随之颤动,”大丈夫可杀不可辱!纵使陈熙宁亲至,也休想我接这鼓吏之印!”
兵士也不发怒,他接受过专业培训,知晓对待百姓脾气一定要好:“那五百石的赔偿汝何时付?”
“我曹家还能缺了尔等那五百石粮?管事,去仓中取五千石给他们!”曹劭一听到“五百石粮”这四个字都头一跳跳的疼。
兵士摆手:“不可,要按照官府规章办事,鼓吏只值五百石粮,官府不可多取。”
曹劭哀叹一声,面色青白仰卧在床,陈昭麾下之人莫不是一群痴呆,白得的钱粮都不要。
“算我施舍给尔等了。”曹劭闭上眼睛,闷声道。
“这是贪污受贿之事,军规当斩……”兵士嗡嗡的声音落在曹劭耳中比虫蝇还烦。
不能生气,这竟然是陈昭的阴谋,陈昭激怒他先动手,然后就有借口收拾他了。曹劭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
忍无可忍!
翌日,十月深秋,庭院已染霜色。
鸡鸣初晓,霜色浸檐。祢衡披衣而起,以杨枝蘸盐,净齿漱口。他打着哈欠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瘦削的面容。祢衡梳拢发髻,系好素麻幅巾,随手将佩剑挂在腰间。
祢衡欣赏了片刻,觉得自己今日穿着依然十分有气势,心满意足推门而出。井边厨婢正浣洗陶甑,水声清泠;远处隐隐传来学堂孩子诵读诗书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