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难得。
昔日汉光武帝刘秀以”白马驷”显天子之尊,自此白马便为祥瑞,非王侯将相不可轻骑。袁绍素以”四世三公”自矜,专爱这等彰显尊贵的物事,岂料今日这雪练也似的骏马,反倒成了乱军中最扎眼的靶子!
袁绍第一反应是更换战马减少注意,寻个机会随逃兵一起逃走。奈何他显眼的地方不止坐骑一样,为了彰显身份,袁绍罩锦绣战袍,挂玉组佩,头盔饰有鹖尾,要想隐藏身份,得把自己脱光才行。
抬眼间,只见一骑赤焰般破阵而来,吕玲绮手中长戟挥舞,生生从人群中冲出一条路,沿途士卒纷纷避之不及。
“袁家老贼,速速束手待擒!”吕玲绮犹如无人之境,纵马挺戟,所过之处血浪翻涌,士卒纷纷避之不及,生怕挡了这煞星的路。
画戟寒光如电,眨眼已劈到面门!袁绍慌忙举剑格挡,却听”铮”的一声脆响,剑刃被生生挑飞。紧接着戟杆横扫,他胸口如遭雷击,整个人从马背横摔出去,重重砸在尘土里。
”咳——!”袁绍蜷缩如虾,一口鲜血喷在袖上,还没等反应过来,脖后衣领骤然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提到了马背上。
他正欲挣扎,吕玲绮提拳梆梆两拳砸在袁绍后心,袁绍又吐出一口血来,再也没力气挣扎,只能任由吕玲绮俘虏。
“还是这个姿势顺手。”吕玲绮满意用长戟压住袁绍,终于找回了几分当初跟着她爹一起射野猪的感觉。
那些谋士各个细皮嫩肉,她得小心翼翼护着。那比得上袁绍,主公说了,不死就行,死了也行。
见吕玲绮已顺利把袁绍俘虏,陈昭立刻命人敲锣退兵。
能打过敌军完全是凭借天时地利,能随袁绍一并先一步抵达邺城附近的敌军可都是骑兵,也就是占据滏口陉这处太行八陉之一的险地,让大军进不来,才能一举擒获袁绍。
陈昭军如流水退潮般迅速从滏口陉另一端撤离,峭壁两侧兵士将提前准备好的滚木乱石抛下,阻拦战马追击。
陈昭最后一批撤退,她率领从昭明军带来的三百正规骑兵垫后,确认袁绍军被阻拦在山谷内后方才撤退。
贾诩骑马跟在陈昭身边,面上难得带上了轻松。
一战擒下敌军主公,胜利来得太过轻松,让满肚子毒水的贾诩都产生了几分恍惚——
主公那些看似冒险的举动,实则暗藏玄机,越是险招,胜算反而越高?
正思索间,忽听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文和之马似其主,跑起来也如文和本人一般不慌不忙。”陈昭驱马至贾诩身侧,她心情一好,手就有点痒。
贾诩闻言,微微侧首,平和回应:”物似其主,若遇急事,臣之马虽劣,却也能跑动。”
”哦?”陈昭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能跑多快?”
话音未落,她已扬起马鞭,在贾诩坐骑后臀上轻轻一抽——
”嘶——!”
那马骤然受惊,前蹄一扬,猛地窜了出去!
贾诩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后仰,慌忙攥紧缰绳。他下巴上那一簇修剪整齐的小须被疾风拂乱,向来从容的面容此刻难得露出一丝惊色。
“哈哈哈,文和不必惊慌,昭武艺比不上玲绮,接住文和却足矣。”陈昭大笑,策马追至贾诩身侧,望着露出吃惊模样的贾诩捧腹大笑。
贾诩稳住身形,无奈摇头。明日他喜好宅在家中闭门不出,偶尔跟在主公身边轮值也是商讨政务。他又不是如奉孝那般能和主公打闹在一处的活泼性子,是故哪怕从奉孝口中听过那么几句“主公十分活泼”的话,贾诩也从未放在心上。
毕竟主公做事周全,丝毫不像是少年莽撞的模样。
直到这次随军,贾诩才终于见识到郭嘉口中的“主公活泼”是怎么个活泼法。
贾诩无奈揪住缰绳,不得不驱马提速,随主公驰骋一段。心中无奈,他唇边却不自觉浮起一丝笑意。
敌军主帅都被擒了,主公当然可以纵情大笑。
窜出三十余里,人马俱疲,陈昭确定后面没有追兵追上来救主,才下令放缓脚步。
袁绍被捆起来,狼狈的像只离群被狼叼走的猴子,腰侧原本彰显风度的环佩在混乱中碎了大半,身上鲜血已经暗沉。
“呀呀呀,这不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吗?”陈昭走到袁绍身前,戏谑挑起袁绍下巴,“怎么落的如此境地?”
袁绍怒视陈昭,嘴硬冷哼:“汝不过用妖法耳。”
怪也只怪他麾下臣子无能,竟然没发现昭明军大军偷偷渡河之事,数万昭明军又不是数万耗子,渡河少说也要百条大船,数百臣子竟无一人发现。
也怪驻守冀州的官吏无能,早在陈昭渡过渡口之时,便该八百里加急告知自己此事,可那些人怎么说的?境内有小股黄巾贼肆虐!陈昭都打到冀州腹地才发现来人身份,他奔驰回援已经晚了!
袁绍拉不下脸来承认他选的官吏都是一群废物,就只能嘴硬把这些事推到陈昭会用妖法上。
“妖法?”陈昭大笑几声,“的确是撒豆成兵的妖法不错。”
从滏口陉至邯郸路途不过百里,陈昭一众人专挑小道,一路要么走村道,要么直接翻山越岭。
大军走山路容易被发现,可一千人走山路却不难隐藏行迹。袁绍一边骂陈昭净走一些他都不知道的偏僻地方,一边后知后觉发现陈昭居然只带了千余兵马就敢半途截杀他,甚至还截杀成功了……
想到这处,袁绍又气又恼,一张煞白的脸青红交织,任凭陈昭逗弄,也死死咬住牙根不肯再出一声。
翌日黄昏之前,众人终于赶回了邯郸城外的临时军营。
被捆住手腕搁在马背上的袁绍恨恨盯着不远处那一片越来越清晰的敌军大营,心中绝望。
在路上,袁绍还抱着追兵能追上陈昭,将自己从这小贼手中救出的希望,直到如今,昭明军大营就在眼前,这层薄薄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他从未听说过谁能从万军之中救出人来。
吾命休矣!
复行数百步,出现在袁绍眼前的却不是他曾在东阿城外看过的那一处防卫森严的整齐营地,而是一处破破烂烂的营地。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扎着数百顶破败营帐,帐布早已褪色,千疮百孔,补丁都没补全,处处漏风,像是一张张干枯的树皮,勉强挂在歪斜的木杆上。帐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风一吹,便簌簌抖落几缕腐草,混着尘土飘散。
也没有他以为的精锐昭明军,只有一群乞丐握着破烂刀枪巡逻。他们衣衫褴褛,粗麻布衣早已磨得稀薄,补丁摞补丁,却仍遮不住瘦骨嶙峋的身躯,还有人赤着脚,脚底皲裂混着泥垢就这么走在路上。
几个妇人蹲在泥地上,用豁口的陶罐煮着稀薄的野菜汤,汤水浑浊,浮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连半点油星都看不见。
见到陈昭,这些乞丐纷纷与陈昭见礼,有的抱拳称呼主公,有的只是扬起一张张干枯如树皮的黝黑脸庞咧嘴一笑,喊一声神女。
袁绍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粗鲁的礼法。
可如今他已经顾不上礼法了,老实了一路的袁绍忽然剧烈挣扎,吕玲绮捶了他两拳也没能把他压下。
袁绍挣扎间手腕被麻绳扯出一条条血痕,他浑然未觉一样发疯凑到陈昭身前,嘶哑质问:“你的昭明军呢?你从青州带来的昭明军呢?”
“没有。”陈昭神色平静,注视着袁绍,一字一句道,“昭明军一共三百人,都在伏击你的这列队伍里,多一个人都没有。”
“你不是带着大军渡河了吗?”袁绍神色仿佛癫狂。
“没有大军渡河,只有我带着三百人渡河,两艘船。”陈昭依然平静。
袁绍发疯一样想从陈昭的言语中找出她说谎的证据,可是找不到。举目四望,偌大的军营中满是汗液和腐烂东西混在一起的酸臭味,来往士卒没有一个身着甲胄,倒遍地都是长矛——木棍前面用布条捆上一支箭矢,这就是长矛了!
“我输给了这些人?”袁绍面色煞白,失魂落魄向后踉跄几步。
就是这些贱民半个月就连克数城,逼得他抛下大军狼狈回援邺城?逼得他满腔野心、两州山河一夕破碎?
他宁可相信自己是败给了武备先进、训练有素的昭明精锐!
陈昭挑眉,她能想象到袁绍此时的崩溃。
大概就是袁绍被一个蒙着面具的人殴打了一顿,袁绍本来以为殴打他的这个人有吕布的身体和郭嘉的脑子,心中还能安慰自己输了也正常。
结果面具一掀开,袁绍猛然发现对面那个人露出了一张郭嘉的脸,袁绍还能勉强劝说自己这是智斗。结果交谈几句,更可悲的事情被袁绍发现了,这个人居然是吕布的脑子!
放在谁身上也不好接受。
第139章
袁绍踉跄前行,锦袍沾满尘土,发冠早已歪斜。他双目赤红,口中不住呢喃:”不可能,这定是妖法!””你把精锐藏起来了”。
声音嘶哑如破锣,显得尤为凄厉。
两名强壮士卒推攮着他穿过营地。袁绍拼命挣扎,脖颈青筋暴起,却仍不忘瞪大双眼扫视四周。袁绍依然不甘心在这处破烂军营中试图找出精锐的痕迹。
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
行至中营,帐幕稍显齐整,从漏风的破布条成了不漏风的布片,路边蹲着熬汤做饭的妇人不见了,巡逻的士卒从赤脚到穿鞋……再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的没有昭明军精锐。
袁绍面如死灰,被推到中军大帐也仿佛未觉。
陈昭吩咐左右去准备地方给袁绍居住。
“袁本初身份尊贵,给他一个单独帐篷。”陈昭语气干脆,“再把那个用来囚野兽的笼子刷刷,当做牢狱。”
寻常人不敢去山上打猎,害怕野兽,军队却没这个畏惧,有人有箭有长矛,什么野兽也只能成为一道填菜。只是再多野兽也不够数万士卒吃,陈昭就定了规矩,次日要上战场的士卒才能吃上几口肉。
天气炎热,肉放不住,兵丁打猎的时候会尽量留活口,军营中专门有几个笼子关押猛兽。如今正好能充当临时牢狱。
不多时,笼子就被洗干净推入了帐中,兽笼太大,足以容纳两只黑熊摔跤的笼子占据了半个帐篷,还是把帐柱卸下两根才把这辆笼车推进来。
“真是好大的一张床。”陈昭颠颠手中钥匙。
袁绍紧握笼杆,十指攥得发白,“汝岂能如此辱我!”
陈昭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人,道:“我这是有备无患,万一我军中有你的细作趁夜把你放跑,那我能去何处说理?”
就算没有细作,万一袁绍高官厚禄蛊惑住了看守他的狱卒,半路跑了,也有可能。这等例子史书上可不止发生过一次。
“如今汝被关在牢中,钥匙只我一人持有,我定贴身存放……”陈昭自言自语,“似乎还不够安全。”
袁绍又眼睁睁看着陈昭令人取了另一把大锁,锁在牢门上,将其钥匙递给贾诩,命贾诩贴身保管。
陈昭抚掌:“如此才万无一失,只一把钥匙还放不走你,唯有我与文和同时在场,此牢才能打开。”
袁绍:“……”
你军中要是有我的细作,我还能被你半路伏击吗?
陈昭确保袁绍逃不了,才心满意足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我麾下有人与你里应外合,是也不是?否则仅凭那些老弱病残,你如何能半月连下数城?”一道阴沉的声音从背后笼中传来,袁绍神色阴测测。
“定是田丰,他与你有旧,我早该猜到……”袁绍喃喃自语。
这就对了,巨鹿田氏是冀州豪族,冀州不少官吏都与田氏沾亲带故,有田丰与陈昭里应外合,陈昭才能凭借这些老弱病残一路打到邯郸。
陈昭蹲下,与盘膝坐在笼中的袁绍四目相对,神色中带着一丝袁绍读不懂的情绪。
“却有内应与我里应外合,此人并非田丰。”陈昭声音平稳。
袁绍暴怒,死死扣住笼杆,披头散发,双目满是红血丝,厉声质问:“是何人?我对他们如此宽厚,他们竟敢背敌?”
“此人姓袁名绍,字本初,出自四世三公的淮南袁氏。”陈昭起身,居高临下俯瞰袁绍。
“昭能有今日之胜,皆有赖袁冀州,你若爱民如子,百姓怎么会六年了还忘不了我这个黄巾神女。守城士卒见了我没有战意,百姓见了我夹道欢迎,流民听说我来,各个争先恐后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