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陈昭手下的谋士不少也都是她四处挖来的墙角,刘备心里就安稳多了。
甚至还理直气壮:这么好用的谋士,那不想着复兴汉室的刘璋他能用明白吗?
“孝直曾言,陈熙宁有并吞八荒之心,豫州可为荆襄屏障。豫州若失,陈昭下一步定会图谋荆州。”刘备轻抚长须沉思。
“我欲留下二弟三弟驻守南阳,独往襄阳劝说景升兄出兵援豫。”
张飞挠挠头,想不太明白其中弯弯道道,所幸也就不再去想。
反正大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当下张飞便痛快应承道:“大哥自去便是,俺去告知二哥。”
孙策领着昭明军在南阳城外扎营,起初三兄弟如临大敌。可那孙策偏不按常理出牌,隔三差五来城下叫阵,待守军出城,又立刻鸣金后撤。
三人曾率兵追击,那厮却滑如泥鳅,偏不接战。你进他退,你退他进,直把张飞气得跳脚大骂。
久而久之,三兄弟索性也懒得多费力气。
横竖孙策打不进来,他们也追不上,干脆轮流值守。
今日,恰是关羽当值。
关羽在南阳城头揽长刀直立,凤目微眯,头戴青巾,身披鹦哥绿战袍,长髯与袍角一并随风飘动。
张飞大步流星登上城楼,远远就瞧见自家二哥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张飞心里直犯嘀咕,铜铃般的眼珠子瞪得滚圆。二哥整日连眼都不睁,眯缝着眼当真能看到敌军情况吗?
他张翼德眼睛倒是大,奈何兄弟虽亲,富贵能共享,偏这眼睛大小,却是半点也匀不得。
“大哥命咱们守城,自己往襄阳去了。”张飞走到关羽身侧,顺着关羽的视线往城外看。
自然是一顶帐篷都看不见,只有青山绿水。
敌军驻扎在十五里外,莫说人眼,会飞的鸟用眼也望不着十五里外的东西。
于是张飞也学着关羽模样把铜铃大的双眼合上一半。
“此处你我之中一人驻守足矣,大哥去寻刘荆州,定是有要事。”关羽慢条斯理道。
“报,禀告两位将军,敌军大营已升起了炊烟。”马探来报。
关羽微微颔首,又半闭上了双眼。
一(MWWQ)缕炊烟缓缓升起,越来越浅,渐渐消失在风中。
孙策已经换上了甲胄,周瑜荀攸二人也已收拾妥当。
周瑜整理粮草武备,荀攸吩咐人留守,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汝等切记早晚点柴,三日去放一轮箭……七日后,便可弃营而走。”荀攸仔细叮嘱留下的这一百精锐。
此营名为野狐营,营中虽只百人,却个个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猎户。正面厮杀不敌铁甲军,但若论伪造踪迹、虚张声势,便是山野间的鬼魅也要甘拜下风。
安排妥当之后,天色已经昏暗,孙策便带着这最后一批人趁夜悄声离开了南阳。
先前化整为零,三千兵马大半都已先遁入了颍川,大营内看似还是三千人,实则只剩下八百人。今夜过后连八百人都没有了。
这是荀攸与周瑜商量之后设下的疑计。他们是一支奇兵,奇兵关键之处就在这个“奇”上。他们在南阳整整待了半年,就是为让袁术刘表放下警惕。
此招十分有用,前三月袁术还时不时派人过来打探情况,到了后来就直接忽略了他们——说是三千精锐,可世上哪有仗都不敢打的精锐?定是陈昭碍于情面随意拨了一群老弱病残糊弄孙策。
若是前脚豫州开打,后脚他们就不见了,任谁也能猜到他们转身攻豫去了。
翌日一早,南阳马探照例来打探情报。
南阳军中有不少人亲眼目睹过昭明军那射程远的可怕的弩箭,马探也只敢隔着三里地远远观测昭明军大营内的炊烟,再从取水砍柴情况来推测敌军动静。
“贼皮子的真香啊。”马探一边咽唾沫,一边猛吸一口肉香气,恋恋不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营地中那直冲云霄的炊烟。
荆州倒是不缺粮,可肉依然是个稀罕玩意。他今早可是蹲在树杈上亲眼看着几十个昭明军抬着一窝野猪回了大营,从老到少全家整整齐齐。
这要炖上一锅,得是多美!
马探吸溜着口水回到南阳,照例禀告了一句“敌军正生火做饭”,关羽张飞二人也未生疑。
这话他们都听了三个月了,日日都一样。
刘备快马加鞭赶回襄阳,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直奔州牧府。
刘表对刘备这个诛九族都诛不到的远方堂弟颇为信任,可今日任凭刘备说破嘴皮,半个时辰过去,刘表仍是摇头。
”景升兄莫非还记恨袁术旧怨?”刘备嗓子都哑了。
见刘备追问迫切,刘表终于说了实话:“……荆州以休养生息为先,一向不插手各路诸侯内斗。”
刘备瞠目结舌,仿佛今日才认识这位他一向敬仰的刘景升。
“竟只为此?”刘备表情难看至极。
当年刘表单骑定荆州的豪迈,曾让他心驰神往。只是他同样对刘表某些方面不甚赞同。讨董之时,汉室倾颓在即,刘表坐拥荆州强兵,还是比他这个半路捡来的野皇叔正统百倍的真皇叔,却作壁上观。
那时他还能自欺欺人,荆州未稳,需先安内。
可如今刘表地位已经稳如磐石啊。
刘备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下战乱四起,汉室倾颓。景升兄既有救汉之能,却为何不行光复汉室之事?”刘备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乱臣贼子欲要窃汉取而代之,我等汉室宗亲,岂能袖手旁观!”
刘备怒发冲冠,胸膛起伏不定,“诸侯讨董兄冷眼旁观,曹操挟天子兄袖手不管,如今陈昭就要打到荆州家门口了,兄怎能还只求置身事外。”
刘备突如其来的愤怒让刘表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刘表愣在原地,竟忘了言语。
刘备一向给他的印象就是温吞老实,提起往日重重也只是自嘲一句“备功业不建”,刘表从未想过刘备会有如此激昂的性格。
“你偏安一隅就能躲过吗?自有想要一统天下的人上门来伐你。陈熙宁黄巾出身,尚有一统天下之志,你为汉室宗亲,怎能只求偏安一隅!”
刘备长吐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他面前一切如常。
茶盏安稳待在案上,凉透的茶水映着他风尘仆仆的疲惫面容。
刘表依然端坐席间,不紧不慢微笑。
他还是那个寄人篱下,温吞老实的刘玄德。
方才那番怒斥,终究只是心头幻影。
数年漂泊,从幽燕到荆楚,他早学会了低头。作为客将,能得刘表收留已是万幸。
又岂敢真的拍案而起?
“景升兄当多思为上。”刘备苦笑劝说,“豫州若失,荆州则直面陈昭,陈昭并非善类。”
刘表笑道:“襄阳北依汉水,江陵西控长江险关,夏口东锁门户,无百万水军,不能攻下荆州。且我又不曾辱骂陈昭先祖,亦不以为她是反贼,师出无名,不必忧心。”
董卓当政时,他也接受了董卓任命;卢植要粮时,他也乖乖送粮入京。就连袁术,袁术几番攻打南阳,他亦只是遣将抵挡,并未公认与袁术撕破脸皮。
中庸才是处世之道。
若陈昭不是要让你低头,而是要取你首级,让你没头能低呢?
刘备把这句未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中,苦笑一声,起身向刘表辞行。
天已经黑透了。
夜色如墨,星河垂野。庭前连廊下,几点流萤般的灯火幽幽浮动,原是三五婢女提灯徐行,绢纱宫灯晕出昏黄光晕。
俄而风定,灯影复归平稳,人影渐行渐远,终化作朱栏尽头几点飘摇的星火,没入夜中。
刘备回头往去,屋内灯火煌煌。
他想不通,当年那个豪气冲天、单骑定荆州的刘景升,如今坐拥十万雄兵,帐下更有”荆襄八骏”这等俊才,为何会变成只知清谈的守成庸才。
刘备抬手,按住自己胸膛。
隔着骨血皮肉,那颗心依然滚烫跳动。
刘备想,他不能把复兴汉室的志向寄托在刘表刘璋这两个汉室宗亲身上。
他必须自己来。
刘备快步回到自己府上,不顾久未打扫的桌案,就着昏黄烛光,写下一封信。
【孝直之言,备愿取之……辞刘表而入益州……】
江淮之地乱成一团,一动不动的荆州反倒显得格外不同。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荆州飞马进入冀州。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被陈昭拿起,托在掌心把玩。
郭嘉盯着玉玺上下翻飞的轨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家主公一个接不住再把玉玺磕掉一角。
“看来袁术没有帝王命数了。”陈昭把玩玉玺,轻蔑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笑袁术还是笑刘表。
荆州这些年偏安一隅,自讨董时便作壁上观,兵精粮足。若刘表当真出兵,陈昭还真没把握同时应付三州之敌。
她原打算等刘表一动,就派人把传国玉玺悄悄塞给袁术。就袁术那个性子,死到临头他也敢称帝。刘表作为汉室宗亲,就是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也绝不敢支援一个僭越称帝的逆贼。到时只能不战而退。
没想到刘表都没给她用后手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备住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
第171章
就在陈昭把玉玺握在手中当核桃盘的时候,荀彧匆匆步入厅内。
荀彧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传国玉玺上,他的呼吸一顿。
转瞬又化作了无奈。
照理说,无论是身为汉臣,还是主公之臣,见到董卓乱政前就神秘失踪的镇国神器重现人间,都该震惊失色。
可……任谁天天看着主公拿玉玺练习手指灵活,怕也难有什么波澜。
敛了敛思绪,荀彧将视线从玉玺上移开,禀明正事。