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典韦虎步生风的背影,赵云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知道士卒提高武艺是为了上战场杀敌,这个‘敌’也含他家主公吧?”
陈昭回想起典韦黑熊成精一样的壮硕身躯,确定道:“不够直接,对这憨货而言想个十年八年应该才能想通。”
典韦四肢实在过于发达。
既然已经招降了一个典韦了,陈昭便想着一口气把该处理的俘虏都处理完,命人再去把俘虏的袁绍谋士带来。
袁绍麾下谋士如田丰般死的死,如许攸般跑的跑,如今也只剩下寥寥几人,也被赵云关押在营中,就在关押典韦的营帐隔壁。
重兵把守的俘虏营内,郭图与审配被关在一处。
典韦被押出营帐的时候满嘴骂骂咧咧,动静自然逃不过郭图审配二人之耳。
郭图皮肤白皙,留有一撮短须,只是多日没有搭理,胡须已经有些凌乱。他面色苍白,坐在席上喃喃自语:“曹孟德麾下那个傻大个定是被拉去杀了。”
审配面容瘦削,颧骨高耸,双目锐利,灰白长须垂至胸前,端坐在对面榻上,感慨一声:“为主尽忠而死,亦是死得其所。此人虽言语粗鄙,忠义却不下我等,黄泉路上有他作伴,你我也不寂寞。”
如今死到临头,审配觉得夜夜被典韦呼噜声吵得睡不着都没那么让他愤怒了。
(sRjw)郭图沉默数十息,挤出一个哭似的笑:“是啊,忠义。”
昭侯能不能把他和审配这个死心眼的家伙分开关押?他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稚子……
忽然,帐外响起一阵整齐脚步声,帘门被士卒掀开,为首的凶悍士卒喝道:“快些收拾仪表,我家主公要见尔等!”
一听此言,郭图眼中精光一闪。他能在袁绍麾下混到第一亲信的地步,也有几分本事,瞬间就捕捉到了士卒话中的意思。
陈昭愿意见他一面。
这是要招降啊!
郭图猛地从席上弹起身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铜盆前,掬起一捧清水狠狠拍在脸上,手指急切地梳理着斑白的鬓角,连指甲缝里的灰渍都抠得干干净净。最后将发冠端端正正地扣在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连冠缨的长度都要左右比量对称。
审配却纹丝不动,郭图念着昔日情分提醒一句:“你此等模样面见昭侯恐有失礼之嫌。”
被当做俘虏关押着,连大账都出不去一步,谁都没心情整理仪容,可今时不同往日,要去见昭侯了,可不能给昭侯留下不好的印象。
审配轻飘飘道:“我等乃将死之人,何必要在意这些身前之事。”
郭图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想要揪住审配肩膀把他摇死的冲动。
袁绍已经死了,袁绍家眷也都被陈昭抓住了,这时候还惦记一个死人干什么?袁绍对咱们的确有知遇之恩,可咱们也不是没替他出谋划策。
许攸半路跑了我都没跑,足够对得起袁绍了。还非得给死人殉葬吗?
二人被士卒压出军营,踉踉跄跄带上马往州牧府去。
审配见街上热闹如常,丝毫没有因邺城换了个主人而担惊受怕,似悲似喜轻叹了一声。
“上次来此,还是袁府,如今已成了陈府。”审配抬头看了眼府门上匾额,神色更悲。
初入正堂,审配如遭雷劈般望着正堂中摆放的棺材,悲怆道:“主公!”
他拼命挣扎想要拜托士卒压制,可审配并非典韦那等猛将,如何能挣脱军中精锐,只能悲凉回首。
“先把他送进去,这个留下。”护卫指指审配。
被留下的郭图望着大大咧咧摆在正堂的棺材,神色苍白,喃喃道:“这是立威啊。”
他可不觉得陈昭会这么好心为袁绍停灵,陈舟把袁绍的棺材摆在这儿,十有八九是为了警告袁绍旧臣。
袁绍都说杀就杀,谁敢作乱,就下去陪袁绍。
“你想祭拜袁绍?”守在灵堂外的一个校尉察觉到郭图视线,走到郭图身前。
郭图身体僵硬。
于理,他是袁绍亲信,该祭拜旧主不假;可于情,他有点想从心。
纠结片刻,终究还是士人的脸面占据了上风,郭图微不可察点点头。
校尉注意到了这个还没打瞌睡弧度大的点头,咧嘴一笑:“主公说允许祭拜,就是别拜错了,那个骨灰坛里的才是袁绍,棺材是空棺材。”
他指了指摆在高案上的一个漆黑坛子。
“我家主公说了,天热容易招来蚊蝇……”
郭图脑中却只剩下四个字——挫骨扬灰!!
第147章
审配正疾行于廊下,忽闻身后一声凄厉惨叫。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之同僚郭图,想是已遭了陈贼毒手。
审配脚步猛然一顿,瘦削的面颊微微抽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仅仅数息,审配平复好心中悲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又转瞬化作决绝。
”公则先行一步罢。”他低声喃喃,”待我片刻,我去九泉之下,与君共侍明公。”
言罢,他昂首迈入厅中。
那日阵前,审配曾远远见过陈昭一面,只是要防备弓弩,两军间隔五百步有余,再好的目力也看不清相貌。
今日一见,审配只觉陈昭过分年轻,瞧着与他家长公子差不多的年纪,却已是一方霸主。
陈昭也在打量着这位“我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的义士——忠义点满了,除了忠义之外,守土的本事也能算是一流谋士。
可惜也是一根筋。典韦头脑简单,三言两语就能忽悠住,审配是谋士,忽悠不住他,只能放到别处为自己间接出力。
“你肯降否?”陈昭起身,走到审配身前。
审配将头一扭,叱道:“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
“汝主袁绍虽死,家眷尚活,我要杀其家眷,你当如何?”陈昭不气不恼,往右绕了一步,又与审配正视。
审配大笑,杂乱的胡须颤抖:“我全其忠,少主全其孝,忠孝两全!”
有脑子的人果然不好忽悠,陈昭腮帮微鼓。
“既然如此,那便——”
“且慢!”审配打断了陈昭,他深吸一口气,“审配有一请。”
“我死后,还请昭侯将我葬在袁公坟侧。审配生不能护卫吾主,死当护卫吾主。”
陈昭迟疑了一下:“此事不易。”
她哪能知道袁术把袁绍埋在何处?按照袁氏两兄弟的感情,袁术趁夜偷偷把袁绍骨灰撒了喂鱼都有可能。
审配长叹一声,以为是陈昭不愿应下他的遗愿,闭上了眼睛,引颈待刃:“昭侯可速斩我!”
“我剑不杀忠义之士。”陈昭凝望审配,喉间挤出一声叹息。
审配缓缓睁开眼,不知陈昭为何要说这句话。
“我感念汝之忠义,愿意派人将袁公家眷送回汝南老家,你且随他们一并回汝南吧。”陈昭的演技出神入化,将审配狠狠镇住。
审配不敢置信:“昭侯当真能饶过袁公家眷?”
“我心善。”陈昭高深莫测一笑。
这可是她的袁氏版推恩令。如今天下,袁绍已死,士族必然会另找一人扶持,苍蝇多了不碍事也烦心,还是让他们袁氏内部自己先斗一斗。
等她过个一年半载缓过气再挨个收拾。
郭图瘫在院外石阶上,两条腿似煮烂的面条,全凭两个铁塔般的军汉架着胳膊,才没软作一滩泥。他面如土色,额上虚汗直淌,连腰间玉佩都跟着哆嗦,叮叮当当乱响。
他能选择乱世出仕,也不是胆小如鼠之辈,可人固有一死,若是死后尸身还得不到安歇……郭图连牙关都打起颤来。
正惶然间,郭图忽见审配昂首而出,眉梢带喜,衣袂生风。经过他身侧时,竟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来半分。
郭图暗啐一口,袖中手指掐得掌心发青,这家伙这几日还装得大义凛然,原来也是个贪生的!
转念一想,郭图又松了口气。审配也投了陈昭,那他就不必再顾忌脸面了,有人做伴,自己这般,倒也不算丢尽颜面了。
“进去吧。”护卫往前推了一把郭图。
郭图脚下一踉跄,两腿还是有些发软,深吸一口气,提起了些力气往前走,离门槛越近心跳的越快。
他记得自己曾远远见过陈昭一眼,陈昭长什么样来着?好像是青面獠牙,眼泛幽幽绿光,长有四手,活似罗刹女出世,总之,凶恶更胜妖魔!
可万万不能惹恼了她。
“汝就是郭——”陈昭话音未落,便见这中年文士扑通跪倒,额头“咚”地磕在地上。
“郭图愿效犬马之劳!”
郭图想到袁绍那被挫骨扬灰的下场,畏陈昭胜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待价而沽。
陈昭见郭图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身体直打哆嗦,沉默片刻道:“拉下去,送他去见袁绍家……”
“不不不!别杀我,我有用!”郭图只听到陈昭要送他去见袁绍,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陈昭小腿,哭得涕泪直流。
“好歹留我个全尸吧!”
哭嚎声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命人把郭图强行拉下去之后,陈昭困惑摸摸脸,转头看向赵云。
“我相貌有那么吓人吗?”
陈昭好美色,对自己这张脸也十分看重,自觉虽比不上貂蝉那样名列四大美人的相貌,可也是龙章凤姿的长相吧?
怎么在那郭图眼里,仿佛她是个恶鬼一般……陈昭腮帮鼓起,深受打击,决定要仔细查查郭图(tmPx)家产,把他全部家产充公,以泄心头之恨。
连马也不给他,让他一路跑着去汝南。
赵云目光落在陈昭气鼓鼓的脸上,只觉哪哪都好看,所以毫不犹豫道:“定是郭图在战场上被人打坏了脑子!”
他信誓旦旦:“云见过疯子,平时不发病与常人无异,一旦发病,便会浑身哆嗦,神志不清。此人方才浑身哆嗦口齿不清,与那疯子一模一样,定是发病了。”
这可是老实的赵云,从不说谎。陈昭迅速就相信了赵云这番说法,还感慨了两句郭图承压能力不行,主公一死就疯了……
为了让袁术的惊喜时间持续更长些,陈昭早早就给袁术写信言明了此事,还特意写明让袁术派人接应袁绍家眷。
月前刚得知袁绍身亡消息的袁术正心情愉快欣赏歌舞,恨不得大摆流水席吃个三天三夜之时,忽然听闻陈昭命人给他送信过来,心中便觉不妙。
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让我去接应袁绍家眷?陈昭怎得如此心慈手软,俘虏了袁绍家眷为何不斩草除根?”袁术晦气唾弃一声。
“那曹操不是去了并州,为何不将袁绍妻儿扔给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